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驻长围兵困襄樊地 援危城石震牛首山
南宋,咸淳四年,忽必烈命大将兀良哈为都元帅,领蒙,汉大军二十余万兵进襄阳。依副帅刘整之计“筑长围,起万山,包万丈山,楚山,尽鹿门,以绝之”,建“十二连城”由东西两侧对襄,樊二城进行包围,并以逸待劳,阻其外援。
京湖制置使吕文德率军力抗,另有两淮都统制张世杰,四川安抚使夏贵,沿江制置使李庭芝及殿前指挥使范文虎等纷纷派兵来援。奈何蒙军早有准备在先,皆损兵折将,无功而返。
幸有樊城西七十里外牛首山竹条寨四位寨主张贵,张顺,王福,郭安主动请缨,率三千兵众,驾轻舟百艘,暗渡清泥河,穿团山,过高头港,至磨洪滩,历经一番血战,终于冲破了蒙军的封锁,将辎重粮草送至襄阳,暂解燃眉之急。
吕文德见四人赤胆忠心,勇武不凡,且熟知当地地形,便将他们留在军中效力,任以偏将之职。
次年吕文德病故,其弟吕文焕接任其职。并派大将张汉英助守樊城。于江中设立木桩,以索链相连,上铺木板,架浮桥连襄樊二城为一体,唇齿相依,互为犄角。从此军民同心,竭力坚守,将近四年之久。
咸淳八年,三月,兀良哈亲自指挥大军兵分五路,进攻樊城外郛。大将怀都身先士卒,冒矢奋进,攻破永安堡,斩守将韩拔发,生擒副将蔡路钤。降将李庭以诱敌之计,暗设伏兵,清河堡守将庞山,副将王中贯双双被俘。东西二堡尽失,樊城外郛再无屏障可依。
眼见元军来势凶猛,复夺无望,樊城都统制牛富只得下令退守内城,派人冒死突围,求援于襄阳。
襄阳主帅吕文焕闻报大惊,正在踌躇之际,有一小将挺身请命。见此人年在二十上下,身长七尺开外,观面容丰神俊朗,看身形气势如松,银盔银甲,腰悬青锋。好一副威风凛凛的英雄气概,不亚如当年长坂坡前的赵云赵子龙。
此人名叫范天顺,乃是范文虎之子,吕文德之外孙。范文虎本是吕文德之长婿,数年前其妻吕氏病故,也不知他用了何种手段,居然被当朝宰相贾似道看中,招为赘婿。从此官运亨通,一路飞黄腾达,官至殿前指挥使。范天顺因不惯其父所为,便未随同进京,一直留在吕文德账下效力。
吕文焕与范文虎,当年同在吕文德账下为将,虽不齿范文虎所为,但对其子却另眼相看,一则顾及吕文德情面,再者他也确算得上一位少年英雄,不但文武双全,且忠肝义胆,论品行,才识皆远胜其父。
范天顺跨步上前,叉手施礼道:“大帅不必烦恼,若依末将来看,别看樊城外郛尽失,但错有错着,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吕文焕一皱眉头,面带不悦道:“此话怎讲?”
范天顺道:“樊城外郛据平川而建,无险可守,仅能做为缓冲,而今虽失,然聚兵于内,犹如合指掌以握拳,更胜从前。樊城虽小,
但墙高池险,兵精粮足,若以火器相拒,土木加持,或犹能坚守,末将不才,愿率一支人马前去助阵。”
吕文焕听他说的有理,当即允之。另派王福,郭安相辅,率领两千精锐,火兵,匠军各五百,携带雷石火弹等应用之物,前去协防。另有火器营统领凌冲主动请缨,愿亲自率众前往。
那凌冲乃昔日梁山泊好汉轰天雷凌振之后,善用火器,人称小雷神。其父凌烽便在吕文德账下效力,名列三绝之一。十年前钓鱼城之战殉难于嘉陵江。凌冲当时二十多岁不但刀马娴熟,且更擅火攻。便被吕文德招至麾下接任凌烽之职。
王福与郭安乃是当年牛首山竹条寨的三寨主和四寨主,二人各使铁棍钢鞭,俱都勇猛异常,郭安祖上乃是梁山泊好汉赛仁贵郭盛,因此与凌冲交情甚好。
一行人自浮桥渡江,抵达对岸方知,元军占据外郛,反客为主,将樊城团团围困,如铁桶一般。就凭他们这三千多人,想要强行突围,怕是万不能够。
王福,郭安对此处地形最是熟悉,为防暴露行踪,便先带着众人来到附近一处叫做“柿子沟”的所在。安排好人手巡风瞭哨,其余人等就地休息,四位将领聚在一起商量应对之策。
正在一筹莫展之际,有手下军兵来报,说刚刚抓住了一个元军的传令兵。范天顺听后不禁眉头一皱,生怕因此节外生枝,但凌冲却不管那一套,当即让人将此人带过来进行审讯。
那俘虏见到他们,并不如何害怕,只是满嘴叽里咕噜的装傻充愣。范天顺见状微微一笑,也跟他说了一通蒙语,随后眼睛一瞪,正颜厉色道:“就你这蒙语说的还不如我呢,一看就是个投敌叛国的假鞑子,识相的还不与我从实招来,免得倒时皮肉受苦,悔之晚矣。”
那人本就是个降兵,压根也没什么骨气,只因与副帅刘整同乡,这才被破格提用,留在他身边做了传令兵。眼见无法蒙混过关,立时双腿一软,跪地求饶,将此行目的全盘托出。
原来自从兵困樊城后,元军数次攻城,不但徒劳无功,而且损兵折将,士气日渐低靡,于是兀良哈便派人到各处军备营,调集牛羊美酒,犒赏三军,打算在军营中,举行一场那达慕会,以此来调动三军士气。
元军在附近共有四座军备营,其中用于储备牛羊的军备营,便设在位于樊城西三十里外的牛首山。这个传令兵奉命前往,不想行至途中,却被他们抓获。
王福与郭安本是牛首山竹条寨的三寨主和四寨主,被吕文德诏安后,加入襄阳军中,如今大寨主张贵,二寨主张顺已然相继战死,剩下他们二人,对牛首山更有一份特殊的感情。
王福听后,不由得又气又脑,破口大骂道:“他娘的,好可恶的鞑子,想当年我们就怕出现这种情况,这才不惜火烧竹条寨,没想到还是被他们给占据了。
最可气的是,他们竟把那大好的一座山寨,当成了臭气熏天的牲口圈,真是岂有此理。倘若二张哥哥在天有灵,岂不引以为恨。”说罢飞起一脚,将那俘虏踹倒在地,惨叫不已。
郭安虽然也很生气,但可比他冷静的多,赶紧上前劝阻道:“三哥息怒,他不过是个听命于人的无名小卒,与此事并无干系,您又何必大动肝火迁怒于人。”
王福还要发作,但见郭安向他暗使眼色,知其必有深意,这才气哼哼的作罢。郭安将那人搀了起来,好言安慰道:“你也看到了,我们这位将军的脾气不太好,向来嫉恶如仇,心狠手辣。你要还想活命,就老老实实的坦白交代,若有半句虚言,我可就救不了你了。”
幸好王福这一脚,并未踹中他的要害,那人稍微缓了一会儿便无大碍,但还是余痛未消,哼哼唧唧的指了指范天顺道:“我要那位会说蒙语的将军向我保证,我若全都说了,你们就得让我平平安安的离去。”此人察言观色看得出来,在这些人之中当以范天顺为主。
郭安转身来到范天顺近前,向他耳语了几句,范天顺听后,不禁眼睛一亮,随后郑重其事道:“好,我答应你,只要你实话实说,我便放你一条~生~路。”
范天顺话到最后,稍有含糊,但语速很快,那人听了个大概其,但也不敢细问。但觉应该无差,也就放下心来。随后就听郭安问道:“我且问你,你去牛首山传令可有什么凭证?”
那人欲求表现,当即答道:“我身上带有一纸公文,上盖有大帅的印宝,他们见信如见人,便会派人将所需牛羊护送到军营。”
范天顺语带兴奋的接口问道:“那公文何在?”
就听支支吾吾道:“就在刚才~我见你手下军兵来者不善,一时惊慌,便将它撕碎后吞了下去~~”
此言一出,范天顺郭安面面相觑,不禁大失所望。不等其他人说话,郭安继续追问道:“你可知道那牛首山上共有多少驻军?其布防情况又是如何?另外山上共储备了多少牛羊?”
那人阿谀逢迎道:“据我所知,共有五千军兵驻扎于此,虽然人数不多,但在山口险要之处,皆设有防御工事,强弓硬弩自然不在话下,而且还备有礌石火炮,足可抵挡十倍之众。
就在数日前,刚从北方送来的一批物资,现在山上约有成牛近五千头,成羊三万余只,牛犊,羊羔所知不详,但也为数不少。”
接着郭安又详细的问了一些军情,那人为了保命,凡是他知道的,全都一一相告,到最后也没什么可问的了。郭安心满意足的冲着范天顺点了点头,笑道:“少将军,我都问完了。”
范天顺站起身形,面色一凛道:“既然如此,那就话付前言,送他上路吧。”
郭安会意将他身上绑绳松开,又让人把他马匹牵来,道了声:“一路走好。”那人千恩万谢后,翻身上马,逃也似的飞奔而去。
范天顺冷笑道:“哼,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既然我刚才已经说了,要放你一条往生之路,那就成全你吧。”说罢弯弓搭箭,认扣填弦,只听“嗖”的一声,一箭正中那人后心。
王福忿忿不平道:“像这种贪生怕死的不义之徒,早就该让我手起刀落,将他人头砍下。真不明白,你们居然还有闲心跟他婆婆妈妈的絮叨半天,莫非还想让他把咱们送进樊城吗?”
凌冲拿他打趣道:“我说王老虎啊,王老虎,别看你勇武过人,可就是不爱动脑子,你难倒听不出,他们是想趁机劫夺牛羊,然后李代桃僵混进敌营吗?”
范天顺叹道:“凌统领说的不错,我们之前确有此意。只可惜那份公文已然被毁,口说无凭,他们不送牛羊下山,咱们也不能上山去抢,没办法,也只能就此作罢,再想其他办法了。”
话音刚落,就听郭安胸有成竹道:“那也未必。”
范天顺忙问道:“难道郭将军还有其他妙计?”
郭安笑着点了点头,随后问王福道:“三哥可还记得,当年大哥带着咱们挖的那条地下暗道~~”
没等他说完,就见王福一拍大腿道:“哎呀,对啊,我怎么把这事给忘了,别看前山难以攻破,但咱们可以从暗道绕至后山,神不知,鬼不觉的杀他们一个措手不及,虽然咱们人数不及对方,却各个英勇善战,又有老凌的火器相助,就算不能将他们斩草除根,也可以杀退他们,重夺牛首山。干的过,这事干的过啊!”
郭安摇头苦笑道:“我们这次是为了到樊城救援,夺回牛首山有什么用?况且杀敌一千,自损八百,就算我们将他们杀退,自己也得伤亡惨重。等他们回去搬来救兵,就凭咱们这些人也是难以坚守,反受其害。”
凌冲道:“那依你的意思怎么又该如何呢?”
郭安先向范,凌二人解释道:“二位有所不知,想当年二张哥哥未雨绸缪,曾带着我等几人,秘密开挖了一条地下暗道,从山下的垂缰峪,直通后山的牛耳洞,七分天然,三分人工,不明内情之人,绝难发现。
我想向您请令,率领三百匠军,二百火兵,再加五百精锐,由暗道潜入后山。以牛首山的地形,他们只能驻扎在竹条寨的原址,其中野山坡最适圈养,其余洼地可以驻兵。我只需带人炸毁右牛角峰,引动滚石袭击,便能灭掉大半敌军。
然后再以火器进行佯攻,迫使他们撤离。你们率领其余的人埋伏在山口风屏林,咱们两边一上一下,前后夹击,务必要将他们一举歼灭,以绝后患。”
凌冲抚掌称赞道:“郭将军此计甚秒,只要除掉了那些鞑子,由咱们的人冒名顶替,就可名正言顺的带着那些牛羊混进敌营了,然后伺机行动,杀进樊城。”
范天顺想了想后道:“其实混进敌营的风险也是不小,与其这样,倒不如干脆效仿昔日田单以火牛阵直接冲杀进去。倘若樊城守军配合得当的话,不但可以把咱们接进城中,而且还能得获不少牛羊以充军需。”
郭安点头道:“少将军言之有理,此计若能成功,便是一箭三雕。但事无万全,万一有什么闪失,你们也不要埋怨于我~~”
王福不以为然道:“哎~瞧你这话说的,有道是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哪怕是天不作美,功亏一篑,大不了也就是取义成仁罢了,又有什么可埋怨的呢?”
众人纷纷点头称是,于是一行人等离开柿子沟,直奔牛首山,范天顺怕郭安人单势孤,又给他增派了五百军兵,再让凌冲随行助阵,自己带着王福及剩下的一千五百人,先到山口处的风屏林,提前设下埋伏。
就在当天夜里,牛首山上的元军正在酣睡之际,就听得惊天动地的一声巨响,紧接着山崩地裂,无数的山石碎块,如万马奔腾般从山顶上呼啸着滚落下来。
众元军猝不及防,当时死伤无数,侥幸生还者,狼狈不堪的逃出账外。就在他们惊魂未定之际,又是一阵“轰隆”之声,只见第二批滚石又迎面而来。
郭安带来的匠军,经验及其丰富,提前挖沟设拦,使得山上碎石,可以按照他们预计的方向,分批滚落。这一次虽不及刚才数量,但落点却更加精准。
元军见势不妙,争先恐后的想要抢占高地。但郭安早有安排,每一处重要位置,都已设下了伏兵,居高临下,远则抛石,近则火攻,元军难以上前。
正是夜黑风高之时,漫山遍野,草木皆兵,元军不明虚实,也不敢进行强攻,接连三批滚石落下,又有不少伤亡,也不知是谁喊了一声:“守不住了,快撤,快撤,先逃命要紧。”此言一出,立时军心涣散,众元军再也无心恋战,打开寨门,蜂拥着逃下山去。
沿路之上,还不下二十座防御工事,刚开始还有守卫出来询问,架不住人多嘴杂,各种添油加醋,以讹传讹,有说山神降罪的,有说群妖祸乱的,还有说宋军派出十万大兵前来攻山。一时间人心惶惶,不战自乱,到最后也没人再问了,全都随着人群仓皇而逃。
好不容易逃到了山下风屏林,就听一声信炮声响,刹那间伏兵四千,喊杀震天。与此同时,山上的追兵也赶了上来。好可怜这幸存的一千多人,早成惊弓之鸟,强弩之末,不过片刻时间,便已全军覆没。
回头又派出部分军兵四下搜山,防止漏网之鱼。剩下的人清理战场,查点人数。经查得知,死于乱石者足有三千余众,郭安等人歼敌也有五六百人,剩下那些逃兵皆丧命于山下。再看己方不过死了十一人,伤二十余众,皆不算严重。
虽然他们尽量避开了野山坡,但覆巢之下,焉有完卵,近五千头牛连死带伤,还剩不足三千,三万多只羊圈养在一起,除了一些被山石砸死的之外,还有不少自相攻击,践踏而死,最后也就剩下了一万多只。
眼见此情此景,郭安不禁心生悲悯,忍不住仰天长叹。范天顺看出来后,又劝了他两句,郭安无可奈何的摇了摇头,苦笑不语。
随后范天顺下令,每人扒取一件元军军服,以备后用。再将所有尸体汇集一处,随后一把大火,无论生为蒙汉,或牛或羊,不管曾经善恶,是敌是友,连同这座昔日忠义千秋的竹条寨,如今助纣为虐的军备营,全都付之一炬,化为灰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