营寨内,锣鼓喧天,禁军内侍死伤过半,余下的手握玄铁宝剑,剑光闪闪。
本应誓死保卫圣上的右将军、御前内侍卫统领却将剑端直指扈前。
文臣处,有几位大义凌然指责叛党,有几位吓得瑟瑟发抖,新科状元倒是故作镇定,可谁都能看见其裤子湿了大半。
中书省最高长官秋峙白冷冷笑着踱步到右将军身侧。
“秋峙白,你乃两朝重臣,先帝待你不薄,皇帝亲封的宰相,如今竟要谋反?”太后喝道。
“臣有罪!可臣也绝不能眼看着壮丽山河沦于昏君之手。”秋峙白辩解道,“徐州三年大旱,多少人流离失所,陛下可曾关心过百姓疾苦?雍州蝗灾,斗米十金,哀鸿遍野,朝廷可允过开国库救灾?运河开渠,一修数载,只为了陛下南下江东,劳民伤财!国之哀矣!八皇子荒唐无能,陛下几欲立之。如今太子既崩,吾辈自当拥立其遗腹子为帝,守住先帝基业。”其手中举书两封,乃退位诏书及南太宗罪己诏,皆早已拟好。
“拥立遗腹子为帝?笑话!”太子的声音刚在林中响起,众人皆惊。一众叛军如临大敌,左右环顾。
太子一手将采苓的手紧紧拉住扶于腰上,另一只手执马辔,拍马而来,居高临下看着那灰须老者,“秋大人如此肯定那肚里的孩子一定是个男儿?看来只怪翰林院太小,关不住秋大人野心,想做辅政大臣还是要弑君自立,本王心知肚明?怪只怪本王未死,不能遂了大人心愿。”
“你竟然……”那一句未死还挂在嘴边,心中早已凉成一片,知是凶多吉少。
“来人!”右将军却不知情,运筹帷幄,丝毫不惧,“快将此人拿下。”五十里之地,遍布八千军士,只为今日擒王大业。
金戈铁马、旌旗飘飘,马的嘶鸣人的哀叫连城一片,杀出重围的却只昂首侍立于半里开外。影卫闪身而出,拱手禀报:“启禀殿下,杨都尉领兵一万剿杀叛军无数,正赶来护驾,骁骑大将军领军三万已密布于洛河之滨。”
太子下马,步步紧逼,右将军咬牙切齿握着玄铁宝刀直直砍来,他闪身避过,几个回合,那刀已在太子手中,右将军殒。御前内侍卫统领欲弃兵而逃,影卫们忽至,将其拦下,为首的一剑割破其咽喉,只挣扎两下便再也不动。
太子弃了宝刀,负手而立,“秋大人声称为国担忧,可知眼前之人真实身份?还是秋大人一心卖国,与北国奸细里应外合?”
“你!”花白头发仿佛瞬间成雪,秋峙白指着碧落冷笑道:“想不到老夫竟为了北国奸细付了一世英名。”复又指着太子,叱道,“堂堂南国储君,竟让北国奸细身怀长子,极尽荒唐!”
“本王这便帮你了结冤孽,以慰你泉下忠心。”太子讽刺道,拿起影卫的佩剑,剑端寒光,直指碧落高耸的腹部。
碧落两眼圆瞪,惊惧非常,原来他一直都知道,知道她是北国奸细,奉命伏蜇在他身边,知道她肚里的孩子,其实在数月前已经流产。买通太医院,买通御前内侍卫统领,右将军,甚至游说了秋大人,只为夺取南国政权。其实要杀他,也是百般不舍,可是皇命在身,无可违!如今,就让这一切都结束,纵使她再逃不回故土,她也要让他将自己永生永世铭记于心。
“不要!”狂奔而至的,正是本应站在陛下身后的萱贵妃,如今正展臂挡在碧落腹前。
剑端寒光一闪,长剑在最后一刻偏了数寸,堪堪刺于地上,太子稳住身形,正要将萱贵妃护住。只见碧落以眨眼的速度从腰间拔软剑出来,剑锋抵住萱贵妃咽喉。
“住手!”太子大喝。
“萱儿!”皇帝奔至跟前。
碧落弃了贵妃,轻盈的身姿腾空而起时,藏于肚中的软枕掉落,萱贵妃见了,方知上当,心中悲痛难当,来不及伤心,又见碧落执剑飞身,堪堪朝向皇帝的胸口刺去。静谧的林中,只回荡着碧落高亢的女音:“狗皇帝,纳命来!”
锋利的剑尖刺入胸下的肌肤,鲜血即刻喷涌而出,皇帝却站在原地毫发无损,身前的的女子墨发轻挽,髻间插累丝镶珠凤头钗,钗上是血是玛瑙难分。挡在皇帝身前这人,正是萱贵妃娘娘。
碧落正要拔剑再刺,却觉锥心至痛席卷全身,低头一瞥,只见银闪闪的长剑已刺穿自己胸膛,纵使再想使力,已是丝毫不能动弹,人如坠深渊,仓皇倒地。眼睑似有千斤,怎么也闭不上。
意识模糊里,看到的是故乡的梅花,开在密密匝匝的大雪里,极尽嫣红。画面一转,长安城百雀楼中,公子手持一把折扇翩然若仙者之姿,扇端轻点她的下颌,面若桃花,说一句:姑娘善舞,本王甚悦,不知姑娘可否赏脸共饮?那一夜,琴音潺潺如自深谷幽山,是他亲奏的《广陵散》。
是末,碧落细长的眼角滑落出最后一串泪滴,可总算能闭上眼睛。
不远处,皇帝颓然半跪于地,托着奄奄一息的萱贵妃,手中染血,极力克制着悲痛,“萱儿别怕,朕即刻带你回家。”
“陛下。”萱贵妃面容惨白,神色却如常,温声求道,“将臣妾葬于永陵……父母之侧。”
“苓儿……苓儿。”垂死之时,只竭力看向采苓。
“娘娘!”采苓踉跄奔至,跪在跟前,额上汗珠,眼中热泪滚滚而来。
“我的迟儿……自此托付于你……”萱贵妃语讫,拉着采苓的一只手浅浅无力垂落。
“啊!”皇帝仰天长啸,悲痛至无以复加。
自始至终,太子手握一柄染血长剑,颓然站于一侧,几经谋划,力求万全,甚至已事先将碧落身份告知母妃,唯独没开口的,便是胎儿之陨堕,源自数月前的一碗麝香红花,北国奸细之子孰可存留?却不知,事竟至此?
“来人!”眼中之泪,尽数隐去,“护送太后回行宫。”
将士得令,各司其职。众文臣齐声跪地,悲怆贵妃之丧。
采苓未动,泪如泉涌。八皇子被保护在行宫别院,太子诈死,杨将军父子引援兵,连萋萋重疾濒死也是计谋,层层算计,只为蒙骗叛军,谋反之人下场皆可悲。可萱娘娘何罪之有?为何就偏偏死了?
记忆里……
御花园里,温柔揽她入怀:本宫也是你的长辈,不是?
东喜楼上,温和的目光流连在小轩窗之外,遥看街市繁华、车水马龙,说:本宫大部分时间都居于未央宫。好久没看过长安城的春日。
翠微宫中,如花容颜面露忧色:碧落她毕竟是有身子的人,待到孩子平安出生再清算不迟。本宫是有点生气,可你要什么同本宫提便是,本宫自会帮你。
洛河之林,血光弥漫,牡丹开了遍山遍野,垂死之人执手相告:我的迟儿自此托付与你……
呜呼!悲不可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