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日日晃悠在我眼前地这个“东施效颦”的人,竟也能达到如此境界;似汤梦笛一样,一袭白衣穿花拂雪而来,手持玉笛,衣缕飞扬。
“你除了舞刀弄笛,还会些啥子?”我将脚丫子翘在竹林间的石桌上,全然没有龙族公主的样子,吐着瓜子皮儿问他。
“会的多了。”他邪魅一笑,道:“作画也在行。”
“你一个凡人汉子,竟然还会这些文艺的玩艺儿;着实不错,看来普济仙尊真是一位好师父。”我奚落地夸赞。
“这些皮毛,不过是数世的积累罢了。今生,是我的第七世。”他的目光忽而转沉。
“原来你在这人间已轮回了七世已久。”我思绪飞扬,又想到了那人。不知今生今世,“他”的魂魄又流落到了何方?
笛声悠扬,萧子泠又吹起普济仙尊所做的那曲《月上桃花曲》;瞥过花枝,月色朦朦下,他的模样竟与汤梦笛越发相近了几分。
“白衣、玉笛,般若天境珍坞岛......”我将三百年后所有的一切关联了起来,随口问道:“你和汤梦笛,莫非认识?”。
“何止认识。”他神秘笑道。
“故作玄虚。你出生时,他早已死去三百年了。你究竟是从哪来得知他喜欢身著白衣、吹奏此笛的?”我问。
“世人皆知,西海幺公主,曾因迷恋珍坞岛上的一位白衣男子,而犯下弥天大错......”他竟笑着,揭起我的伤疤来。
“萧子泠,你给我去死吧。”我炸怒。
他却一把攥住我的手臂道:“公主,你何必否认!只有努力去面对,才能放下心里那些历历过往;不是麽?”
“这些事又与你何干?”我踹了他一脚,道:“你日日扮成汤梦笛的模样,究竟是想干啥?想让我努力面对过去?还是为珍坞岛上的那些生灵偿命?...... 难道......难道你的上一世,竟是那个渔家女的遗腹子?”
“还真能扯。”他又噗通一声笑出声来:“再猜。”
“管你是谁!松开我!”我挣扎起来。
“悠悠,当真认不出我了。”他坚持不放手,在我耳畔轻叹道。
“......你。”我剜了他一眼;他一手上前抚了抚我的发丝,道:“原来悠悠的青丝美如云瀑,与光头时辨若两人。”
我周身一震,莫非他......莫非他,竟是那汤梦笛的第七世?
萧子泠神情一肃,凝重道:“悠悠已猜到了吧。”
“呵呵......”望着他神似汤梦笛的眉目,我竟愣了许久许久,不敢相信。待平复下波澜的心海,回过神来,冷笑了几声问他:“ 既然那世对我无情无义,又恨我枉结他人性命;这世你又来寻我做何?”我任由他攥着手臂不再挣扎,问他。
他沉默良久,抬眸道:“那世,是我骗你的。早在你是幻化成鲛人来到我身边时,我便...... 是我不懂得表达感情,之后误会重生,方令你我痛苦了这么久。”
我无言。泪水霖霖,却又生生憋回。
“那世已然如此。今生你又回头来招惹我干嘛?......你终是和那个渔家女子终老了不是?......难道不是那个女人的孩子埋葬的你们?”泪水终是如泉而涌,都三百年了,说起那段往事,我仍心怀醋意。
“那两个坟冢,一个埋的是那个渔家女,一个埋的是她的孩子。而我,一直与那渔家女子保持着距离,没有任何感情上的逾越。”他捏住我的臂膀的手越掐越紧,生怕我跑了似的;继续道:“悠悠,你莫不是对自己如此不自信?......那世终了,之后的第二世、第三世......直到第六世,我一直都轮回重生在那座岛屿上等你;从一只海螺,投生成一只八爪鱼......从一只大虾,投生成一颗小蚌壳......”他竟而认真地,一世一世解释着......
听到这里,我突而想起了什么......明白了什么来。难以自抑的哈哈破涕大笑起来!感情他就是那螺......那八爪鱼......那虾......那蚌?......
不由回忆起这三百年间,我被父上关在西海玉瑚宫里,身边老是莫名其妙跟着些个螺呀、虾呀、蚌的来;最为神奇的是一条烟紫色的八爪鱼,每每在我熟睡当下,便八爪齐下,将我手臂缠复地紧紧的;待我醒后扯不掉它,便一个爪子、一个爪子的用钳子给它剪了去;可就这样,待它新生出爪须来,又来缠复于我。
“你若再缠我,我就把你做成烤鱿鱼。”我威吓那鱼。
感情那三百年间,我夜夜对镜哭泣、喊天叹地,嘴里喊着:“他不爱我......他不爱我......”的历历丑事,全都被他看在眼里?
感情那三百年间,我在玉瑚宫里不修边幅,穿个睡衣蓬头垢面随便逛,好吃懒做逗螺遛虾,遛的都是他?
感情我给那个白色......嗯就是白色的;我那三百年超级讨厌白色的东西!看到了那个白色的,很不起眼的小蚌壳,我硬生生给它塞了颗大珍珠,让它做我的首饰盒,还给它起了个别名叫“水母”;那也是他?......
“水母快过来,将我的珍珠吐出来,给我别在发髻上......”
“水母快过来,给我当垫脚石,我要摘天上那颗最亮的星星。
“水母快过来,我给你做了身新衣裳!你这件白衣裳难看,别穿了!我拿小刀子给你刮掉哈......”
“天哪!回想起来,我竟这么折磨了他三百年;就这样,第七世他还为寻我而来!”我当下汗颜。
“你......” 正欲启唇,他便整个人覆了上来。这个吻,竟如此来之不易,迟到了几百年。
“你又何必?......当初那么决绝,未曾想,事后你又如此执固。”我低眉偷笑,一时羞起。
“嚣张跋扈,你竟一直未改。”他狠狠掐了掐我臂膀,爱怜道:“那时,因恨你枉结凡人性命,我觉得是因自己的缘故,方导致珍坞岛上生灵涂炭;故迁怒与你。可你也太决绝了,竟狠心将珍坞岛与西海隔开;若不是我身死再入轮回境,又怎能突破结界,到得了西海?”
“我错了。”我低首,平静地向他认错,心中再没有丝毫怨意:“可是,为何岛屿上不见你埋身之地?”
“还说。”他又狠狠掐了掐我臂膀道:“为了能去西海寻你,我坚持不懈到华发花白。跟着那渔家女学游泳、练船技,学造船;最终什么都学会了,船也造好了,发现你给珍坞岛和西海之间设了个结界。”他深深埋怨道:“待我快死时,仍不死心。于是划船出西海,欲穿破般若天境。那世最终葬身在了海底,然后就有了第二世、第三世......直到第六世,变成了那些海里的小东西......”
我听毕笑完又哭,哭完又笑道:“都怪我,我错了......哎呦,八爪鱼, 你松开我,不然我剪你爪子喽。”我抠了抠他掐在我臂腕上的指头,心想:“唉,终是做过一世八爪鱼,连掐缠我手臂的动作,都那么熟稔没忘。”又道:“这几次,你莫不是故意出现的?嗯,你就是故意的!你是怕我嫁给那个风陵上仙。”
“那,你还嫁不嫁了?......”他眼底升起一汪清泉,笑道:“那便不走了吧。反正破不开结界,我们出不去,那些妖邪亦进不来。”
“如此......你是要我在这里,陪你过尽第七世麽?”我努力扒拉开,他掐缠在我手臂上的指头,疑惑道:“你师父设的这个结界,理应是外面牢固啊,为何结界里面还整这个牢固,让人破出不去?”
萧子泠坏坏地笑了笑,随手拈了一瓣桃花,簪在了我的发髻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