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陵城府的金源客栈里,往日里客满的现象早已不复存在,整个客栈早已被人包下,所以今日的金源客栈里便只有那么一个客房里有人影在动。
看着床上那人脸色苍白,尤其是将脸上的灰尘与淡妆洗去之后,就更显得虚弱。
这些年,她究竟承受了怎么的压力与痛苦?一个人待在陆府,背负着众人的指责与骂名,强撑起这个原本与自己毫无关系的大府院,她究竟是太傻太善良,还是真的喜欢那个人,所以才会为了那个人做出这样的牺牲?
他拿起水盆了的毛巾,拧干,一点一点小心翼翼地擦干净她裸露在外面,沾染了烟灰的皮肤,最后执起她的手,从手腕一点点擦至指间。
在毛巾划过手腕处时,他的手微微一滞,目光顿然柔和而疼惜,那一道伤疤太过显眼,难怪至今都不见她穿衣袖宽大的衣服,原来是为了遮住这道伤疤。
“唔……”她轻哼一声,似乎做了噩梦,双手一紧,突然握住了叶清逸正抓着她的手。
“怎么了?”即使明知只是一个噩梦,叶清逸却还是不自觉地眉头一皱,紧张地反抓住她的手,小声问道。
翎瑶夫人却似乎根本没有听到他的声音,睡梦之中西细眉紧锁,双手颤抖。
“醒来吧,所有的噩梦都过去了!”叶清逸沉沉一叹,握住她的双肩,将她从睡梦中叫醒。
缓缓睁开沉重的眼睛,看着眼前尚不清楚的环境,一切都是陌生的,当目光碰触到身边的人时,翎瑶夫人骤然一惊,就要挣扎着坐起,却被叶清逸轻轻按住。
“别乱动,你现在的身体很虚弱。”他的语气之中略有疼惜,不服昔日里的冰冷与飘然,只是一个普普通通、关心自己在乎的人的男子。
“叶公子?”翎瑶夫人还没有从震惊之中回神,用疑惑万分的眼神看向他。
“你吸入了大量的浓烟,已经昏迷了很久了。”叶清逸说着取过床头的药碗,用手试了试碗壁,对着门外喊道:“来人。”
“主人。”有人应声而入,恭敬立在一旁。
“按照原药方,重新熬一副药送来。”
“是。”
“不用麻烦了,这碗药……”翎瑶夫人本能地想出言阻止。
“这碗已经冷了,冷了就没有效果了。”叶清逸根本不容她拒绝,眼神示意那人领命退下。
翎瑶夫人知晓他的脾气,也不与他争,定了定,问道:“我怎么会在这里?这里是……”
“是我将你救出来的,这里是金陵城府的客栈。”叶清逸老老实实回答。
“你救了我?”翎瑶夫人惊讶地看着他,尘如语不是说那个人会出现吗?
叶清逸并未回答,只是从怀中取出一样东西交到她手中,然后不顾她诧异惊惶的眼神,缓缓说道:“也许那日,我不该给你改名为段翎瑶,你应该恢复你的本名了。”
这是……这是那只翎形玉坠!
她霍然抬头,深深望进叶清逸的眼眸中,穿过那道深沉的浓雾,寻找当年那个少侠的影子。
眉眼清冷,面容苍白,轮廓清瘦,气息冷傲,飘然如神,逸然似仙!
正是他!
眼泪顿然就止不住地滑落,一滴一滴落在叶清逸的手背上。
叶清逸太息一声,擦去她的泪痕,却是一言不发,只是握着她纤细的手腕,久久没有松开。
“这道伤疤,是你自己伤的?”他问道。
那时,翎瑶夫人初入陆府,他处理完了手中的事务之后,惶惶无处可去,便又辗转至嘉兴,终日流连在烟雨楼前。
那些天,关于翎瑶夫人的传说,不绝于耳。大街小巷都在讨论她的胆识她的谋略,赞她如何大义凛然地逼退上门滋事之徒,赞她如何经商论道,收服陆府商号下的众多老板与盟友,其中人们讨论最多的,莫过于翎瑶夫人滴血盟誓一事。
便是在那日众人逼问,不肯离去之时,翎瑶夫人抽出匕首,在自己的胳膊上划下一刀,雪溶进酒里。她端着这溶了雪的酒对众人发誓,若她日后有染指陆府家产之心,必遭天谴,死无全尸。
她正是通过此举,解决了众多麻烦。
“这也是无奈之举,那天所有人找上门来,我若不这么做,就无法说服他们……”
“所以,江湖上那些关于她的传言都是真的?”叶清逸抽了一口气,心疼地开口问道。
“呵……”翎瑶夫人无言以对,只是低下头去看着左手腕上还有那道伤疤,“我也找了很多名医,用了很多药,都没有用,说是伤口太深了,没有伤及经脉已经是不幸中的万幸,所以后来,就放弃了,再也不想这伤疤的事情了。”
“你放心,我会帮你除了它的。”叶清逸眼神柔和,说话的语气却坚决如斯。
翎瑶夫人抬起头,怔怔地看着他,隔了良久方才轻轻点点头,“嗯。”
昔日里喧嚣繁华的琼花城,一夜之间沉静下来。
关于冰凝山庄尘如语沉潭溺逝的消息一夜之间传遍了整个琼花城。
冰凝山庄一扫而空,除了满庄的琼花不谙世事,依旧争相盛开,只是已经是物是人非,花开依旧人还无。满园的花草再无人欣赏。
琼花园里,一抹玄色身影轻轻落闪过,脚尖点在枝头的一朵琼花之上,没有发出一丝声音,如凌空而落。
这里终于静谧了,就如同他当初期望的那样,只是这里却已经不再是他心中牵挂的地方。
他是想要冰凝山庄不假,因为冰凝山庄里有那个女子。然,如今那个女子已经逝去了,她把这偌大的、空空荡荡的山庄留给他还有何用?便是要睹物思人么?当时如果他没有被娘亲的牵情蛊所制,没有昼夜昏迷不醒,他又怎会给那些人上门滋事逼问的机会?相信他会像数月前,尘如语初任庄主之位时,解决那帮上门闹事之人一样,将所有人都消尸化骨,让他们永远也没有再来打扰她的机会。
可惜,他最终还是来晚了,他看到的只是这个已经完全空荡下来的庄院。
是他错了吗?如果不是他一意孤行,执意要保住尘如语,也就不会引起娘亲这般的震怒,决意要置尘如语于死地。
又或者是因为,尘如语实在是与莫荻仙子有太多的相似之处,娘亲才会留她不得?
是呵!这么多年来,娘亲一直想着要除了莫荻仙子,夺了冰凝山庄,以报当年被害之仇。所以才会隐匿在塞北如此之久,细心谋划,娘亲又怎会那般轻而易举地放过这个山庄里的人,更何况是这个山庄的庄主?
如语啊如语,为何这个山庄的庄主偏偏会是你?为何只是三年时间,我再回中原时,你已经从那个隐居后院的沉默女子变成了一庄之主?
身后传来厚重的叹息之声。
他没有回身,只是轻声一笑,声音凄凉地说道:“当初,我便应该舍了一切,即便是我的命,也该赶来阻止她的,是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