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是真的穷困,还是卖名邀直,顾菀都不感兴趣。
她来这里,只是为了自己的目的。
“咚咚咚”几声门响之后,乌木包铜的大门打开,露出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妪,警惕的看着顾菀,没有说话。
“在下是天工坊的掌柜,应你家小姐之请,来府中送礼物。”顾菀笑盈盈的施礼,似乎对老妪的不善视而不见。
“进来吧。”那老妪四处瞅了几眼,做贼似的打开了门,侧身邀了顾菀进门后,又仿佛急着杀人埋尸似的,砰的一声关上了门。
顾菀略微有些错愕,但也没有太吃惊,只是回过神来,看着院内,却也不由得感叹什么叫别有洞天。
这宅子外面极其朴素,但内里却极其讲究,一草一木都不是凡品,甚至连脚下的石子路,都是颗颗饱满滚圆,大小色泽一致,真不知道花了多少时间才扑就。
顾菀眼毒,也是富贵窝里长大的,就这么一扫,对今天要做的事情,也就有几把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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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破规矩,官不修衙也就罢了,这儿已经买下来了,为什么不让我重新装修!我这辈子还没住过这么烂的地方呢。”
沈家虽然精致,但毕竟占地面积不大。顾菀和老妪没有走几步,就到了小姐的闺房外。还没来得及通传,却听到里面传来一阵女子生气的抱怨,顿时停下了脚步。
顾菀略微感觉到尴尬,看了一眼带路的老妪,老妪愣了一下,然后忽然像是对墙角树上的某只鸟产生了极大兴趣,一动不动的盯着,似乎什么都没听到。
得,也一样装木头吧。顾菀很快了悟,安静的站在那里,看着日头从花窗上慢慢移过,留下斑驳的倒影。
“爹爹不是说不准您修,只是京中不比老家,咱们又不是拔尖的,若抢了风头招致祸事怎么办?您且安心几年,等爹爹再升升,有了大宅子,那是爱怎么修就怎么修。”一个温和的女声半是撒娇的劝慰着,听着便是那只有一面之缘的董俏薇。
“怎么就招致祸事了?”发脾气的中年女声明显火气小了很多,犹自不服气的嘟囔。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嘛。”董俏薇笑着继续劝慰,脾气极好,“你若真想装,那不如在城南再买个小宅,充当爹爹沐修所用?”
“也不是不行……”
两人的声音逐渐小去,等过了好一会热,才听到一阵佩环叮当,丫鬟婆子们簇拥着一位妇人从左边走出去了,顾菀才被邀请进门。
“不好意思,原本平日是无事的,没想到我娘会忽然来,所以才耽误了一些时间。”董俏薇见顾菀来,立刻亲亲热热的走上来,拉着她的手走到了桌边,颇为殷勤的道歉。
“无妨,原本就是我不该不请自来的。”顾菀笑了笑坐下,“是我不对。”
不用特意看,只是室内的暖香气味,就让她知道这位京兆尹老爷身家颇丰。
“刚到了些蒙顶石花,”董俏薇帮她泡茶,“今年雨水不好,品质不及去年,只剩下新鲜二字了。”
“千斤一两的珍品,我也许久没有喝过了。”顾菀抿了一口,然后笑着看向董俏薇,“我本来是谈你那天答应我的那桩生意的,但今天看了看,似乎有些冒昧了。”
董俏薇在家的衣品不差,虽然简单,暗处却极其用心,显得整个人比宴会上漂亮了五六分。
单是这身衣服出去,便已是不差,的确不用人指点衣着打扮。
很明显,她之前都在藏拙。
“衣服差不差,不在衣服,而在人的眼光。”董俏薇让丫鬟下去,然后坐在了顾菀面前,笑意盈盈,“论起对京中诸人的了解,可没有人比您更深刻的了。”
“不过是些无聊的信息罢了。”顾菀没有拒绝,而是话锋一转,“那你想要什么?”
“我想要,”董俏薇和顾菀对视了一眼,读到了她的认真后,声音一叹,转头看向窗边,“顾小姐应该已经发现了吧?我家,并不像外面看起来的那样清贫。”
“是。”顾菀颔首。
“我外家是江东盐商。”董俏薇点题。
顾菀恍然大悟。
盐商是天下巨富,顾菀之前听父亲说过,他还曾经任过一任巡查御史。
这样一来,就都说得通了。
盐商富而不贵,对于各路官僚来说,都是一只待宰的肥羊,所以受够了盘剥的他们,自然会想方设法改变自己的命运。
虽然商人是贱籍,不能读书,科举,做官,但有钱能使鬼推磨,所以他们会想尽办法投资当官者。
这其中,有让自己的子弟脱籍,借名读书。
但更快的便是联姻。
毕竟自己的读书种子,能不能发芽还是两说。别人家的却已经是现成的树,只要移栽过来便是。
“外家是盐商,母亲作为家中独女,又天真惯了,所以入京后很多事都不懂,只能由我来张罗。”董俏薇的语气很诚恳,姿态也放得很低,“我一个小女孩儿,知道什么呢?无非是不出挑,不打眼,不给父亲添麻烦罢了。”
“我上次见您便说,我跟您一样,并不是假话。”董俏薇长叹,“京中寒门官员生存不易,我家虽不缺钱,却也没有施展的地方。父亲为官不过数月,华发遍生,我看着心疼,只希望自己能够更有用点。”
董俏薇眼巴巴的看着顾菀,目光诚挚,顾菀坐在那里,良久才出声,“我前几天去过天牢。”
“嗯?”董俏薇语调轻扬,脸上却并无惊讶表情。
“我父亲不在那里。”
“嗯。”董俏薇轻轻的松了口气。
“你知道什么?”顾菀看向董俏薇。
“这算是交换条件?”董俏薇轻轻一笑。
“定金而已。”顾菀低头,掸了掸裙子,“若能救我爹出来,自然你要我做什么都可以。但目前你也没这个本事。仅凭一个消息就换我所有,也太异想天开。”
“你果然不好打交道。”董俏薇笑着露出了小虎牙,“你简直是我见过最聪明的女孩子。”
“谢谢夸奖。”顾菀不甚在意的欠身。
“她们都说薛凝烟是第一才女,看来都被你骗了。不过是会写几句酸诗而已,有什么意思。”给董俏薇摇头感慨了一声,然后轻轻颔首说道,“我不知道你父亲现在在哪儿,我只知道,你父亲在五月初三,被人提走了。”
“被人提走了?”顾菀坐直了身子,不由得紧张。
“我是听父亲说的。天牢虽然不贵京兆府管,但毕竟在一个地界儿,交集不少。先前听父亲嘟囔感慨过,说沈大人一介人杰,怎么会身陷囹圄。况且只是区区几千万两白银而已,又不是拿不出来,若是贪污了,赔付还不行嘛?”董俏薇拿着帕子,学起父亲当日的样子。
“你为什么会打听这种事?”顾菀警惕的审视董俏薇。
按道理来说,那会儿顾菀应该还不认识她,为什么会专门打听她爹的事情?“我有帮父亲处理政事的习惯。”董俏薇笑了笑,“那会儿们刚到京中,我对诸位大人都十分生疏,所以没遇到生人,总要多问两句,所以才知道这些事。
“如果你只是顺便听到,又为什么会那么笃定我会来找你?”顾菀并没有这么简单的相信她。
“那天跟你说的话,”董俏薇看着顾菀,过了片刻后,忽的粲然一笑,“是骗你的。”
“啊。”顾菀几乎愣住。
“我当时并不确定你会对此感兴趣,也不确定你回来找我。但既然遇到了,你又对我有利,不如留下些鱼饵。”董俏薇掩口轻笑,“你若来找我了,那就是我赚了。你若不来找我,我也没亏啊。”
“你还真是……”顾菀对上这种人,半天最终只能无奈的摇摇头,“是我输了。”
“哎,这叫什么输,这只是关心则乱罢了。”董俏薇极其会做人,既已占了上风,便没有必要在这个上面计较,于是大大方方的说道,“提走你父亲的人,是礼部的。”
“礼部?”顾菀愣住。
她心中做了许多预设,谁都有可能提走父亲审问,唯有这个礼部不太可能啊。
父亲掌管钱粮,若是亏空,户部工部是最容易找他麻烦的人,再不济也是刑部、兵部,吏部,有可能找他问话。但是礼部?
“你确定吗?”顾菀拧眉问。
“确定。”董俏薇点头,“当时是礼部发了文书来的,因为是违规操作,所以才需要管天牢的各个衙门拿人,是以送到了我父亲这里。那天父亲闲话完,因为礼部印章太少见,我还到他书房专门检查一番,怕他看错了。”
“那后来,他们再来过没有。”顾菀听到这里,只觉得脑子更乱了。父亲失踪一事,似乎太多的人在里面插手。
“没有了。”董俏薇摇头,“所以我先前还担心他们将顾大人放回去,那这样的话我就白布局一番。如今你说你去天牢没有找到人,那要么他还继续在礼部的某个小监狱里关着,要么就是被转移到别的地方去了。”
“嗯。”顾菀点点头,想了想忽然出声,“你爹现在有空吗?我想见见府尹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