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盲文出版社来信,他们正在把我的部分文章翻译成盲文,征询我的意见。我当然立即答应,并深深地感谢他们。
小时候,受到家长和老师的教育,我们只要在路口见到一位盲人想过马路,总是立即冲过去扶持。当我们的小手挽住盲人的那一刻,就像触电似地体验到了最初的人生责任感。到了马路对岸,我们总是嫌路太窄,距离太短,舍不得放手,愿意多做一会儿“拐杖”。
当年想到这个比喻我就非常满意,觉得把自己看做别人的“拐杖”,既有三分自谦,又有七分自豪。后来,我经历了很多危难时刻,总喜欢对着同时陷于危难的朋友喊一句:“走吧,别怕,我是你的拐杖!”
奇怪的是,这样一喊,首先被救助的不是身边的朋友,而是我自己。我顷刻感受到了一种发自内心的力量,相信人们只要互助,就能克服一切困难。在这一点上,帮助者和被帮助者,很难区分开来。以我的经验,帮助者从被帮助者那儿获得的,往往更多。
美国大富豪和大慈善家贝林先生告诉我,他在六十岁之前就达到了自己所制定的全部经济目标,突然觉得极度无聊,甚至对人生的意义产生了怀疑。直到二00一年三月的一天,他随手用一张轮椅帮助了一位六岁的残疾越南女孩儿,看到了这位女孩儿眼睛中闪现的光彩,才重新找到人生的意义。因此,他把那位女孩儿当做自己的老师和恩人。
为此,我要对我的盲文读者说几句话——
这些年,我走了很多路,先是寻找中华文明的一个个废墟,写出了《文化苦旅》和《山居笔记》;接着又走遍了人类重大文明的发祥地,在空间对比中来了解中华文明,在时间对比中来了解今日世界,因此又写了《千年一叹》和《行者无疆》。此外,我还根据很多读者的要求,写了一本讲述如何走出人生废墟的书叫做《霜冷长河》。我已经被国际媒体称之为世界上走得最远的文化历险者和考察者,但是,当中国盲文出版社的动议出现在我眼前,我又立即明白,我仍然是你们的“拐杖”。
人是有分工的。我这个人有很多弱项,但有足够的眼力和脚力,因此我负责赶路、考察,并把一路所见写下来,送给不便出行的学生、老者和盲人。正因为他们在期待我、阅读我,我的行走和写作就具备了意义。现在,我的读者中又增加了你们,意义就更大了。
一切都回到了小时候搀扶着盲人过马路的情景,只不过这次的路有点长。当年我不是总嫌马路太窄、距离太短吗?这次没有了这个缺憾了,我很满足。
请听我再说一句:我是你们的拐杖。
但需要加一句:你们使我的行走和写作增加了意义,因此是我精神上的拐杖。
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