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幸,阿难陀为人行事都颇为低调,尤其是这次到琼花城来,竟然连一向不离左右的莫娘都没有跟着,只是带了一名小丫头于身侧。
平日里,她鲜少出来,就连客房的门都不出,一日三餐均由身边的丫头姜儿姑娘端进送出。偶尔,时值夜色姣好,她才会下楼外出一番,但也很快就会回来,是以尽管她已到琼花城多日,却并无几人发现她的踪迹。
提起这位阿难陀姑娘,陆云韶与她并不熟稔,仅一面之交,却忍不住在想起她那双空明澄澈的眼眸时,心中微微一颤。即使明知那张面孔并非自己所希望的那个人,可她浑身上下的清冷气质,还是让他忍不住想起尘如语来。
看了一眼正悠闲品茶的叶清逸,看到他脸上似杯中茶水一般清明和煦的神色,陆云韶不由得微微一笑。碍于他的身体不适,段纤月不许他喝酒,真想到他这个往日里嗜酒如命的酒鬼竟然也能忍不住,即使有他陆云韶在对面以美酒相诱,叶清逸仍然不为所动。
“看来,能制得住叶大哥的那个人终于出现了。”他笑了笑,对叶清逸说道。
叶清逸不答,只是看着手中的杯盏,兀自轻笑。
正说话间,两道人影缓缓往楼上走来,一前一后,脚步不紧不慢。听得人群一阵稍稍的骚动,陆云韶不禁循声望去,正好看见阿难陀与姜儿一道上了楼,拐个弯,往客房走去了。
“她住在哪间客房?”看着那背影,陆云韶无意识地脱口问道,话问出口,方觉有些不妥。
叶清逸倒是没有在意什么,淡淡一笑道:“月字号房间。”
“此一行,就只有她们两个人吗?”
“没错。”叶清逸说着抬头看来陆云韶一眼,嘴角浮上一丝不易觉察的笑意,“你便随我前去找她一叙,如何?”
“一叙?”陆云韶一愣,惊讶地看了叶清逸一眼,“叶大哥与她熟识?”
“有过几面之缘。我曾请她帮过我的忙,故此,欠她一样东西。”
“什么东西?”
叶清逸只是笑,却并不回答,他边站起身来边说道:“我先去请她到后院的华音轩,你若想好了就过来。不过不要想太久,我与她只有一些小事要商量,商量完之后就不好再行挽留人家了。”
说罢,朝着陆云韶意味深藏地笑了笑,转身朝着月字号房间走去。
走出几步远后,又驻足回身看了陆云韶一眼,见他正满脸踌躇,一副“何去何从”的模样,看得叶清逸忍不住笑出声来。
作为众人之中,难得能够没有陷入尘如语这场灾劫中的人,他深感自己的幸运。也许,这不仅是他叶清逸的幸运,也是尘如语的幸运。
想世间那么多的男人,都为了她一个人失魂落魄,忘乎所以。听七楼的潜规则洛夜白,陆府的陆少陆云韶,御彤山庄的冰虞公子上官珣……无论其中的哪一个,单论而言,都是同辈人中难得的佼佼之人,难被替代,却悉数为了她尘如语一人,付出那么多。
然而,何其可悲的是,最终却没有一个人得到了她,有或者说,她没有选择任何一个人。尽管当初只要她愿意,无论她选择谁,都可以合冰凝山庄与那人之力,对那场本可避免的琼花城之难力挽狂澜,避其祸害,可是,她终究是不忍心牵扯别人下水,她宁愿自己一个人承担,也不要多一人受难。
所以,以她尘如语的脾气来说,那场灾劫是早已注定的。
只可惜,那个时候,他尚未发觉这一切,亦不知她尘如语早已对一切真相已经了然于心,更何况那晚翎瑶阁大火,他心中所念所想就只有翎瑶阁里的那个女子,故而忽视了尘如语眼睛的那一抹决绝的神色。
轻轻叩开月字号房间的门,是姜儿开的门,一见他先是微微一惊,继而一言不发,挪身将他让进屋内。
阿难陀正持着一壶酒靠窗站着,回身瞧见是他,便微微弯起唇角,“甍主,我们又见面了。”
“呵呵……阿难陀真是好耐性,沉得住气,我们已经到纤月阁这么久了,你竟然从未去找过我。若非今日我前来找你,你是不是还不准备主动去找我?”
“阿难陀不敢,只是甍主与夫人伉俪情深,终日相伴,我怕我贸然去找甍主,会引起不必要的麻烦。”阿难陀说着微微欠身,眉宇间却丝毫没有卑亢之气。
“你不敢?呵呵……你连假死都敢,这世上还有你不敢的事情吗?”叶清逸说着眼神蓦然一冷,定定地看着阿难陀,似是要将她那张始终风轻云淡的面孔看穿。
闻言,阿难陀有微微的怔愕,只是转瞬即逝,微微一笑,问道:“甍主今日找我,该不会就是来问我敢不敢的吧。甍主有何吩咐,尽管说来便是。”
“吩咐?你非我下属,亦非三大组织之人,即便我想吩咐你,又何来那权力?”他说着话音一顿,想了想接着说道:“只不过是有一位故人想见见你,还请阿难陀姑娘能赏光,移步华音轩一叙。”
“好。”阿难陀想也不想,干脆应道,复又转身对姜儿说道:“你留下,我去去就来。”
“阿难陀……”姜儿有些不放心。
“不用担心,有甍主在此,相信还没有人有那么大胆敢这个时候出手伤人。”
话虽如此说,听着也有礼,可姜儿却还是担心。甍主在此不假,只是,又有多少人知道他沙洲荒甍甍主的身份?
进了后院,入了华音轩,尚未及坐下,阿难陀的视线就被院子里那一株琼花吸了过去。
叶清逸见了,淡淡问道:“阿难陀姑娘也喜欢琼花?”
“也?”阿难陀并不差异,并没有收回目光,“难道夫人也喜欢这花不成?”
“那倒不然。只不过,喜欢这琼花的是另有其人。在琼花城谁都知道,冰凝山庄的尘如语因着师父莫荻仙子的关系,对琼花倒是情有独钟,很有一番见地。”他说着看了阿难陀一眼,似乎想从她眼中看到一些什么。
“古人诗曰:俪靓容于茉莉,笑玫瑰于尘凡。惟水仙可并其幽闲,而江梅似同其清淑。说的便是这琼花的独特之处,如此稀世奇花,即便有再多是人喜欢她也不为过吧。”
听身后没了应声,阿难陀稍稍回身,睨了叶清逸一眼,见他正满眼探究地看着她,嘴角浮上一抹似有似无的笑意。
“果真是个难缠的主儿。”他幽幽一叹,接着说道:“不瞒姑娘,今日寻姑娘过来,主要是有一事相问。”
“何事?”
“关于那个江湖人传神龙见首不见尾的高人,无上大师。”
“他?”阿难陀略有些诧异,“甍主问他作甚?”
“他与我沙洲荒甍,有着莫大的渊源。想来无痕组织的底你该比我更清楚,这已经牵扯出了百来年前凌波圣教的莫氏一族,而据我所知,无上大师不仅与我沙洲荒甍渊源颇深,更与莫氏一族有着千丝万缕的牵扯。身为甍主,我自然是对灭除危害江湖之人有着不可推卸的责任,可身为晚辈,我更想弄明白当年发生的事情,不想就此毁了前辈们辛辛苦苦维护起来的平稳。”
一旁静听的阿难陀,眼角不由得浮上一丝清和的笑容,“呵!他选你当甍主果然是有他的原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