陡然间,如雨的箭矢照着城下修安一众人倾泻而下,虽是奋力格挡,但除了修安左肩中箭受伤之外,其余骑兵尽数殒命。
“玎玲!我诚意待你,你为何如此出尔反尔?”箭雨过后,修安并没有逃走,他一把将肩上的箭拔下捏断,恨恨的对着城墙之上问道。
“既然你非要知道,我也不瞒你。从一开始我就没打算向你们投诚,只是换几天时间休整而已。我玎玲这辈子最恨的,就是人吃人的畜生,为了不被人当粮食,我从小挣扎在死亡线上,奋斗抗争到了今天,难道还会跟着你们再去吃人吗?还有,你们最大的失误,就是情报系统太烂,竟然不清楚本将军和楚骁将军之间的关系,所以被骗也是活该。”玎玲望着面色难看的修安,心中大爽,脸上竟然露出了少女欢快的灿笑。
“小贱婢,你先别得意。等老子抓住了你,定将你细剐了下酒!”修安气得眼中冒火,他这回是偷鸡不成蚀把米,一想到本就与他有所芥蒂的白沙正好借此事打压自己,他就恨不得将玎玲碎尸万段。可是事已至此后悔也是无用,愤恨亦属枉然,当务之急是赶快拿下宁远城,将损失的时间抢回来。于是修安也未再多说,拨转马头便往回走。怎料刚一回身,便听破风声响,一只箭矢从城墙上暴射而下,照着他的后心而来。修安冷哼一声,双脚一点马镫纵身而起,不想扯动肩上箭伤,让他身形略慢了半分,而且那箭矢也是格外的势大力沉,速度奇快,饶是他急忙调用脉气护体,也是一箭射在了他的屁股之上没入三寸。这下坐骑算是骑不成了,只得趴在鞍上怒骂而去,引得城上一阵哄笑。而玎玲更是攥着一把铁胎弓,笑得花枝乱颤。
没过多久,雅安军营军号声起,大军火速列队,然后便是踏着整齐的步伐向宁远城逼近而来,而大队人马之后,修安则是肩膀和臀部包着绷带,趴在担架上被人抬着。这回倒是干脆,没有叫阵也没有场面话,战鼓擂响,仅剩的“霹雳炮”尽数抛射而出,大军如潮水般向四面城墙涌了过来。
玎玲搭弓,一支响箭射上天空。因为兵力严重不足,她已经没有多余的人手做传令兵了,哪怕是敲战鼓的岗位也都省掉,八百勇士每一个的工作都只有杀敌一项,那命令就只好以响箭的方式来传达了。随着响箭在空中发出的尖锐哨音,城墙上也响起了“咯吱咯吱”仿佛木头织布机工作般的声音,紧跟着一阵阵箭雨便是暴射而出。这让趴在担架上的修安目瞪口呆,光看这正面箭矢的数量,便相当于两千弓弩手,算上四面城墙,没有八千也有六千,难道这宁远城里还有如此多的弓弩手?那普通步兵该有多少?在修安震惊的时候,城上的箭雨仍在发射,这其实也并没有多么神奇,只是用简单的机械装置将一把把的十矢连弩串联起来,二十把一组,仅需一人操作即可。所以这两千弓弩手实际上也仅由一百人代替而已。不过十轮射过,也便结束,没有时间再次装填了。饶是如此,对比这一招给雅安军带来的伤亡,也是非常值得的了。
虽是箭矢如雨,但冲锋的士兵没有命令是不会停下的,城市外围的工事和机关早已扫清,他们只需顶着盾牌和云梯尽量护住脑袋,一路狂奔即可。“霹雳炮”终于还是将护城大阵轰破,最后剩余的几颗落入城中,好在城里已经空无一人,所以也没造成什么伤亡。接着,不少云梯架上了城墙,一个个如狼似虎的雅安士兵嘴里衔着长刀飞快的向城墙上爬去,还有的士兵用“飞虎爪”挂住墙头,悄悄的攀爬而上。与此同时,城墙下还有躲在盾牌后的弓弩手和床弩不停的向城墙上放箭。八百勇士此刻则显得极为繁忙,滚木礌石是提早就安放在斜坡轨道上的,拉一下木榫就落下一个,每人看管两组轨道,同时还要注意观察,砍断挂在“飞虎爪”下的绳索。稍不留神便会被城下飞来的箭矢射杀或射伤。
玎玲无奈的摇了摇头,实在是寡不敌众,在没有护城大阵,己方又没有凶兽帮助的情况下,质和量上都没有能力和敌人短兵相接。而仅剩的十几头地境凶兽她已埋伏在城内,不能上城墙御敌。也就是说,在第一个雅安士兵爬上城墙的时候,便是该执行第二方案的时候了。
自战斗开始已经过去了三个时辰,八百勇士折损近半,已经无法再坚守城墙。玎玲张弓搭箭,响箭破空而去,城墙上所有还活着的勇士都从自己岗位的隐蔽处取出一个木箱,掀开箱盖,里面是满满的数十个“魇雷珠”,双手一甩,如泼水般将其向城墙外撒落而下,随着密集如鞭炮的爆炸巨响,剩余的四百多勇士们则是挎弩提刀迅速的向城内撤去。
城墙外惨不忍睹,炸死炸伤的雅安士兵遍地都是,惨呼哀嚎不绝于耳。修安气得破口大骂,责令手下限时破城,否则提头来见。其下的几个将军忍气吞声,只好亲自带队冲锋。在冲至城墙的路上他们便感觉不对,不想在爬城墙的过程中竟然没有受到任何的阻击,等他们上了城墙后才发现,这里早就一个鬼影子都没有了。不一会儿千把人便从四面涌上城墙,正在东翻西找之际,一支带着火焰的箭矢自城中某处射出,直直射入宁远城正门上的城楼之内。紧跟着便是又一阵如鞭炮般的连锁爆炸,整个围绕宁远城的城墙之上,早被玎玲安装了连锁****,爆炸威力之强,将所有城墙的高度硬生生削低了一半。城墙上的所有雅安军,炸得连渣都没有剩下。
担架上的修安愣愣的望着前方烟尘弥漫、处处残火的城墙,一口鲜血狂喷而出,从担架上栽落下来。抬担架的亲兵吓坏了,急忙搀扶,却被前者一巴掌扇飞到一边。修安颤巍巍的撑起身体,一把抹去嘴边鲜血,声嘶力竭的咆哮道:“上,统统给我冲进去,鸡犬不留!玎玲要抓活的,我要亲手炮制她!”他知道这回自己一辈子的名声算是毁了,被一个军队的质和量都远逊于自己的小小宁远城消耗掉了一半的兵力,自己还伤得如此滑稽,这次想必无论如何白沙都不会让自己翻身了,想到这里他便恨得几乎将一口牙齿咬碎。
既然将军已经下令,自是战鼓再次大作,这回城外的所有雅安军倾巢而出,就连修安也是被担架抬着远远的跟在部队后面。冲过城墙已经毫不费力,而城内的情形却是让这些如狼似虎的雅安士兵放慢了自己的脚步,甚至闭上了呼喊的嘴巴,整个战场就这样诡异的安静了下来。这看上去就是一座空城,没有一个人影,听不到人声,甚至连人气都感觉不到。难道城里的老百姓都蒸发了不成?随后进城的修安望着空旷的街道,眉头深深的皱起。他能够感觉到一丝危险的气息如毒蛇般就潜藏在这座城市之中,随时可能出现在任何一个隐蔽的角落,发出凶狠的一击。可难道能够就这样放弃这里吗?虽然修安不知道城里的百姓都到哪里去了,但根据多年丰富的作战经验,他知道前面迎接着他的将是一场巷战,一场以无声无息吞噬生命如静谧的死亡旋涡般著称的巷战。他讨厌巷战,这会最大限度抵消雅安军数量和士兵素质方面的优势,可他没有选择,即便有得选择,此刻暴怒的他也只会下令士兵继续前进。
四通八达的街道、小巷如同蛛网和迷宫一般,雅安军在这里被稀释了,一小队一小队的士兵扔掉施展不便的长枪,手持单刀或战斧挨家挨户的搜索着,而在暗处也同样有以小队为单位的守城勇士隐藏着伺机而动。
一道轻微的破空声响过,一根筷子长的毒针射在一个雅安士兵的脖子上,他只来得及用手捂住伤处,连叫声都没发出便一头栽倒没了气息,而他的队友却根本不知道毒针来自何处。另一处小巷里,一个士兵一脚踹开一扇房门,门板刚刚碎裂,一柄长枪便自门内刺出,捅进了他的肚子。剩余的士兵发声喊,冲进门去将凶手斩杀,而凶手在断气前脸上带着狞笑扔出了手里的“魇雷珠”……
惨嚎声和爆炸声在城中此起彼伏,修安的担架放在一个十字路口,四周有一圈亲兵护卫,每个时辰都会有人过来向他通报伤亡情况和杀敌人数。“禀将军,巷战已经开始两个时辰了,目前已肃清全城三成的地域,杀敌一百三十二人,无俘虏、无投降者,我军阵亡……我军阵亡四百零八人,伤一百二十五个。”汇报的军官小心翼翼的看了修安一眼,他知道这样的战果有多么的让人难堪,生怕将军在盛怒之下一巴掌拍死他。
修安的脸阴沉得快要滴下水来,虽然这样的战果让他很是光火,但却大抵在他的意料之中,敌方有充足的准备,且又化整为零,敌暗我明的情况下,就算是雅安士兵单兵素质更高,人数更多,死伤率也注定会比敌方高,而且己方的士兵越多,恐怕伤亡也会越大,但要尽快结束战斗就必须继续以人海战术将城市分割成片,然后逐片肃清。这就是一场用人命来换时间的残酷游戏。
“我之前说过,要几个俘虏来询问情报的,怎么现在你们已经饭桶到连俘虏都抓不到了吗?”修安用杀人的眼神盯着那报告的军官。
“这些人都是死士,宁愿拼死也不愿被俘,我们也抓到过不少,可无一例外都用‘魇雷珠’自杀了,还捎上了我们不少将士,所以到后来士兵们都不敢抓俘虏了,只要发现就地格杀。我们也曾让几个军官用喇叭喊话,鼓励对方士兵投降,甚至许以重赏,可反倒让这些军官成了暗箭的靶子,几个人都被射杀了,现在没人再敢喊话了。”这汇报的军官冷汗已经浸湿了后襟,弯着腰连头都不敢抬。
“既如此,俘虏就不必抓了,吩咐下去,为了减少伤亡,采取必要的方式以杀敌为第一目标,为防止对方自杀式袭击,首选远程击杀。加快速度,同时巩固好肃清地区。马上就要天黑了,过夜将是一个非常头疼的问题。争取将敌方压制在一个相对狭小的地域,这将是个极端难熬的夜晚,至少要留一半人守夜,另一半人休息。明天必须全部拿下宁远城!”
不得不说修安的战术素养还是很高的,他的命令一下,雅安军的伤亡随即减少,类似于“魇雷珠”的东西,雅安军也不是没有,还有弩箭、袖箭等武器也很精良,只是之前面对功力低下的宁远城卫军他们不屑使用,而现在有了命令,他们便不再去做踹门的事情了,而是直接将爆炸物从窗户丢进去,等响过之后再进去看看有没有收获。
玎玲此刻正在城内一个大宅院的宽阔后园里同样听着下属的报告:“将军,虽然开始还算顺利,可后来他们的战术就变了,大老远的就弓箭、‘***’的招呼,很难近身啊,除非埋伏的地方足够巧妙,不然哪怕是自杀性的袭击也很难取得战果了。兄弟们伤亡很大,连我在内,还剩下一百五十二人。现在全城已经有六成落入敌手,现在天快黑了,敌方已逐渐停止了进攻,安排好了警戒和防御,想必是打算明早继续。您看我们下一步该怎么办?”这下属是个颇为精干的青年,外号“岩鹞子”,对玎玲更是敬若神明,此刻他一身的血污,腹部包着绷带,但脸上却看不到丝毫的惧色。
“修安想必是打算明天一早便一鼓作气结束战斗了,根据我们的情况,也确实撑不过明天,怎么样,害怕吗?”玎玲静静端坐,用一方白帕擦拭着自己的鸳鸯双刀,声音平静如水的问道。
“将军说哪里话来,我自小就是孤儿,活得就像水沟里的老鼠,从拿得动刀时开始,便过着杀人越货、刀口舔血、浑浑噩噩的日子,自从参了军,加入了您的小队,才算是真正的活出了个人样子。直到来到宁远城,我才知道什么叫做大义、才知道人活着的意义。这个世道人命本就如草芥,哪个不是活在生死线上?死亡见得多了,又有什么可怕的呢?怕只怕死得毫无价值。我们在此拖住修安,救下宁远城两万百姓,死得值!死得漂亮!”“岩鹞子”搔搔脑袋,露出一脸憨笑。
玎玲闻言也是莞尔,“好吧,把所有人都叫回来,最后一战的时候到了,你箭法好,到时候我还有个特别的任务要交给你。”说完她起身向园内的一排房舍走去。青年抱拳称是,闪身消失,前去传令了。
不到半个时辰,一个个小队陆续来到了这里,不一会儿便在院子里聚了一群。大家有的窃窃私语,有的抽空治疗创伤,有的默默找地方坐下休息,甚至还有人独自整理着死去战友的遗物。一阵浓浓的肉香飘来,竟是让这些疲惫的战士眼睛一亮。只见玎玲一手拎着一个巨大的木桶缓缓走来,肉香四溢,显然桶里面装满了炖好的肉。
“都到齐了吗?”玎玲将大桶放在地上。
“禀将军,齐了,一百五十二人一个不少。”之前去传令的“岩鹞子”朗声回到。
“好。宁远围城以来,因为无法补给,所以节省着吃喝,大家很久都没有吃顿好的了。这里也不知是哪个土豪的宅院,竟让我在厨房里找到了半扇新鲜的刀齿猪肉。足足炖了半个时辰,本将军厨艺一般,大家可不要嫌弃啊。”战士们自打听到半扇猪肉之后,玎玲的其他话便再也听不进去了,一个个双眼盯着木桶,若不是闭着嘴,想必口水早已落到地上了。“厨房笼屉里还有不少蒸饼,我热过了。你们还愣着干什么?去厨房拿碗筷啊,把笼屉都搬出来,敞开了吃,肉多着呢,管饱!”玎玲笑着踢了那望着木桶出神的“岩鹞子”一脚,一群饿狼般的家伙这才反应过来,十几个人飞也似的朝厨房冲去。好在这里过去应该是某个宗派势力弟子们居住的地方,不愁碗筷不够。众人搬木桌的搬木桌,找板凳的找板凳,一摞摞的大碗,大捆的筷子被抱了出来,放在桌上,好几层桌面大的笼屉冒着热气被从厨房端了出来,笼屉下的大锅里竟然还有杂粮煮的饭,更是让厨房中的战士发出狂喜的惊呼,也不知从哪里找来一个硕大的木盆,将饭一股脑的盛了端上桌。大盘的肥肉、大碗的饭、盘子大小的蒸饼冒着热气,一大群人摩拳擦掌的围在十几张长条桌拼成的大餐桌旁竟是个个沉默不语,只听到此起彼伏的咽口水声。他们毕竟是军人,开饭也是要长官的命令的。玎玲举箸夹起一块肉放入口中,然后笑着说道:“开饭!”一瞬间,仿佛又是一场激烈的战斗开打一般,只是这回的敌人在盘中,在碗里。仅仅半个时辰,“战斗”便以“敌人”被全歼而告终。玎玲望着战士们一个个抹着油乎乎的嘴,拍着鼓鼓的肚子,一脸满足感的样子,露出了欣慰的笑容,只是这笑容的深处却蕴含着一丝让人难以察觉的伤感。“至少这最后的一餐,他们吃得很开心。”玎玲喃喃自语道。
“勇士们!”玎玲一声大喝,刚吃饱喝足恢复了精神的战士们赶忙习惯性的整齐列队,听候将军训话。“今晚我们一桌吃饭的有一百五十三人。宁远城还剩四成在我们手里,想必你们心里都很清楚,如果防守,我们撑不到明天中午,就会被他们穿插包围,一个个的找出来杀掉。我的想法是,如果我们明天注定会死,那也要挑一个轰轰烈烈的死法,我们要拉足了垫背的,最好是让那趴在担架上的修安给我们陪葬。你们意下如何?”玎玲望着眼前的一百多个勇士,眼里闪动着异样的光芒。
战士们面面相觑,脸上露出了满是复仇快感的笑容。“好!如果能拉着那老小子垫背,死也值了。大丈夫死也要死得轰轰烈烈!”勇士们一时间壮怀激烈,纷纷嚷着。“将军,下命令吧,我们该怎么打?”
“好,那我就来说说我的计划。据我估计,敌方今晚会至少安排一半的人守夜,明天一早便继续围剿。所以对我们最有利的进攻时间就是黎明前守夜士兵最困倦的时候。我们集中在一起,先偷或者抢到他们骑兵的坐骑,然后快速向修安所在的地方突进。加上之前便隐蔽在城里的十八头地境凶兽,我们要向一支利箭一样,直刺修安的心脏。为了保证计划能够顺利实施,‘黑猴子’和‘沙里飞’负责寻找适合下手的骑兵营地,‘暗影’的隐蔽功夫最好,你负责侦查修安的所在。而‘岩鹞子’,还记得我和你说过要交给你一个特别的任务吗?你是这次计划的最后一步。我们出发后你留下来观察动静,我在城里每一处巡更兵丁的值房里都放置了大量火油,你箭法好,不管我们的行动最后成功还是失败,你只需一只火箭,就能将这宁远城付之一炬,他们能逃的出去几个人,就看他们个人的造化吧。其余人,派十人轮番守夜,抓紧时间睡觉,现在离天亮还有三个时辰,我们两个时辰后出发。去吧!”玎玲安排完,玉手一挥,执行任务的、守夜的、睡觉的,都各自散去了。
等人都走后,玎玲从怀中掏出一张纸,轻轻展开,上面赫然写着“遗书”二字,以及“楚骁少爷”、“玎玲绝笔”等字样,浓浓的不舍和满满的情谊跃然纸上。她微微摇头一笑,将纸凑近烛火,随着灰烬飘飞,玎玲轻叹一声喃喃道:“还是这样最好,这样就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