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0年初夏时节，在偏远的小山村里，一家乡村私人诊所院子的桂花树下，一位瘦弱的小女孩躺在一把竹椅上，女孩呆呆地仰着头，一动不动，阳光透过树叶落下一些斑驳的光点在小女孩身上。
女孩身边有一群人在叽叽喳喳地说着话“这么小的小孩子，怎么会想着自杀呀，还好及时发现了，不然太可惜了。”
女孩轻轻叹了口气，自己想了两天也没弄明白怎么回事，她在上班路上，看到一个四五岁的小孩在五楼窗户边，眼看着快掉下来了，作为正义感十足的她，自然是义不容辞地叫人一起救人，她临场指挥，但小孩在外面太久了，体力支持不了多久，她在楼下急得团团转，小孩掉下来的时候她跟几个人一起去接小孩，结果不知道踩着什么圆圆的东西，突然摔倒了，那小孩子掉在了她身上，晕过去那一刻她在想自己父母以后怎么办？自己才35岁，而且事业正在上升期呀。
现在她不知道自己应该哭还是笑，自己一下子回到小时候，难道人生又要重新来一遍吗？自己喜欢看小说，以前的小说里不都是那种有深仇大恨的人才会重生吗？想想自己，就只是一个很普通的人而已，没有深仇大恨，也没有什么不甘心的事，唯一一件事就是自己一直想要学医，结果志愿调剂时没能如愿而已，后来也想过转专业，但是条件是多读一年大一，当时自己觉得条件不能接受。自己第一次高考没考上的，第二次才考上的大学，想想家里的情况，她不敢赌，就好好学了药。
以前的她，在亲戚朋友眼中，她是最乖的，成绩是最好的，还是家里的大学生，毕业后还找到上市公司的工作；后来更是厉害，还考上了单位，拿到了铁饭碗的工作，自己每每回家亲戚朋友都会那她做榜样，让自己的小孩向她学习。
但只要只有自己知道，她乖是因为自己经常挨打，成绩也并不怎么好，念一个普普通通的小学、初中、高中、大学，大学毕业后自己在外拼搏了两三年，所有的心气都被磨光了，后来慢慢活明白了，就努力考上了离家不远不近的单位，专业也对口，事业还算可以。
但情感方面就差劲了。还好她爸妈还算比较开明的，一直到她30岁都不催她结婚，但是家里的婶婶姨的就一直给她介绍对象。30岁后自己父母也着急了，逢年过节都叫她回去相亲，是她最痛苦和害怕的时候。
“芬芬，肚子痛不痛？眼睛能看见了不？”女孩妈妈关切地问道。女孩被打断了的思绪，把她拉回现实。她，王芬，小名芬芬，现在9岁，三年级，因为和弟弟起了争执，妈妈打了她而只是骂了弟弟几句，觉得父母重男轻女，喝农药自杀未遂，在村里的诊所中治疗，旁边的女人是她妈妈，还有一大堆亲戚，她现在眼睛看不太清，但是听妈妈给她说都有谁，该怎么叫人，她都一一照做，所有人一番关怀后都说“你是个命大的，以后要好好的，别做傻事了”。王芬点了点头，心想还好不是百草枯，不然自己就真的凉凉了。
“肚子有点疼，眼睛还是有点花。”女孩回道。
“医生，怎么办会这样啊？”女孩妈妈着急问道。
“今天肚子有点疼哈？眼睛能看见人吗？还是跟昨天一样全是花花绿绿的？”医生一边检查一边问。
“是的，能看到人，但是看不太清楚。”
“没事，别着急，今天比昨天情况好多了，小娃娃一个，不要乱喝药了，会死人的，小娃娃谁不会被打，我小时候还被用鞭子抽呢，还有是谁教你喝农药了？”
“没人教，听大人说过。”王芬确实是挺大人们聊天才想到喝农药自杀的，农药那么臭，再好奇的孩子都不会喜欢的。
“你们以后说话注意点，还有以后也不要动不动就打孩子，现在的小娃娃比我们那个年代的聪明多了，我们那时候打的头破血流几分钟就不哭了，也不记仇，现在的小娃娃。”医生对王芬母亲说道。
王芬母亲满脸惭愧说道：“不打了，以后都不打了。以前她爸爸怎么打她她都不会吃药，哪个晓得这回会吃药嘛。”
王芬拉着妈妈的手说道“妈，对不起！我只是觉得不公平，这一年多，弟弟生病你和爸爸一直围着他转，都不管我，每回我们打架爸爸都打我，那天你也打我，我很难过。”
王芬是鼓起勇气说出这番话的，弟弟生病以来，爸妈把她扔给爷爷奶奶带，但爷爷奶奶心里眼里只有三叔一家，对她根本不管的，自己出了事他们也觉得是她的错。
外婆来照顾过她，但是外婆家事也多，外婆家养了很多猪和鸡，还有几头牛，外婆每天家照顾表姐表弟，打猪草，喂猪等家务事基本都是外婆在忙，外婆也照顾不来她。
爸妈不在家时已经受了很多委屈，爸妈回来自己还是受委屈，比较早熟的她心思敏感，认为家里爸爸打她就够了，妈妈再打她，是没人要的，还不如死了干净。后来长大了觉得自己真的很不懂事，每次想到这次事都后悔不已。
王芬妈妈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扭头擦了一下眼角。其他亲戚听着话也都沉默了，在他们看来，小孩子不乖不听话就应该打一顿，想不到小孩子也有大人的想法。
“芬芬好点没有？”这时进来一个瘦小的男人，这是王芬的爸爸王荣，一大早就回家拿东西去了，才刚到诊所。
“比昨天好点了。肚子不怎么疼，眼睛还有点看不清”王芬回道。
“好点就行，慢慢来。”男人回过头对妻子说道“我带了米和菜，这几天你们在老四家这里吃，林林还在家，我就先回去了。”林林是王芬的弟弟，今年七岁。
“大哥等一哈吃饭了，现在在洗菜了，马上就好了。”四婶赶紧说道。
“不了，早上吃了点东西的，这几天她们要麻烦你们了，今天还有人来看牛，怕人家来了找不到人。”王芬爸爸拒绝了四婶，看了一眼王芬就走了，王芬四婶家里诊所比较近，照顾起来也比较方便。
王芬不再是原来那个王芬了，也知道家里要把唯一值钱的牛卖了给她治病，心里愧疚的要死，因为着急用钱，牛卖得很便宜，一头大母牛才卖一千块钱。
看着爸爸远去的身影，王芬对自己现阶段的爷爷奶奶的厌恶只增不减，回想上辈子，考上大学之前，爷爷奶奶从来都没给自己好脸色过。
爷爷是十里八乡唯一的兽医，谁家养的动物出问题了都找他治，自己曾经做过药品，明白这里面有多少利益空间。
去年弟弟生病了，大舅家把钱把钱拿给爸爸，让爸爸安心给弟弟治病，大舅甚至去借高利贷来给弟弟治病。
而自己的亲爷爷，把钱存起来说家里没钱，怎么说都不借给孙子救命，就怕弟弟死了，爸妈还不上他们的钱，现在自己又这样，估计他们更看不起自家了。
现在的氛围就是这样，你只要比别人稍微有些钱，在村里人人见你都会主动跟你打招呼、递烟、请你吃饭的，没有钱的人家走到哪里都是别嘲讽、捉弄的对象。
爷爷奶奶生了四个儿子，爸爸是老大，叫王荣，二叔王华，三叔王富，四叔王贵，生了四个儿子，奶奶做梦都想有个女儿，因为国家实行了计划生育，不敢生了。爷爷奶奶比较喜欢能说会道的三叔，三叔也是村里最早出去打工混社会的人，还自己出门找了个便宜媳妇回来。家里有彩色电视，还装了电话。而自己爸妈一屁股债，嘴笨，人也老实巴交的，就知道在家刨食。二叔一家爷爷奶奶更是不喜，奶奶也看不起他们。四叔比较聪明，跟着爷爷学了兽医的本领，还拿到了证，结婚不久就带着四婶在街道上租了个房子卖饲料这些。
奶奶想要女儿，做梦都想要的那种，后来在赶集路上捡到了小姑，小姑被她亲生父母抛弃，那户人家因为想要生儿子，家里老大已经是女儿。
小姑在那家排行老二，小姑亲奶奶见生出来的还是女儿，立马就把小姑抱到马圈里，让马把她踩死算了，小姑命大，没被马踩死；她奶奶又把她扔到竹林里说冻死算了，结果小姑还是活着，那家人看小姑命这么大，又打听到奶奶想要女孩，就把小姑送给奶奶了。
小姑比她大七八岁，奶奶心愿得到了实现，吩咐一家人都要还还对她，家里条件虽然有些艰苦，但小姑想要的东西爷奶都会尽量满足，几个哥哥也宠她，小姑还是比较幸福的，爷爷还给她取名叫王娇，意思是王家的娇娇女。
和小姑相比，爷爷奶奶对她一家简直就像仇人一样。于是她又想到一些不好的回忆，一些回忆一旦打开了，就如洪水一般涌来。
上小学时没笔用了，爸妈也没在家，问爷爷借两毛钱买笔，爷爷从口袋里抓出一把钱，一块两块五块十块的，爷爷找了半天说“没有两毛钱”。
王芬小心翼翼地说“爷爷我真的没笔用了，您先借我一块的也行，放完学我回来把剩下还给您。”
“小娃娃家的，钱都数不清。”爷爷十分果断地拒绝了她。
初中时爸妈都外出打工了，自己和弟弟就是留守儿童了，每天弟弟被指使放牛割草，放牛时手被摔断了，爷爷找了点草药包上就算了。
三叔家的儿子在家一边看电视，一边剁猪草时把他自己弄伤了，爷奶还十分心疼地带去诊所看，又是买零食买肉哄。
而王芬每天要砍柴做饭，还要照顾自家地里的庄稼，一次在施肥过程中被大雨淋湿了，回家爷爷奶奶也没有一句关心的。
第二天天没亮，奶奶就吩咐她一天要做的事有哪些，做完还要早点做饭，也没问她有没有不舒服的地方。她当时烧得迷迷糊糊的，根本听不清奶奶说了些什么，她怕自己也会像弟弟那样，最后还是自己一步一步摇摇晃晃走了好久好久才到诊所打针吃药，而当时她身上没有一分钱。
输完液后，遇到二姨帮她的医药费，后来到外婆家，外婆让她给家里打电话说一下，电话接通的第一句话是“你今天去哪里了，饭都没做，还是我们自己做的”。
外婆听不下去了就说“芬芬昨天着雨淋了，发烧了你们都不管，还是她自己去的医院。”
“哦，感冒了就好好打针吃药嘛，你就在你婆（地方上称呼外婆叫婆，外公叫公）家好了再回来。”奶奶满不在乎地说完就把电话挂了。
外婆拿着电话叹了口气说“你们这个奶，像什么奶，要不是你自己去医院，我怕你死了他们都觉得你是在睡懒觉。”
王芬安慰她说“没事的，婆，现在好多了，吃点药就好了，我也不是小娃娃了，自己不舒服就会去医院的。”
上高中时离家远了，家里的土地也每种庄稼了，自己和弟弟除了五一和国庆以外很少回家，而每次回家都是有数不完的活干。
放假结束回到学校同学们十分惊讶问“你的手怎么都是伤”，“你又瘦了，真羡慕”这些话，王芬只是笑了笑，却从心眼里特别羡慕她们，她们觉得自己长胖了丑却是她羡慕的，她从来没胖过，奶奶还说她光吃饭不长肉也不长个，跟特铁疙瘩一样。她拿什么去长个子和肉？她每个月给的生活费少得可怜，勉强一日两餐都很好了，学校食堂的菜里能有一两块肉就很不错了，回到家吃得比学校还惨，还有每天干不完的活。同学们的手白白嫩嫩的，而她的手就像七八十岁老人的手一样，四婶曾经问她小姑娘的手怎么比她的还难看。
在初中时大家都差不多，她不会特别自卑，而到高中时，同学们有好看的衣服穿，她有些羡慕，她也想有好看的衣服穿；她看着别人吃零食只有咽口水的份，别人周末出去逛街吃好吃的约她，她没钱从来不去。她到高中开始穿内衣的，穿的是路边十块钱两件的劣质内衣。每次看到同学们大大方方的，浑身上下都是满满的自信，谈吐和见识都比她多，她更加自卑了，那种自卑是从骨子里散发出来的，自卑到别人对她有一丝丝的善意，她都会全力报答。
而她的成绩好也不算太好，处于中上游水平，老师一开始对她期望挺大的，也十分关注她，可她不习惯被关注，习惯躲在台下看别人，慢慢老师也察觉出来了，也没太过分关注她。
在学校里，玩得好的朋友之间会相互到家里玩，王芬从来不敢让朋友去她家，也不随便去别人家，她怕有了对比，自己会更加自卑，小女生的虚荣心她也有呀。
刚考上大学时，家里人都很高兴，去学校报到前，爷爷奶奶见亲戚们多多的少少都给了她钱做路费，他们也给了她五百块钱。她一开始十分惊讶，然后觉得接了以后准没好事，不敢接，也不想接，但爸爸说是长辈的心意，不能不要，她手里的钱显得十分烫手。
大学快毕业那段时间，突然有一天奶奶打电话说想她了，那一瞬间浑身的鸡皮疙瘩都起来了，有种被毒蛇盯上的感觉，天地间一下冷了好多，她站在阳光下晒了好久的太阳才暖和过来。
为什么突然打电话给她，后来她了解到原来三叔家当初承诺的房子没分给他们，原来的老房子是都是木头做的，时间久了到处漏雨，现在想住我们家原来的旧房子，爷爷奶奶拿五千块买。
王芬其实非常不同意的，因为当初修建旧房子的时候，王芬已经有了记忆，挖地基爷爷奶奶觉得挖多一寸就破口大骂。家里没钱，房子建到一办给不出工匠们工钱，像跟爷爷借点救急，说以后挣钱还给他，他们不同意，也不相信爸妈能建成房子，爸妈当时心想不争馒头也要争口气，咬着牙继续建房。
后来大舅听说了这件事，拿着钱当着爷爷奶奶的面数给爸爸。爷爷奶奶被这样打脸，更是不开心了，在建房的过程中各种捣乱，就不想让房子建好，磕磕盼盼地终于建成了，虽然十分简陋，但至少有个睡觉的地方了，建房子花了三千多的工匠钱，建房的石头是爸妈从很多地方捡来的，瓦是请人做成泥坯自己烧的，木头是在自家树林里砍的，爷爷奶奶还好分了一片山林给爸妈，不然自己一家去哪里找钱买木头。
爸爸后来打电话问她的想法，她自然不乐意，但爸爸心疼他们，终归是亲生父母，三叔用完人就扔一边，他不能那么做，于是没有要他们的钱，还出钱把房子修缮了。
王芬家的旧房子是新型吊脚楼的样式，一楼是用石头砌的小平房，二楼是木质的瓦房，中间有层小阁楼用来放粮食和杂物。她
奶奶家的是老式吊脚楼的房子，时间久了是在没办法住人。王芬在上高中时，家后来又重新建了一个一层的小平房，爸妈说原来那个房子的风水克弟弟和挡财运，现在家里的债也没有了，打了几年工有点存款重新建一个比较好。
后来工作了，爷爷奶奶年级大了，有点毛病就来找她，说小城市的医生医术不好，让她给他们找专家看看，每次都在她耳边念叨他们有多少钱，存了多久，以后会怎么分之类的话。每次听到这样的话她都很想吐，当初救命时一毛不拔，现在都能自己挣钱了谁稀罕呢？
“芬芬，来我为你吃点东西？”妈妈又打断了她乱七八糟的回忆，妈妈总怕她饿着。
“妈，医生说可以吃了吗？”王芬有些无奈，自己现在这肠胃可是还不能进食的。
“对哦，先问一下。”说完妈妈端着碗去问医生，妈妈真可爱，老是担心她饿着。
“医生说还不可以吃，再过两天才可以，你饿不饿？”妈妈失落的说着。
“妈，你们吃吧，我不饿，我想睡一会儿。”
“你想睡了，要不进去屋里？一回儿太阳大了，晒人得很。”妈妈担心她被晒着。
“没事的，晒太阳舒服，你快去吃吧！”王芬的想法是，想不好的事的时候就要多晒太阳，不至于太冷。
“好嘛！”妈妈去四叔家吃饭了。
过了两天，王芬可以喝粥了，眼睛也正常了。这天外婆又来看她了，专门买了糖给她。又过了两天，医生觉得恢复还挺快的说基本没什么问题了，开了些药回家了。
从王芬家到诊所差不多要走一个小时，诊所在人居比较多的街道上，算是村里的中心，王芬所在的村子很大，分成了八个小组，人们住得都是比较散
王芬家在第八组，附近有三十多户人家，各种姓氏的都有。从前这里是没有人家的，因为时代动乱和逃饥荒，有人选择在这地方落脚生根了。
王芬一家祖上就是从江西逃过来的，听说当时还是大家族，大家一路逃。有的人走到一些地方就不走了，王芬祖上这一房跑得最远，来到这里落户生根，那老祖宗取了两位老婆，各生了一个儿子，现在到王芬这里是第五代了。
王芬想奶奶其实挺可怜的，奶奶还在肚子里的时候，因为奶奶父亲是地主，就被批斗了，然后没了，奶奶是在大牢里出生的，后来被外曾祖母带着改嫁，继父对她不好，早早地就嫁给了爷爷，但爷爷是个好脾气的，从来不和奶奶吵架，又有手艺，婚后的奶奶还算幸福。
不过奶奶有些毛病王芬真的无法理解和接受，家里卫生一直脏乱差，家里衣服被子这些都长虱子跳蚤了也不洗。
上辈子后来生活好了些，那些习惯还是不改，家里几个儿媳逢年过节去看时都要收拾好久，碗筷上总是有一层黑色的污垢，用的毛巾根本看不出原来是什么颜色，鞋子袜子到处乱扔，床单一抖就灰尘漫天。
上辈子爷爷奶奶搬进旧房子之后，妈妈每次回来过年都要花一星期左右去打扫，后来因为爸妈外出打工，王芬和弟弟在外地求学，爸妈就把新房子的钥匙给他们，让他们帮忙照看。结果旧房子不够他们折腾，还折腾起新房子了，客厅被爷爷用来装各种东西，什么都往里扔，奶奶则是把鸡鸭鹅养在厨房，一层的小平房，就弄得跟垃圾场一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