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辆马车以不急不缓的速度,徐徐朝着一线峡谷的方向驶去。
车内,时不时地传出一阵轻咳声,虽算不上沉闷,但让车外驾车的人听了,心中还是忍不住一阵担忧,不由得将目光投过来。
“你确定没事么?”玄衣男子瞥了她一眼,淡淡问着。
“一时半会儿还死不了。”却没想到,她的语气比他还要更淡。说完兀自轻声一笑,有人上前撩起了门帘,露出一张熟悉的面孔。
“阿难陀,你真的很让人捉摸不透。”车外,驾车的谷筠尘一向冷清的脸上浮上一丝无奈的笑意,定定地看了阿难陀一眼,然后转过身,安心地驾车。
“真是难为谷公子了,高高在上的无痕组织主公,竟在这里为我驾车,实在让阿难陀有些难以消受,看来,我又要折寿了。”说罢沉沉一叹,一副愁闷的样子。
谷筠尘回身,幽幽地看了她一眼,眼中满是无可奈何。“你这是要嘲讽我罢?你明知无痕组织根本不在我手中,又何苦如此来挖苦我?”
“有吗?既然你已经不是无痕组织的主公,那五毒教的两位护法又为何会听从你的指令,帮你办事?”阿难陀不急不忙地反问着。
“呵!”闻言,谷筠尘轻轻笑出声来,“真是什么都瞒不住你啊。”
顿了顿,又接着解释道:“早年,他们叛出五毒教,被教主追杀,我是救下了他们,将他们安置在了娘亲的身边。他们帮我,不过是还我当年的救命之恩。”
“如此说来,我欠你一份恩情了?”阿难陀说着不禁微微一声太息,“原来,不会武功,真的有那么多的麻烦。真是躲也躲不掉。”
听得出她语气中的惆怅之意,谷筠尘终于没有再应声,只是淡淡地瞥了她一眼,看她面容有些倦意,便任由她睡去,没有叫她。
一线峡谷就在金陵城外,已经没有多远了。
还是让她安安稳稳地先睡上一觉吧,等回去了,只怕还有大把的事情要她去处理,定然是不得闲的。
不得不承认,这个女子的聪明已经超出了他的想象,想必早在她与洛夜白一道进入纤月阁的时候就已经觉察到了他的存在,只是她不动声色,悄悄授意姜儿前去找他,请他帮忙。
这个世上,能在洛夜白的周密守护之下逃走脱身的人,怕也只有她了。
话说回来,她也确实够大胆的。若是他拒绝了帮她,那她岂不是所有计划都会落空?然而仔细一想,又不由得苦笑一声,想必她是吃定了自己会帮她,所以才敢铤而走险吧。
不管怎么说,如今这一切都已经发生了,他甘愿帮她,只因为她是唯一一个能够找到尘如语的人。而早在许久之前,那个于暗夜里,以娘亲教给他的一招游龙探花拦住他的人,已经告知了他太多的真相,而这些真相于他而言,无疑是一个巨大的伤害。
正因此,他才会一连消失那么久。
他的娘亲,那个为仇而生的女人,许多年前,他的恨他的仇都是为了她所遭受的那些痛苦和折磨,却是到了后来,那种仇恨逐渐膨胀之后,已然变成了一种欲望和野心,而他无力反驳她。
那是他的娘亲,是历经艰难将他保全下来的娘亲,他没有办法与之对抗,他所能做的就只是尽力拖延时间。
可是,他千拖万拖,最终却仍然没能保得住尘如语的命,没能保得自己的妹妹全身而退。
他的妹妹——那个温顺静婉的女子,他们本都是那么不可一世的桀骜之人,却没想到最终却败在了同一个人手中。
即便他不信命,而今也不得不唯命以从。
“谷公子,我拜托你查的事情,可有了消息?”就在谷筠尘安心驾车的时候,不想阿难陀突然醒来了,神志清晰地问道。
“很抱歉,目前尚不知她人在何处。”
“哦,看来,想找她果然不容易……”淡淡地说了一句,语气之中有一丝失落,继而便没有了声音。谷筠尘回头去看了看,见她似睡似醒,轻轻叹息一声,一挥手放下了门帘。
纤月阁距离冰凝山庄本来就不过一条街的距离,只是刚一穿过那一天繁华喧嚣的接道,这里便瞬间安静了下来。
昔日里,这里有人在的时候,尚且是安宁沉静的,更何况如今,这里早已是一座无人居住的空园。
低头,沉沉一笑,笑意在这初秋的傍晚里甚显凄冷之色。洛夜白迈着不疾不徐的步子,缓缓行至冰凝山庄门前,看着冰凝山庄的大门以及院内隐约可见的琼花,犹豫良久,继而转身离开。
这里便如同他第一次进入冰凝山庄那般,琼花静开,宁静安详。
只是,唯独没有那个让他心痛,痛不欲生的女子。
却是到现在,他仍然不从正门走进冰凝山庄,不是不能,而是不愿。如果可以,他更愿意像当初那样,一次次在夜色降临之时,跃过山庄高高的围墙,绕过山庄里的所有的守卫和布阵,一步一步缓缓探进她的后院,静看她风中吟诗、月下舞剑的模样。
天色渐暗,夜色渐浓,华灯初上。
一道身影跃进了冰凝山庄之后,一路直奔着山庄的后院而去。细看那月下冷寂的白衣,以及手中的白玉折扇,正是洛夜白无疑。
记得苏焕曾经说过,他曾和聂涯儿一同探过后院里的那个深潭,那里蹊跷百出,很是神秘,又或许从那里下手,能查出一些情况来也不一定。
然而,刚进了后院,未及他再往里走,就听到身后传来一阵脚步声。
回身,手中折扇蓦然一挥,一枚牛毛针闪烁着射出,直直朝着身后那人射去。
“公子——”聂涯儿惊叫了一声,闪身避开了牛毛针,落在洛夜白面前不远处,一脸苦恼地看着洛夜白。
“是你。”不是疑问句,而是陈述句,似乎早已料到来人是谁。
“是我,公子。”聂涯儿不满地瞥了他一眼,“既然公子知道是我,怎么还会向我放牛毛针?”
“确认一下。”洛夜白神情极淡,隐去了他所有的情绪。
“公子……”沉沉喊了一声之后,聂涯儿突然沉默了好大一会儿,才接着说道:“公子,你变了。”
“哦?”
“江湖人人都说,七公子医术高明,而七公子的牛毛针便是为了救治那些受伤得病的人。而今,公子为了那个女人……不,是那两个女人……”他停下来想了想,却想不明白洛夜白的心思,不明白他究竟是为尘如语更多,还是为阿难陀更多,不由得懊恼地跺了跺脚,“唉呦,反正我也不知道是谁,总之,公子为了他,已经连七绝之名都不顾了,甚至不惜以牛毛针杀人。公子,这不是变了吗?”
闻言,洛夜白微微弯起嘴角,眼角浮现细微浅纹,他并没有回答聂涯儿的问题,而是将手中折扇一点一点打开,扇面上潇潇洒洒地写了一句诗:彤云惨惨如天怒,寒龙振鬣飞乾雨。
“如、天、怒——”他轻声念出那几个字,继而冷冷一笑,“这些本来就非我所言,不过是江湖人加给我的虚名,变了又如何?我几时说过要带着这些旁人给的名头过一辈子?”
被他的一句话噎得顿然无语,聂涯儿愣愣地看着洛夜白,张着嘴许久没有说出一个字。
“让你查的消息查得如何?”洛夜白见他发愣,只得出言提醒他。
“哦,那个,我几乎把这城里所有人收藏的医书古籍都翻了一遍,可是却没有发现一丝线索。”
“都找遍了?”
“都找遍了,这冰凝山庄里的书房我也找过了。就连陆府我都去过了,陆少听说我是替公子办事,倒是没有为难我,尽力配合。”聂涯儿说着瞥了瞥洛夜白,试探性地问道:“公子,会不会这种毒除了下毒之人的解药,根本就没的解……”
洛夜白冷不防地侧身,淡淡地扫了他一眼,吓得聂涯儿连忙收声。
“既然他说有的解,就一定有可以解的办法。”他顿了顿,想起那晚叶清逸临行前给他的暗示,那明明就是一个琼花形状的记号,换言之,他的意思该是说这解药就在琼花城。
现在,聂涯儿已经将整个琼花城中所有的医书古籍都翻遍了,没有理由还找不到解毒的方法。
除非……
蓦然,他神情一怔,目光蓦地就落在眼前的竹舍上。
下一刻,影随身动,只一瞬间便没了人影,聂涯儿反应慢了一些,待他奔进竹舍时,洛夜白已经拿起来桌案上的书册。
“公子,这是……”
洛夜白没有回答,只是迅速地翻了几页,将书放回了原位,继而接着在桌案上以及后面的书架上反复寻找起来。
“啊!我想起来了,整个冰凝山庄里,就只有这里我没有找过。”聂涯儿恍然大悟,帮着一起找了起来。
只是,翻遍了所有的书籍,除了经书和一些闲杂诗册之外,道真的没有什么可疑的东西,连一本简单的医书都没有,更勿论奇毒怪症的记载了。
思索了片刻,正疑惑之时,一本并不起眼的手抄本引起了洛夜白的注意。他走过去翻看粗略地看了看,神情便随着他翻过的书页一起变化。
突然,洛夜白眼神倏忽一沉,手上翻书的动作也停了下来。
“原来,解毒的关键竟是这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