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胡子看见陆云韶,不由得大惊失色,连忙伏地求饶。
陆云韶冷冷地瞥了他一眼,正想开口说什么,突然看见他袖口的一张信件,顿然神情一滞,只是瞬间就被他掩藏。
“我知道了,你们出去吧。”他吩咐了两名下人一声。
直到他们退出了雅间,关上了帘门,陆云韶才疑惑地看了那男人一眼,问道:“你到底是什么人?”
“哈哈……”闻言,原本伏在地上的男子突然轻轻笑了一声,稳稳站起,“陆少果然是陆少,终究是有与常人不同之处。”
陆云韶皱眉看着他,瞧他的脸和眼神并不似说谎。
“你究竟是什么人?跟踪我又有何目的?”
男人摇了摇头,淡笑道:“脸色误会了,我并没有跟踪你,只是刚才看到陆掌柜从纤月阁出来,就猜想可能会有什么事,所以才跟了过来。听到陆少说,那玉佛与翎瑶夫人下葬,且意志坚定不愿为了保全家业而去动夫人的坟墓,倒是教在下有些敬佩。我想,你是真的已经与往日的陆云韶不同了,也是时候该告诉你一些事情了。”
说罢从袖中取出那张先前露出一角的信件,交到陆云韶手中。
陆云韶疑惑愕接过信件,展开粗略看了一遍,脸色顿然变得一阵苍白,眼睛忽亮忽暗,到最后竟然有些激动地颤抖起来,一把抓住小胡子男人。
“这……这封信当真是我爹亲笔所写,留给我的?”
“绝没有半点虚假。陆少认为,沙洲荒甍的人会拿这样的事与你开玩笑吗?如今,陆老爷已逝,陆府的主人便是陆少了。”男人说到这里,神情开始变得尊敬起来,突然对着陆云韶俯身,抱拳道:“属下参见陆少。”
“别——”陆云韶连忙拦住了他。
稍微平静了片刻,他又一次皱起眉头。
“那这么说,听七楼,以及冰凝山庄都是与我陆府一样,是其中的一份子,而他们的继承人也该是其中的人才对?七公子知道此事吗?”
“不知。”
“为何?”陆云韶就更奇怪了,要说起为人处事,成就与作为,无论哪一样,洛夜白都比他陆云韶强了不知多少倍吧?却为何,他都知道了这件事,而洛夜白却还不知道?
“这是甍主的吩咐和命令,属下也不清楚为何。”
“那我什么时候能见到甍主?”
“陆少不用着急,该见面的时候,你们一定会见面的。我的任务已经完成了,看来也不必在琼花城逗留太久了,今后有何事,甍主自会派人来通知陆少,就请陆少静候甍主的消息便是。”男人说到这里,又朝着陆云韶抱了抱拳,只一闪身,就不见了身影。
陆云韶独自一人站在雅间里,反反复复看着手中的信件,越想神情越是凝重,最后竟不由得双手颤抖起来。
若真如信中所言,那又一个人就更加惹人怀疑了——阿难陀。
记得两月前一线天派人送来了十箱白银,说是将这些白银赠与陆府,并有一事相求,就是在后来江湖中出现任何案件时,不要贸然插手相助,更不要有其他的相关行动,只需安安稳稳好好经营自己的生意。一线天保证,自会有人去清理那些纷乱混杂的事情。
陆云韶犹豫良久,最终答应了一线天的请求。
一来,他相信一线天不会有残害武林的恶意,仅从他们帮他查出翎瑶阁失火一事就可窥见一斑。那日他一直以为,那不过是说说罢了,孰料,半月之后真的有人给他送来了密函,函中所说正是翎瑶阁失火真相。
那真相竟然是——有人纵火。
而那个纵火的人不是别人,正是尘如语。
至于尘如语为什么要这么做,函中并没有说明。一线天只负责将这事的表面真相查探出来,而剩下的,他们个人之间的感情纠葛,就需要他们自己去清理清楚了。
陆云韶曾经苦苦思索良久,却是怎么也找不出尘如语要故意纵火害死翎瑶夫人的理由。
且不说她二人平日里感情甚好,就算是没有什么交情,尘如语也不会平白无故地取杀一个人的。她会为了避免杀害那么多相逼于她的人,有怎么会去杀一个与她无冤无仇的人。
再者,如果尘如语真的想杀翎瑶夫人,又何须如此费事,多此一举,跑到翎瑶阁放火?她要杀一个手无缚鸡之力、不懂任何武功的翎瑶夫人,不过是举手之间的事。
这也正是她一直苦苦想要找到尘如语的原因,他要当面将这一切问个明白。
如今事发,陆云韶遵守了当初的约定,除了殓葬了千家的人,果然没有出手做什么。
而现在,沙洲荒甍就这么毫无预料地出现了。可是听小胡子男人的话,意思明显不过,他已经在琼花城待了不止一两天,只不过是一直在寻找合适的机会,将真相告知于他而已。
记得爹生前,他也曾问过他关于沙洲荒甍的事情,那时陆苍涵总是一带而过,不愿与他细说。而今细细想来,陆苍涵竟然从来没有说过沙洲荒甍并不存在,或者只是一个传闻这样的话。
现在,一线天说有人会出面清理此事,沙洲荒甍就出现了,这究竟是预谋好了的,还是只是一个巧合?
千峦峰顶,松树苍苍。
暮色四合,飘渺苍白的雾气飘荡在半山腰,像一条白练,缠在美人的腰上。
夜晚,山顶的风带着一阵凉意。
一道身影迅速地掠上了山顶,对着那个早已等候在那里的人欠身一拜。
“甍主。”
“嗯。”那人淡淡应了一声,声音极冷,“要你办 事办得怎么样了?”
“回甍主,陆府的传家玉佛已经被陆云韶随着翎瑶夫人一起下葬了,如今在夫人的棺木了,看陆云韶的样子,是不会开棺取那玉佛的,甚至,属下认为,若是有人敢动这样的念头,他一定不会轻饶那人的。”
“哦?”他略有些惊讶,只是这种惊讶太简单,也太平淡,“这么说,他对翎瑶夫人倒还是很重情重义的。”
“这个……”小胡子男人听出主子话中有一丝怪怪的感觉,正色道:“属下认为并非如此,该是那陆少心气高傲,不愿被人说成是靠卖传家之宝而存活下来的人。再者,那翎瑶夫人也算是陆府的一个传奇人物,若是她被轻视了,辄就意味着整个陆府蒙羞,陆云韶又怎么可能会让这样的事情发生?”
“呵——”那人冷冷笑了一声,转身瞥了那人一眼,“你倒是可是替陆云韶说起话来了。他是什么样的人,我又怎会不知道?只怕,这个世上,没有多少人比我更了解他了。”
闻言,小胡子男人微微一怔,接着像是想到了什么,惭愧地低下了头。
“是……甍主教训的是,是属下多嘴了。”
“既然你这么看好陆云韶,弗如就不要离开琼花城了,留在这里帮他吧。”
“是,属下遵命。”小胡子男人说着,略有迟疑了一下,最终还是问道:“甍主……甍主是不是即刻就要赶回去?不留在这里吗?”
“夫人最近身体不舒服,我不能在这里逗留太久,今天夜里我就会动身赶回去。”
甫一提到“夫人”,他的眼神和语气终于有了一丝缓和,不似先前的冰冷。他站在那里一动不动,静静地看着黑暗中的某个方向,似乎在思索什么。
“甍主与夫人真是伉俪情深,让人羡慕。”这话听着虽然有些奉承,可小胡子说的却很真诚。
这并非一己之见,而是所有人知情人一致的看法。
当日甍主将夫人带回的时候,夫人尚在昏迷之中。甍主便整日自己亲自给她熬药、喂药,衣不解带、昼夜不寐地照顾她,直到她的身体恢复。
在他们眼中,甍主和夫人就是典型的两情相悦,情投意合,天公作美。
一个是美玉翩翩佳公子,一个是绝美天下奇女子,他们的结合,当真可谓是一场天作之合。
如今夫人有孕在身,甍主就更是寸步不离,整日守在夫人身旁。不仅如此,他还命人每日到周围给夫人采摘一些对身体有益的花草,放到夫人的院落四周,让她每天睁开眼睛都能看到全新的一天。
仔细想来,他们那个荒岛上,已经很久没有这么喜气过了。这还是对亏了夫人的到来,让他们的生活不再那么无趣,枯燥。
“鬼三,你当真这么认为?”沉默良久之后,他突然开口,如此问小胡子。
小胡子被这么一问,不由得愣了一下,没反应过来他是什么意思。
“你有没有想过,也许是因为我救了她,所以她才会心存感激,嫁给我……”
说到后面,越渐无声。
仿佛,他自己都不敢承认、面对这样的猜想。
小胡子鬼三怔怔地看着他,微微垂下头去,想了想道:“甍主,属下是个粗人,不太懂这些所谓的情爱,但是属下经常听老人们说过一句话,要看一个女人是不是真的爱你,只要看她愿不愿意为你生孩子。”
闻言,那人心中狠狠一凛,不禁想起当初他诊断出她的喜脉时,她眼中掩饰不住的欣喜之情,心情不由得放松了一些。
“辛苦你了,鬼三。”淡淡说了一句话,他转过身去,足下微微一点,朝着山下掠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