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前的琼花城并不叫琼花城,它没有名字,或者说它叫无名城,它只是这金陵城里繁华的一处。因为有太多人想给它一个名字,一个与自己相关联的名字,可是大家都不愿相让,所以就一直你争我夺的。
直到后来,有一位女子来到这里,她长得很美,也很冷艳,竟是到了人人见之却步不前也不离开,驻足观望的地步,她的身上有一股奇香,就连她走过的地方都香气宜人。她穿白色衣衫,轻盈灵动,就像一朵琼花盛开。
可谓比花花解语,比玉玉生香。
她站在路边问路人:“请问这里是什么地方?”
路人答:“这里是无名城。”
这女子皱眉了,继而淡淡笑开,“我一路走来,看到这城里开满了琼花,这也是我生平最爱的花,弗如就叫这里为琼花城,如何?”
而后城里的所有人都接受了这个名字,从此,无名城便叫做琼花城。
没错,这个女子就是冰凝山庄的庄主莫荻仙子。
“不醉不归”是琼花城最大的酒楼,每天往来的客人络绎不绝,而且来这里的客人多是有头有脸的人物,手里握着或钱财或权势或名望。
服侍的小二时不时把目光投向临窗而坐的两名男子,眼中满是疑惑,心里直嘀咕,自己在不醉不归干了这么久,却还没见过如此怪异的客人,一进酒楼就直奔二楼靠窗的位子,直接点他们店里最有名的千夜酿,最名贵最复杂的招牌菜,打赏的小费竟是一两银子!就算不醉不归生意再好,他们做小二的工钱拿的也不少,可也没有过赏这么多的,更何况二人看上去都是气质绝伦的主儿,却不叫包厢,而是直接和其他客人一起。
奇了,真是奇了。
但仔细一想倒也不怪了,不醉不归里最常见的就是形形色色的神秘人物,他们不愿张扬透露身份,做小二的便只管伺候好他们,做好分内之事罢了。
那两位年轻男子显然已经发觉了小二时时的注视,只是都装作不知道的样子。
“莫不是那店小二认识你,为何频频向你张望?”其中一人轻轻咳了两声,对着对面的男子说着。
说完又是两声轻咳,他不禁皱了皱眉头,端起水杯一饮而尽,脸色是依旧苍白。他身穿一袭淡蓝色长衫,腰间系纯白色腰带,除却一只白色锦囊,并无其他饰物,安然静坐的样子如神似仙,从天而降。
“是么?那不知叶大哥可否认识你斜后方那位红衣女子?人家可是从你一上楼就一直注意你到现在呢。”对面坐着的是一位竹青衣男子,不似蓝衣男子白净,也不如人家有翩翩不饶的气质,却也眉眼犀利,轮廓分明,衣着不是那般华丽,可店小二一眼就看出那边角处细细绣上去的金边。
说罢朝那位叶大哥暧昧地眨眨眼间,没等对方开口,自己倒先笑出了声。
“叶大哥,你说你这琼花城一行,若是把这里好姑娘的心都勾走了,这琼花城里的男人该怎么办?”嘴角勾出的一抹狡黠的笑意,并不招人厌烦,倒是诱人得很。
“那倒不会,不是有你云少在么?”叶清逸倒也不急不忙,提起茶壶给杯中装了水后,端起慢慢品着。
“公子是叫云韶?”路过的小二听到二人谈话,不由得一惊,连忙走过来问。
云少一听,蓦地把眼一瞪,“什么云韶?我叫云少,姓云名少!”
小二满脸疑惑,但见云少情绪不悦,就讪讪地退下了。
看了看云少沉着的脸,叶清逸忍不住轻声一笑说:“看来你与那陆府的少爷陆云韶倒是挺有缘,这一路走来竟有这么多人认错人。”
“可不是么?”云少微微叹气,脸色却也跟着凝重,他眺望着楼外繁华无比的街道,说道:“似乎还不浅呢。”
叶清逸没有看他,也是看着外面出神。
这琼花城果然如传说中的一样,热闹繁华,倒也对得起陆府居于琼花城这个事实。
“说到陆府,我倒是忍不住想起一个人来,翎瑶夫人。”叶清逸冷眉一挑,眼神有片刻的温柔。
云少的眉微微一动,接着说:“那是,江湖美人有三,她就是其中一个。”
“古人云,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只可惜了,她已为人妇。”云少说着冷冷一笑,“我倒是很想见见那传闻中冰凝山庄的尘如语……”
“可惜的是,莫荻仙子从不让尘如语在外人面前露面,即使是非常重大的场合偶尔露面,也会用轻纱遮面,他人根本看不清其面孔。莫荻仙子的冰凝山庄里,除了一些打杂的家丁下人是男子,其他大多是长相出众的女子,遮面一防也不足为奇。而关于尘如语美貌绝伦的言论却是在两年前从一名怪盗口中传出……”楼下街对面的说书先生休息了一会之后便又继续了,云少和叶清逸听他之前说琼花城由来的那一段说的精彩,便停下谈话,侧耳听老先生是怎么说这传闻中的奇女子,尘如语。
“这怪盗是谁我不能说,我答应过他不泄露他的身份,虽然他人已死却还有亲人活着,咱不能做那缺德事害了人家。”只见那老先生顿了顿,等下面的人开始叫嚷开的时候才眯眼一笑,接着说道:“这怪盗不能说,我们就说说这怪盗是怎么见着尘如语的。大家伙都知道冰凝山庄是临水而建,不知道在座的有没有人听说过冰凝山庄的后院,听说那里连通着的是一个深不见底的深潭,所以要想通过后院进山庄几乎是不可能的事。那是因为你们一定不知道,其实在后院和深潭之间,是一片很大很密的竹林,那里面有最毒的蛇,最毒的花草,以及最毒的瘴气,总之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都有。但是它就奇了,每年中秋十五月圆那夜,竹林里的一切毒物都会失去毒性,那位怪盗就是在中秋那天多喝了点酒,一提胆子就奔着冰凝山庄去了,而且还真从那竹林进了后院,一进去就看到一处竹舍,清雅别致,屋外坐着两个女子在说话,其中一名年龄稍长,却仍然美得不可方物,她唤另一名年轻女子为,‘语儿’……”
老先生停了下来,捋着胡须微笑,就是不作声。楼上的云少冷哼一声,从腰间摸出一锭碎银,翻指一弹,碎银便稳稳落入老先生面前的钱盘中。
有了银两,老先生也不问钱从何来,只是满意地点点头说了句“多谢公子打赏”,便又继续说下去:“不用我说,大伙儿肯定猜得到那年长的女人就是冰凝山庄庄主莫荻仙子,被唤为语儿的女子自然就是尘如语。话说这尘如语那真叫一个美,其形也,翩若惊鸿,婉若游龙,荣曜秋菊,华茂春松。仿佛兮若轻云之蔽月,飘飘兮若流风之回雪。远而望之,皎若太阳升朝霞;迫而察之,灼若芙蕖出渌波……”
“呵!这一篇《洛神赋》他倒是背得熟稔着呢!”闻言,云少不由得呵呵一笑。“世间当真有此等佳人?”
叶清逸不说话,神情是一如既往地风轻云淡,手指轻轻敲打着桌面,听老先生说下去。
“……总之一句话,这尘如语,是当今整个武林甚至举世无双的美人。”
听众一听这话都不乐意了,叫嚷道:“你又没见过,你怎么知道?”
老先生瞥了那人一眼,满脸神秘,说道:“之前不是说那个怪盗嘛,话说他当时看到这么个美人那也是看得惊了,直到听到莫荻仙子说:‘语儿,从今以后,你便是要代替为师受这煎熬了,你可情愿?’尘如语毫不犹豫,立刻答愿意。莫荻仙子又说:‘那么从今以后,你切忌不能让别人见着你的脸,在合适的时机之前,任何看到你模样的人都不能活着。’怪盗听到这里吓得尿了裤子,那莫荻仙子是何人?前一句话刚说完就侧过脸朝着他站的方向说道:‘何人?出来!’看那师徒俩神情严肃,眼神冰冷,怪盗哪敢出来,转身拔腿就跑,一口气扎进了竹林。奇怪的是师徒俩并没有追,许是她们知道月圆时刻已过,林中毒物的毒性开始渐渐恢复了,怪盗不可能活着出去。嘿嘿,她们不知道怪盗身上刚好有几天前他从狄沙城那里盗来的避毒丹,虽然最终没能保得住他的性命,但却让他多活了几个时辰,结果他找到了我,把一切告诉了我,还凭着记忆把尘如语的样子给画了下来。”
一句话在人群中炸开了锅,众人纷纷拥上前想要看一看老先生手中的画像,哪怕是一眼,他们挤得越疯狂,老先生就越开心。眼看众人零零散散的钱堆满了钱盘,云少朝着叶清逸挑眉一笑说:“想不想独揽美人画像?”
说着就要去腰间掏银子。
“你晚了一步。”却见叶清逸只是闭着眼睛淡然一笑。
话音刚落,一柄竹青色长笛轻轻压在老先生就要解开画像的手上,老先生抬头,看到一位身穿白色衣衫的姑娘,竟是腾空般地站在自己面前,手指柔荑,肌如凝脂,身形纤弱轻盈,茶色明眸清澈透亮,神情清幽冷淡。仔细一看才发现她仅仅是一只脚的脚尖点在老先生搭的木台的一角,整个人已稳稳站住。
在场的人都傻了眼,还是老先生先回的神,战战兢兢问道:“这位姑娘……仙女,莫不是就是……”
“我不是。”那女子似是已经猜到老先生老说什么,轻声一笑打断他。
看着她笑得清清凉凉,老先生更害怕了,暗道:难不成是自己说尘如语的故事得罪了冰凝山庄的人?
“那姑娘这是……”
“这是五千两银票,你这幅画,我买了。”女子收回长笛,挥手之间一沓一票便落入老先生怀中,说罢手中长笛压上画像的一头,画像“嗖”的一声就落在她的手中,然后朝着众人轻轻一笑,脚尖一点,人已腾空而起,离开。
“这是哪家姑娘?”看到这里,楼上的叶清逸不由得低头一笑。
云少眯着眼睛贼贼一笑,“冰凝山庄,谷若烟。”
“何以见得?”
“她的笛子。”云少说着做了个吹笛子的动作,“一般人的竹笛,虽然同样取材青竹,可你见过有几个是像她的笛子那样,一直青如翠竹的?十来年前莫荻仙子曾前往凌波岛,回来时便带了这样一支天下无双的笛子,后来她把笛子送给了她的一位爱徒,就是谷若烟。谷若烟爱使竹笛是江湖中很多人都知道的,不过有一点知道的人很少,正常来说长笛都是六孔,可是她的,少了一孔。她虽不是庄主,却管理着冰凝山庄的大小事务,无论是江湖人士还是山庄的人,对她都是十分尊重,不叫她谷若烟,不叫她管事,而是称呼她谷姑娘。仅这一声‘谷姑娘’就知道她在冰凝山庄的地位了。”
叶清逸看着他得意的表情,无奈地笑了笑。
“谷若烟,我在江南这些年也曾听过她的名字,她一直是莫荻仙子的左右手,为人温婉娴静,无论是性格还是武功修为都算江湖一绝,今日一见果真如此。”说着看向谷若烟之前站的位置,眼中露出一丝赞许之意,“云凝青丝玉脂冠,笑吟百媚入眉端。我看,这谷若烟倒是个美人胚子。”
“所以,”云少一边把玩着酒杯一边说道:“那个各方面都比她更为优秀更为惊人的尘如语,就更让人期待了。”
说罢端起酒杯一饮而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