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金夫人要寻死,会去什么地方?
虽然夜已经很深了,顾菀也感觉到很困,但仍然不敢睡去,拼命在脑子里寻找这个问题的答案。
“菀菀,我是不是很让我娘辛苦?”金庭轩也没有睡,他只是坐在那里,可怜巴巴的问道。
“倒也不至于。”顾菀看着他那样子,想了想决定还是下一剂猛药,“毕竟比起你爹那个废物,你顶多算是个小废物。”
金庭轩看着顾菀,半张着嘴,傻傻呆呆,显然备受打击。
“你娘连你爹那样的人都能带得动,带个你不在话下。”顾菀补充解释,成功解决了金庭轩的石化状态。
“这样就好。”金庭轩听了这话,看上去既像是难堪,又像是松了口气。
“我以后会努力,不让我娘那么辛苦的。”
“当务之急,是找到你娘。”顾菀叹了口气。
“那怎么样才能找到我娘?”金庭轩大大的眼睛里装满了大大的疑惑。
“想想你娘平时喜欢去什么地方?”顾菀提醒道,“然后设身处地的去想,假如是自己,遇到老公出轨,儿子不孝,生无可恋,会到什么地方去寻短见?”
“我娘平时喜欢去的地方都找过了,”金庭轩扳起指头历数他在见顾菀之前的行程,“我娘这个人枯燥无味的很,只喜欢做生意赚钱,平素里去的不是布坊就是染坊,还有就是码头,银楼,我一开始就去了这些地方……”
“有了!”听着金庭轩的描述,顾菀在心里头勾勒着金夫人一天的行程,然后猛然一拍手,“我知道去哪里找她了。”
“去哪里?”金庭轩一脸茫然。
“跟我来。”顾菀来不及解释,匆匆的出了寺庙大门,朝山顶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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灵隐寺在京城附近的玉泉山腰上,玉泉山顶的日出日落都是一景,遇到特殊日子总有不少人来观看,因此到山顶上有个小路。
顾菀一路狂奔,等到爬到山顶,果然见到最高的观景台上,有一个小小的身影缩在上面。
“娘!”金庭轩显然认出了那个身形,立马叫了出来,快到顾菀都来不及捂嘴。
“不要过来!”原本在上面发呆的金夫人被这声叫声惊醒,大叫了一声,朝着悬崖那边靠去。
“闭嘴!”顾菀狠狠地瞪了金庭轩一眼,“不想明年的今天给你烧纸,就不要说话。”
金庭轩也知道自己做错事了,立马捂住嘴,弱小可怜又无助的站在那里。
“金夫人,你不要激动,”顾菀抬起手,示意自己没有动手的意思,然后慢慢的朝金夫人走去,“我有两句话跟你说说。”
“哼,我们还有什么好说的,你是来看我笑话的吧。”金夫人站在石头上,也有些歇斯底里。
“你有什么笑话值得我笑呢?”顾菀放软了声音,带点诱惑性的说道,“你是京城最有名的女掌柜,那么多人仰仗你过活,巴结你还来不及呢,有谁敢笑话你。”
“呜呜呜,你们不说,我都知道,你们在心里笑我。”金夫人软软的坐在石头上,掩面大哭“我这一生,过的像个笑话。”金夫人捂住了自己的脸呜咽着,“我夫君厌恶我,我儿子厌恶我,我辛苦为他们操劳大半生,却没有一个人领情,我这样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那你自己呢?”顾菀没有回答她,也没有安慰她,而是反问。
“什么意思?”金夫人不解。
“你觉得你这一生过的有意思吗?”顾菀微笑着反问。
“我?”金夫人看着她,面色有片刻的迷茫,仿佛陷入了悠远的回忆中。
“就像你说的,你出身的确不高,只是个村姑,只是因为你家与金家有恩,才得以嫁给金家。但难道你这一生,除了做金家的主母之外,就没有半分值得骄傲的事情吗?”
“有你之前,金家不过只是中等的富商。有你之后,金家才成为一等一的皇商,财富权势与之前不可同日而语。”
“你也说过,金家之所以践诺,是金老爷子看上了你的才能,觉得儿子没用,需要一个强势的妻子来帮忙操持家业,所以才力排众议的让儿子取了你。现在三十年过去了,你觉得他泉下有知,是为当年的决定庆幸呢,还是为当年的决定后悔?”
顾菀的问题像连珠炮似的,打的金夫人应接不暇。
“所以,在你入主金家,做金家夫人的这些年,你真的没有快乐过?”
“我……”金夫人缓慢张口,眼中已经有了盈盈泪光,“我快乐过。”
“第一次跟公公出去做生意时,我很快乐。第一次谈成单子,我很快乐。第一次扩大染坊规模,第一次改个织坊工艺,第一次赚到一万两,第一次进宫面圣,第一次组件船队……”金夫人喃喃自语,这才发现自己的人生中竟然有那么多快乐的“小事”。
这些事,都被丈夫不喜欢她,儿子排斥她的挫败淹没了。
她都忘记了,她曾经那么快乐过。
“金家娶你,不是因为你们家与金家有婚约,你家对金家有恩。”
“如果他们想要解除婚约,有一万种方法。”
“所以你嫁进金家,不是靠你爷爷,是靠你自己的实力。”
“你可以没有金家,但金家不能没有你,所以你之于金家,不是高攀,而是门当户对,是相辅相成。”
“就像你临死之前,想的不是再看看你的儿子,再看看你老公,而是来到这座最高的山峰,看看你为金家打下的版图,看看那些因你而亮起的灯火。”
“他们对你没有那种重要,起码,没有你的事业来得重要。”
“所以,干嘛要为那些不重要的事情要死要活呢?”
顾菀看着金夫人被风干的泪水,缓缓的说道。
金夫人与顾菀对视,第一次从她的眼神里看到了肯定,赞赏,以及鼓励。
“我不是个好女人。”金夫人讷讷的说道,她已经不止一次被人这么背后嘲笑了。
一个女人,醉心挣钱,将丈夫和儿子放到一边,众叛亲离,即便家财万贯又如何?
“什么才是一个好女人?”顾菀不屑的冷笑,然后看向京中灯火最辉煌的皇城,“那些终生都靠别人施舍,如藤蔓般攀附在其它男人身上的女人吗?她们终其一生,可曾赚过一个铜板?”
金夫人哑然,先是一愣,然后大笑。越笑越厉害,笑的眼泪不住的流出来。
她一边擦着眼泪,一边点头附和道,“对,你说的对,是我想岔了,她们,她们不配。”
“除了你自己,没有人能评价你。”顾菀将她从悬崖边拉上来,扶着她看山下京城中,那些宛如星光一般闪烁的灯,“如果难过,就看看那片因你而亮的海吧。”
“没有几个女人能做到这些。”
“你应该为自己骄傲。”
“嗯。”金夫人点了点头,泪眼朦胧的看着远方,忽然笑了起来。
在这一瞬间,她只觉得丈夫与花夫人后花园私会的画面那么可笑。
真的,那些不值得她赔上性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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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样?”顾菀从房间里走出来,金庭轩着急的迎了上来。
顾菀将金夫人从悬崖上劝下来。她到底年纪大了,情绪有些激动,这么奔波哭闹了一天,早就乏了,所以在轿子里便昏昏沉沉。
只是她这个时候极其敏感,不想见到糟心老公和儿子,金庭轩也不想刺激到母亲,所以与父亲守在外面,让顾菀陪着母亲去了室内。
“睡着了。”顾菀回答道,看着金家父子脸上露出了松口气的表情,心里只觉得唏嘘。
谁能想到,这个时候,竟然是和金夫人一向不和的她出面安抚金夫人呢。
只能说造化弄人。
“那花花的事情?”金老爷搓着手,一副想说又不敢说的样子。
原本他与花夫人暗度陈仓多年,一直没想敢在众人面前暴露,谁想到今天以如此荒谬又啼笑皆非的方式出现在众人面前。
他原本是极其紧张的,想着若因此逼死了夫人,那他也别做人了,百年之后连去地下见他爹都不敢。
但如今危机度过,既然金夫人没事,他与花想容的事情又暴露在众人面前,那是不是就可以顺水推舟,让花想容过了明路,直接纳进金家?
跟别人的三妻四妾相比,他这么多年也才两个女人,简直是要称得上柳下惠了。
“母亲都病了,你还有脸谈纳妾的事情。”金庭轩原本都忘记了这事,如今见父亲提起,顿时怒从心起,当下瞪着他吼道,“你要敢纳她进门,我就死给你看!”
“别,别啊。我就是说说,说说。”金老爷可不敢动家里唯一的命根子,看脾气软糯的儿子如此反对,顿时认怂,缩着脖子站在那里嘀咕,“不同意就不同意,吼那么大声做什么。”
“这是我大小声的问题吗?你竟然还想带着钱跟人私奔!”知道自己老爹不靠谱,却没想到他这么不靠谱。一直担心母亲安危,现在才有心情跟父亲算旧账的金庭轩看着丝毫不知悔改的父亲,瞬间化身为喷火龙。
他觉得自己这辈子生的气都没有今天一晚上多。
“行了行了。纳不纳妾,是不是该问下你娘的意思啊。”顾菀劝住了这不靠谱父子,看着金庭轩摇摇头,“要论扎你娘的心,你也没好到哪儿去。”
要不是一天被最爱的两个人接连背刺,金夫人这么强悍的人也不会想到轻生。
顾菀这话一出,金庭轩立刻闭嘴。
“都回去睡吧。”顾菀打了个哈欠,然后揉揉酸痛的眼睛,“一切都等夫人好了再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