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庄后院是一片分外奇异的景象:竹叶仍然翠绿,然已以白雪皑皑。
静谧无声。
四下里一片清和。
大有暴风雨前的宁静之感。
屋内的一炉炭炉虽然烧得正红,却不能完全驱逐了四周的寒冷。尘如语坐在竹舍门前,似乎感觉不到天气的寒冷,手中握着那把玄天软剑来回擦拭,动作轻缓,不急不忙。
“女子拭剑,竟有这样的气势,真叫小老儿见识到了。”
尘如语抬眼望去,看到韩老爹正迈着缓慢的步子朝她走来,即使夜色深浓,头顶的月光倒是明亮,洒在雪地上又反射回去,周围倒还不是很暗淡。
“韩老前辈。”尘如语起身,朝着韩老爹欠身行礼。
韩老爹摇了摇头,微笑道:“不要这么前辈前辈地叫着,我听着怪别扭,你若是不嫌弃,叫我韩老爹就是。”
尘如语也不拒绝,说道:“昨日种种譬如昨日死,韩老爹倒是看得开,如语自叹不如。”
闻言,韩老爹不禁连连摆手,“你这丫头,总是替别人着想,替别人一切都安排妥当,却把什么责任和危险全都揽到自己身上,这若教你师父知道了,定要心疼死的。”
他说着走到后面的那一座无名冢前,伸手接下腰间的酒葫芦,洒下一片酒,自己又喝了几口,说道:“莫荻啊莫荻,你这是交给她一个什么任务?多好的一个丫头,她还这么年轻却要背负这么多,这些都是上一辈的恩怨,有什么理由要她来承担?”
“韩老爹,师父于我有救命之恩,我做的这些都不算什么。”尘如语说着看了韩老爹一眼,“如语有一事相问。”
“你说。”
“沙洲荒甍,真的存在吗?”
韩老爹紧盯着尘如语,突然哈哈一笑道:“我终于明白萧痕为什么那么看重你了,你果然不是一般小女子所能比的……”
顿了顿,又长叹一声看着空中的明月,说道:“存不存在并不重要,至少它已经存在于人们的心中了。”
尘如语了然一笑道:“如语明白了。”
韩老爹疑惑地看着她,“你当真明白?”
尘如语点点头,“明白。韩老爹尽管放心就是,如语是无论如何也不会让人破坏了师父与楼主还有涵叔用尽一生所维护的这场武林平衡,当然,还有老爹你。”
“很好。”韩老爹神色一沉,接着说道:“尉迟空这个人你要小心,他与数来年前我所认识的那个尉迟空已然不同,你自己心里要有个主意。”
“韩老爹放心,如语自有对策。”
韩老爹满意地笑了笑,低头看了看尘如语手中的玄天软剑,原先散漫的眼神顿然消失,“没想到这两把剑你竟然保护得这么好。”
尘如语纤长的手指抚过剑身,太息道:“记得当年楼主把这玄天软剑给我的时候,只说是一位前辈所赠,当时如语还在苦思冥想,会是何人所赠,毕竟这玄天软剑是多少江湖人求而不得的宝物。”
韩老爹接过剑看了看,长叹一声,“当年内子使用这把玄剑的时候,直呼剑身有些沉重笨拙了,便整日没事就拿出来擦拭,却不想倒真的让她得逞了。如今的玄剑依旧薄如蝉翼,寒光透亮,在你手中剑气更胜。只是可惜了那天剑……已经被封刃有一段时日了吧。”
“三年多……一晃三年多就这么过去了,想想都有些不真实。”尘如语想了想,低头一笑。“所幸,这一切很快都会结束,一切都会过去。”
她说着执起玄剑,脚下步子一旋,手中玄剑轻轻挥出,身形灵动,在雪地上踏出一朵朵花。
正是那套凌尘剑法。
韩老爹坐在一旁的雪地里,一边饮酒一边看着尘如语,神色凄迷,仿佛看到什么熟悉的情景,嘴角不禁浮上一丝温和的笑意,与他的装扮,与周围的雪天全然不相同的温和。
不知过了多久,韩老爹似乎喝醉了,倚倒在一旁,眼神朦胧,轻声念叨:“婉儿……”
“婉儿,轩儿已经长大成人,有了自己的身份与地位,他没有辱没我们韩家的脸面……”
两日后,江湖上毫无防备地掀起一阵轩然大波:神秘组织无痕组织初出江湖,在两天之内先后毒杀了数百人,其中不乏无辜的平民百姓。所有组织中人来去无影,神出鬼没,手段狠毒老练,全然不像是毫无准备而来。
此外,有得幸从中逃脱的人称,下毒之人留下了话,要想知道他们的身份,就到冰凝山庄找尘如语,她知道事情的一切真相。
尘如语与谷若烟看着尸横遍野的村落,眼神全都冷到了几点,这只是琼花城郊外的一个普通村落,却在一夜之间全村像得了瘟疫一般,村民一个接一个死去,全身溃烂化脓,甚至都已分辨不出原本的样貌。一时间,一个平静安详的村子被白色的大雪覆盖,再无生机。
突然,一声孩子的啼哭声吸引了二人的注意力,再仔细一听,确实有孩子在哭,二人片刻不停留,迅速循着声音奔去,果然在一间破陋的茅屋里看到一个四五岁左右的小女孩,正坐在地上哭得撕心裂肺,看得二人全都是心下一软。
谷若烟正欲上前,却被尘如语一把拉住,“怎么会唯独留了一个小女孩?”
“呵!”谷若烟冷笑道,“想必是在向你发出警告,若是这个孩子安置得不够妥当,只怕你日后在江湖之中就难立足了。众所周知,如今的无痕组织已经将矛头指到了你身上。这个孩子正是他们留给你的难题。”
尘如语不再说话,只是眼神冷得教人不敢直视,连谷若烟见了都不禁心惊。仔细一想,似乎明白了什么似的,便闭口不再说话。
尘如语接下身上的披风,走到那个小女孩身边轻轻给她披上,小声道:“别怕,跟我们走。”
“爹……娘……”小女孩一边哭一边指着身后被草席卷起的两具尸体。
“他们已经死了,跟我们回去,庄主会照顾好你的。”谷若烟上前说道。
小女孩惊惶地看着二人,嘴里却还是在念叨着“爹娘”,尘如语想了想,朝着那两具尸体走过去,谷若烟不由得喊道:“庄主,你……”
尘如语凄然一笑道:“我记得当年我爹娘过世时,也是这样,连个埋葬他们的人都没有……若烟,我想帮这个孩子葬了她爹娘。”
“好,我帮你。”
“不用,你照顾好她。”尘如语说着上前揭开了草席,那两具尸体已经腐烂,发出一阵恶臭味,原先有草席盖着味道并不明显,不知为何刚一打开草席,味道忽然就变浓了。
尘如语神色微微一变,突然感觉手上一麻,她心下一紧,再看刚才碰触到草席的手指,已经乌黑一片。
“有毒!”她轻念一声,骤然起身,朝那小女孩望去,此时谷若烟正注意着尘如语的举动,并没有看到小女孩嘴角那一抹狡诈的笑容,双手一抬,手中匕首一亮,就要朝着谷若烟的背后扎去。
“若烟小心!”尘如语一声力喝,抬手一挥,手边的木棍砸向了小女孩。
听得尘如语的声音,谷若烟陡然回神,迅速起身一脚踢向小女孩,上前扶住尘如语,二人身形一晃出了茅屋。
“如语,你怎么样?”谷若烟看到尘如语神色不对劲,慌张地问道。
“我中毒了。”简短的四个字,却让谷若烟身影猛地一颤。
心思如此细致缜密的尘如语竟然会栽在一个小丫头手里,而且还中了毒,教她怎么能相信?她定了定神,想起刚才尘如语听小女孩喊“爹娘”时的表情,顿然眼神一怒,喝道:“他们竟然知道你小时候的事!所以才会故意用这个小女孩来让你分神……”
“哈哈……怎么样?这海棠春加上十样花的药效还不错吧。不要动怒提气,那样会加速毒气的蔓延,小心毒气攻心哦。”那小女孩说着咯咯一笑,“这可是专门为你设计的,本来十毒刚刚到六,还有到十呢,为了你主公可是单独把十样花提前了。”
说话间身体不断长大,眨眼间已经长到十六七岁那么大的女子。
“缩骨换颜功?”谷若烟一皱眉道,“你是苗疆的人?”
女子一瞪眼,“咦?你怎么知道?”
“哼!除了你们,还有谁会练这种歹毒邪恶的武功?你最好尽快把解药交出来,我留你一条命。”
“呦!语气倒是不小呢!”女子说着眯眼一笑,突然双手如同开了花般,从手心散出无数各色的长绸,每一根长绸的一端都系了把微小的匕首。
谷若烟不敢大意,一把扣住尘如语就要运气的手腕,摇了摇头,带着她躲过长绸,落到一旁。
“若是只有你一个人,我肯定打不过你,若是那一个没有中毒,我也会抓紧逃命的……”女子嘟着嘴对谷若烟说道,看着一副可爱模样,眼神却毒辣万分,“可惜了,你现在不仅要保全自己,还要顾及她,这就注定你的死期到了。”
女子说完,飞身上前,竟然忽略了谷若烟,直接朝着尘如语掠去,谷若烟心下一惊,转身想去拦住她,却不料女子陡然一个回身,双手一扬,一把暗器迎面洒来。谷若烟下意识地一躲,再回神时,那女子一掌已至身前,不折不扣地打在她的肩上。
“若烟!”尘如语惊呼一声,右手向腰间一摸,挥手一抽,一把软剑蓦然出现在手中,“闪开!”
闻言,谷若烟硬是强撑着疼痛,闪身挪至一旁,那女子只觉身后一阵凛凛的杀气渐渐逼近,未及闪躲,一把软剑擦过她的手臂而过,又迅速调头回到尘如语手中。就在她愣神的刹那,谷若烟已经上前揽过尘如语,终身一跃,二人消失在雪地里。
女子见二人已走,不由得恨恨地一跺脚,“下次,你们绝不会这么好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