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灰霾,阴郁不散。
这样的天气已经持续了很久,大有山雨欲来风满楼之兆。
原本一切都进行的好好的,却不知从哪里无端传出了尘如语复生一事,惹得整个琼花城沸沸扬扬,人心幢幢,因为陆少婚事而来的喜悦很快就被冲淡了。
对于这样的传言,人们已然不知道该如何面对,喜忧参半,不得安宁。
毕竟自从尘如语逝后,除了那一次无痕组织的凶残报复,琼花城已经许久没有被卷入到江湖纷争之中去了,人们已经习惯了平静安逸的生活。
他们已经沉溺在歌舞升平的太平年日里,每日寻几个伴儿,前往不醉不归或者纤月阁找个安静的厢房,饮酒作乐,其乐无穷,总好过担心有朝一日被卷入什么江湖仇杀。
只是前几天,一向生日红火的纤月阁突然歇业了,大门紧闭,门前冷落。
据传,纤月阁的老板段纤月突然染疾,寻常大夫没有治愈的能力,只得前往他处另寻名医。
至于他们去了哪里,无人知晓,不过有人看到他们的马车一路直奔,往着西北方向去了。那条路正是通往河南嵩山最近最快捷的一条路,想必他们是想去请无上大师帮忙。
然,无上大师已经消失已久,即便去了,就一定能找得到他老人家吗?
入夏时节,园内百花盛开,争相斗艳,一片娇色袭人。
陆府里的花园如翎瑶夫人出事前的一样,各色奇花异草都有。
翎瑶阁被烧毁之后,一直没有重建,后来那旧址上便多了一座很大的花圃与池塘,假山怪石林立,花草秀丽,风过拂香。池中水面上,厚厚一层的荷叶正长得茂盛,绿色的宽叶早已将水里的一切都掩盖住,只能凭借这时而摇晃的叶子来判断池里的鱼儿游到了何处。
“姐姐,一个人在这里发什么呆呢?”不远处,一身桃红色上衣、粉色长裙的寒之快步走来,眼睛直直盯着正独立河边的女子。
许是夏天到了,天气有些热,寒之的红色衣袖只是稍稍盖过了胳膊肘,微一抬手,白嫩的肌肤就露出来,右手手腕往上一寸处,一朵红梅娇艳似火,似真似幻,与鬓角的梅蝶发饰遥相呼应。
听得她的喊声,夏亦缓缓回身,目光触及到寒之带笑的面容时,不由得微微弯了一下嘴角。
“哎呦,真是美啊,回眸一笑百魅生,六宫粉黛无颜色。”寒之一边掩嘴偷笑一边走过来,上前拉住了夏亦的衣袖,“这么个美人儿怎么独自一人在此发呆?”
“胡闹。”虽是训斥的话语,却不见严肃的脸色和神情。
既已嫁作人妇,夏亦一改往日里的装扮,挽起一个简单的发髻垂在一侧,留出一束放在另一侧的面前,只是那衣着依旧是温暖浅淡的鹅黄色。
她侧身瞪了寒之一眼,随即便又微微一笑,挑眉问道:“你不是一直都不愿承认自己比我小么?怎么突然改口叫我姐姐了?”
“现在不一样了嘛。”寒之一扭头,有些不服气,“你现在可是陆府的少夫人了,我哪里还敢跟你争姐姐的身份?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呀。”
“耍贫嘴!”夏亦微嗔,言语之间却满是对寒之的宠溺。
低头之间,目光落在寒之手臂上的梅朵间,不由得心里“咯噔”一跳,伸出手拂上她的手臂,轻声问:“疼吗?”
寒之手臂微微一颤,再抬头看向夏亦时已是满眼伤心,泪光闪闪,摇摇头道:“不疼。”
“为何会是冬梅?”
“因为冷,因为只有冷极才能美。”就像那个男人,他冷酷漠然,清寒淡然,便如同冰天雪地里的那一抹冬梅。
“他离开多久了?”夏亦收回手,拉了拉寒之的衣袖试图将那朵梅花遮住,奈何寒之的衣袖有些短,正好到了梅花那里,她只得微叹一声作罢。
“快一个月了吧。”寒之说着使劲眨了眨眼睛,“不知道他有没有找到阿难陀。”
“如果,他真的找到了阿难陀,也解了她身上的毒,将她安然带回,你会怎么做?”
被这一问,寒之不禁怔了怔,盯着夏亦意境幽藏的眼眸看了半晌,方才缓缓开口道:“能怎么做?自然是像当初我请求留在听七楼那样,安心地伺候他……他们,我不过是个小小的丫头……”
“寒之……”夏亦握住她的手,心底一片冰凉,就如同她们的手一样。
她明白寒之的心情,即便如今她已经身为陆府的少夫人,陆云韶的妻子,可她心里清楚,陆云韶娶她,一为还她恩情,二为完成父命——那日,陆云韶在不醉不归,鬼七给他的那封信,那封陆苍涵的亲笔信上,就是要求他娶了夏亦为妻的内容。
最重要的是,在他的心里,他真正在乎的那个人已经不在,即便在,也不属于他。
“少夫人,少爷在书房,请您过去有事商谈。”丫头远远地站着,说话尽量大声,让夏亦二人听得到。
自从夏亦嫁作少夫人之后,就一直沉静抑郁,与以往那个温和、做事却雷厉风行的夏亦姑娘大有不同,多数时间都是一个人静静地待着,丫头们怕惊扰了她,就远远地伺候着。
对视一眼,只见夏亦脸色微沉,沉声道:“消息回来了,你同我一起去吧。”
“嗯。”寒之没有拒绝,随在夏亦身后往陆云韶的书房去了。
夏亦口中的“消息”不是别的,正是有关洛夜白前往碎石镇一事。不论他此行是否寻得了阿难陀,又是否将她带回了,寒之更为在意的,只是洛夜白的安危。
他去找他心爱的人,她管不着,她只能关心他的安危,希望他一切都好。
只是,这一趟他去了这么久,究竟找到了人没有?如果找到了,又为何至今不回?难道途中出了什么事?或者,是阿难陀出了事情?
呸呸呸!
寒之拍了拍自己的嘴,真是乌鸦嘴!自然是都好好的平安回来,才是好事。
不解地瞥了她一眼,陆云韶欲言又止,手中的信函被他握紧又松开,松开再握紧,看得夏亦和寒之都是心里颤颤的,总觉得有什么不好的事情要发生。
果然,寒之的一个心思还没转完,就听陆云韶沉声道:“如你们所料,出事了。”
“什么事?”二人几乎同时问出声。
“阿难陀,死了……”
“啪——”寒之手中的杯子骤然滑落,摔碎在地上。
怔愕中的夏亦被这声音惊得回神,急忙问道:“发生了什么事?怎么死的……”
“她遇上了碎石北漠的沙暴,所以……”陆云韶说着微微一叹,有些不忍去看寒之的神情。
阿难陀死了,洛夜白必定痛苦不堪,所以才会这么久都没有回来。而他的痛苦,却不仅仅是他自己的痛苦,这个一直在心里爱了他那么久的女子,自然会随着他一起痛苦。
就在夏亦欲上前劝她的时候,寒之扭头跑出了书房,夏亦欲追,却被陆云韶从身后拉住了。
“由她去吧,想她一时半会儿是冷静不下来了。”陆云韶说着拉着夏亦在一旁的榻上坐下,看了看她满是不安的脸庞,叹息一声道:“看来当年我把她派到洛夜白身边,是做错了。”
“这不怪你,你也是为了她好。”因为,谁也没有料到后来会突然杀出一个阿难陀,一个可以与尘如语相提并论的阿难陀。
也许,这世间只有这般的女子,才能收得住洛夜白的心。
只是可惜了,天妒英才,偏偏这样的女子都是芳华早逝,竟没有一个落得了好下场。
难道,这就是所谓的一得一失、此消彼长吗?
就像翎瑶夫人那样,她们终究都是心比天高,却命比纸薄的女子。
所幸的是,翎瑶夫人她已经挣脱了那样的命运,她已经找到了自己心爱的人,并且得意相伴身侧,纵使如今那个男人身染重病,他依旧选择不离不弃,与他相守一起。
也许,这才是真正的幸福。
夫人她,一向是一个聪慧的女子,她一直都明白自己想要的是什么。
“在想什么?”看到她神情凝重,陆云韶忍不住出声问道。
“在想夫人。”夏亦说着回身看了陆云韶一眼,看到他眼中有一闪而过的讶异,只是那样的惊讶已经不再是对于“夫人”这个人。
“怎么会突然想起她?”
“她与尘庄主,与那个奇异的阿难陀都属于一类人,是不是?”
陆云韶微微一怔,待明白夏亦的意思之后,不由得微微一笑,“没错,她们都是不同于寻常之人的女子。”
“你说,夫人她们现在能到哪里了?”
“行出已有十来天,距离她们想去的地方应该已经不远了吧。”一抹浅淡的笑意浮上陆云韶的嘴角,但愿他们一切都好,但愿叶大哥的病有人能救治得了。
相视一笑,陆云韶挽着夏亦站起,“晚饭的时间快到了,我们先回去吧。”
“嗯。”抬头一看,已经远远地看到一个下人正匆匆往着这边跑来,夏亦不由得加快了脚步。
“少爷,少夫人……”下人一路小跑到二人面前,神色有些慌张,“叶……叶公子和叶夫人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