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秋之后,虽然因为还有一段时间的地火,余热未尽,然晚间已经渐渐有些凉意,尤其是在起风之时,风中燥热已去,清清凉凉。
纤月阁的生意并未如人们所料那样很快重新开张,门前便渐渐冷落了下来,只是偶尔夜色降临之时,似乎瞧见纤月阁后院上空隐约有淡蓝色的幽光,不禁诧异。起初有人猜测那里有鬼怪作祟,可一细想,那里住着的可能就是段纤月夫妇,又不由得想起曾经见过的那个如神一般神秘高洁的男子叶清逸,便猜测那段纤月与叶清逸夫妇会不会是神灵降世。
初次听到这样的传言,叶清逸只觉甚是好笑,没想到只是因为他与妻最爱蓝色,所以院中灯笼多为蓝色,这倒也能成为人们谈论的话题。
只是段纤月一日不醒,他的清冷容颜便一日难以展露出笑意,眼角的担忧已然越老越重,就连鬼一都感觉到了一向冷静得无心无情的主子,他的心有些乱了。
可惜他也只能看着他担心忧虑,却不能帮他丝毫,因为他不是那个风仪一世、天下独绝的女子,他自己没有能耐、也找不来那么有能耐的人,来为自己的主人和夫人解除那万恶的寒毒。
在他眼中,他的主人已经是这个世界上最无所不能之人,可即便如此,他也一样摆脱不了人世间的生老病死,万千百态,他那颗冰冷得近乎残酷的心其实并非是无情的,他之前的无情只不过是因为他还没有遇到他的妻。
说到底,他也终究只是个普通人,而并非真的仙人,他一样逃脱不掉世人俗世。
“主人,风冷,歇着吧。”走上前,却没有发出一丝声音,他对着叶清逸的背影轻声说道。
“鬼一,你说我是不是不该待她回中原?”叶清逸似是没有听到鬼一的话,兀自问道,“如果她留在岛上,就不会有今日的噩运。”
“主人对夫人情深意重,无人能及,鬼一不敢妄加评说。”鬼一老老实实回答。
“呵呵……也许,从一开始我就不该将她带入我的生活,我明知这是一场如地狱恶魔般的噩梦,明知这并不是她所希望的安稳生活,却还是自私地将她纳入其中……咳咳……”他的声音空灵飘渺,只有他的咳声在提醒鬼一他是个真实存在的人,一个活生生的人。
“夫人聪慧如也,心如明镜,任何事都瞒不过她的眼睛,是天堂还是地狱,是救世圣人还是恶魔夫人一眼便能看穿。”鬼一说着脸上露出几许赞许与钦羡的神色,神情却很认真严肃,“主人是什么样的人,主人给了夫人什么样的生活,只需看夫人如何感受这场生活这场梦便可知。”
“哈哈——”闻言,叶清逸忍不住朗声一笑,笑声有无奈也有惊讶,他侧身睨了鬼一一眼,完全没有料到他会说出这么一番话,“鬼一,聪明如你,就算有一天我不在了,可只要有你在,荒甍我一样放心。”
“主人!”鬼一似乎吓住了,怔愕片刻后便俯身拜下,“主人肩负重任,必有天佑。”
“天佑?呵呵……”叶清逸却只是冷冷一笑,有些嘲讽之意。
天佑吗?却为何他连自己的夫人都救不了?
“鬼一,你先下去吧,我想今晚我有个旧友需会一会。”他轻叹一声,朝鬼一摆了摆手,鬼一见状不再多言,起身消失在朦胧夜色中。
该来了,应该来了。
他已经为此不惜动了私心,下了狠心,将无痕组织的底细公之于江湖众人,逼得那仅剩下的十来人以及尉迟空遭到全江湖人的追杀,无处躲藏。虽然此番举动可以为江湖武林除去祸患,带来安稳,可这却并不是他最想使用的手段。
若说这个世上除了已经不能论为世人的无上大师,还有谁能想出办法解除段纤月身上的寒毒,这个人就只可能是从一出生便与草药、毒物打交道的尉迟萱,相识这么多年,他亲眼看见她解了许多被认为是无解的毒,所以段纤月身上的寒毒,他只能寄希望与尉迟萱。
非他阴险,非他歹毒,他本就是个杀人不见血的鬼魅,即使他很少亲自动手杀人,可是这个世上因为他而死的人实在太多太多,他的双手早已沾满血腥。为了他的妻,他不在乎再多染一些,不介意做一个夺命修罗。
将尉迟萱逼进绝境,逼着她想出解毒的方法这一想法,并不是他突然的念头,不过以前若只是为了他自己,他尚且不愿这么做,然如今中毒的还有段纤月,为了段纤月,他又不得不这么做。
身后一阵风轻轻拂过,带动树梢晃动,发出“沙沙”的声音。
来了,该来的始终会来的。
咳咳,萱儿,我宁愿你恨我,为了纤月,我不怕自己变得魔鬼,因为我本来距离魔鬼就不远,不过一步之遥而已。
“嗡——”空中有什么东西划过,在风中发出一声低鸣,继而那东西从侧面直直向他刺来。
叶清逸却只是安然地做着,不惊慌更不躲闪,任由那人袭来,而那东西终在距离他两寸之处猛然停下。
侧身,他看到一双双眉紧皱的眼睛,眼神哀怨而凌厉,恨意深浓,然恨意越浓伤痛便更加浓烈,最后交织一处,化为一滴清泪,缓缓落下。
“这就是你想要的结果?”轻启朱唇,她问出那个在心中问了自己无数遍的问题,“这真的就是你想要的结果吗?逼死我的亲人,逼我跟你动手,如此这般你便可理所应当将我除去!”
她没有歇斯底里地大声哭喊,可是这灼热的泪无声地滑落,在叶清逸看来,比她将这一招狠狠地打在自己身上还要难受。
缓缓收紧拳头,微微闭上眼睛,段纤月苍白得毫无血丝的脸庞再次出现在眼前,在睁开眼睛时,那一丝不忍已然尽数略去,只剩果决。
“这不是。”他的声音平稳无波,眼神平静如流水,正面迎上尉迟萱的眼睛,“毕竟,无痕组织还有三人逃生在外。”
“叶清逸!”尉迟萱突然大声叫出他的名字,声音凄厉悲凉,手中的竹笛微微颤动,发出阵阵悲鸣,放佛感觉到了主人的悲愤情绪,稍不留神便会脱手而出。
叶清逸无声应下,却没有丝毫的情绪变化,只是淡淡地瞥了她一眼,便又回身喝茶了。
“好,很好!”尉迟萱努力稳住自己的情绪,却每一个字都说得极重及缓,然后她静静地看着叶清逸,“嗖”的收回自己的竹笛,沉声道:“你放心,我会救她,我有办法救活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