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柔只知道生意好,却不知道生意会那么好。
那天的开张只是个开始,接下来的两天,白天这边来询问打折的姑娘们层出不穷,晚上那里带着熟客来宰人的歌妓络绎不绝,请来的小九娘总算有了用武之地,高兴的连饭都吃的踏实多了。
最初两天温柔不放心,还跟着顾菀值了几次夜,但见识到那边生意的人种丰富之后,她终于甘拜下风,彻彻底底死心,跟顾菀分了早晚班。贫女这边,因着打折的魅力,事务简单,老实的温柔能应付得过来,歌姬那边的生意,却只有顾菀能应付了。
“今天连腊梅都凑热闹来买了一大套,”温柔一边理货,一边碎碎念,“我才知道满京城里竟然有这么多买不起正经首饰的。”
她因为母亲去世的早,没有人教导这些,还以为就自己独独这般可怜。没想到做了生意,才知道这世间有的父母,有还不如没有。
“京城这么大,有富的就有贵的,只要找准位置,怎么都能赚到钱,”顾菀坐在椅子上吃茶点,她是个懒人,能不动就不动,若非熬夜这事情温柔做不来,要不然连这也能丢给她。
“嗯,是。”温柔自己数着簪子傻乐了会儿,然后又发起愁来,“这几天卖的太好,库存去了大半,我得抽时间再做一批出来。”
“不许熬夜。”顾菀毫不留情的拒绝,然后说出温柔最怕的一句话,“咱们请人吧。”
两人自从做生意之后,顾菀便没有断绝过请人这句话,但凡哪里人手不足,温柔想的是自己多辛苦点,顶着上点,而顾菀却是把请人挂在嘴边。
“咱们才开张。”温柔本能的反驳。
“可已经有了足够的盈余。”顾菀毫不客气的说道,“请人才多少钱,你算算是你自己去招呼生意赚得多,还是歇业半天去打簪子赚得多。”
顾菀这么一说,温柔当真算了起来,顾菀被她气笑,一个花生米过去砸到她的头,“别算了,这事这么说定了。你不去请,我就亲自去找人,我不知道行情,到时候被人坑钱可算你的。”
“行行行,我去请。”温柔见她要开启败家模式,赶紧应下来,然后又习惯性念叨,“做生意可不能这样,咱们又没赚多少,这本钱还没回来,就一味的花销,我爷爷当年,可是一文钱掰成三瓣,所以他……”
“所以他最后累死了!”顾菀尖酸的截断了温柔的话。
温柔瞪她,顾菀却是得意,“我爹说了,机会比钱重要,看他俩人的生就,你就知道该听谁的了。”
“是是是。”温柔嘟囔,“我还不是愁,现在生意好,不代表将来好,请了人过来,不管赚不赚钱,给人家的工钱是少不了的。再说了,人多眼杂,万一咱们的秘诀被人学了去怎么办。”
“可替换簪首那窍门,本身就不是什么稀罕东西。西周时就有工匠这么做了,我还是得了一对儿古董,把玩才知道的。”顾菀对所谓的秘诀并不在意,“技术低,易模仿,别家见咱们生意好,买两幅回去拆拆就能学会。你瞧着吧,再过两三天,满大街都是了。”
“这可怎么使得。”温柔跟被烧了尾巴的兔子一样蹦起来,“那咱们不是没活路了”。
“这算什么,做生意都是这样,除非是别人学不走的秘方,否则只要你有,就有人模仿。大店讲脸面,或许还会矜持点,跟咱们一样的小作坊,可是只要有赚钱的点,就跟苍蝇一样往上围。”顾菀看着她急,并不慌张,相反还觉得有趣,一个劲儿直乐。
“你怎么还笑,那咱们怎么办啊?”温柔只觉得心累。她以为开店就是终点了,没想到这才是个起点,后面的惊涛骇浪多得是,而且已经超越她的视野了。
“所以我才让你请人啊。”顾菀笑着摇扇,“放心吧,我早想好招了。要等你回过神来,黄花菜都凉了。”
“行,请人,当下就请人。”温柔一听如此急迫哦,立刻就上心了,“等下关了铺子,我就去找我那几个师兄弟说道说道。他们跟我爷爷学过手艺,虽然不是很出色,但也勉强抵用。”
“这就对了。”顾菀十分满意温柔的开窍。
“但银源怎么办?”关上盒子,温柔又陷入新的忧愁。
她们做首饰生意,金银是少不了的原材料。如今的市面上,虽然银子和铜钱都能当钱花,但普通老百姓根本没有多少机会摸到银子,是以这几天收到的都是铜板,拿现银来买东西的极少。
如今家里铜多银少,之前打银簪用的都是花夫人赞助的那箱银子,如今也消耗的七七八八,万一再请了人,银子的消耗更大。
她们本钱少,直接去银矿,人家根本连看都不会看。但不找银矿,找钱庄和银庄勾兑,成本又会贵上许多,利润会无限摊薄,到时候说不定还白忙活一场。
左右为难之下,店里除了拿现银支付会格外打折,鼓励顾客用现银购买之外,也想不到什么好的办法了。
“你说的是个难题,但这几天可能会出现转机,先等等看吧。”顾菀在这方面似乎也早有考量,并不十分着急。她安慰温柔,“若端午节之后还没有改善,我会再想法子的。”
“哦,好。”温柔见顾菀说这话时,眉宇间似乎还有隐忧,于是便不再多话,心中却琢磨起家中还有哪些老关系可以拜访。
开业至今,店里大小事务都是顾菀劳心的,她只出了蛮力,心中着实过意不去。若有可能,她也想要帮点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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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柔走了后,店中立刻清净了下来。若换做别的女子,可能会害怕,但顾菀向来喜欢清净,因此反倒觉得这四下无人的环境很惬意。
外面做生意的店,前半夜刚开张,还是你侬我侬的虚情假意,要到她这里来宰肥羊,还得后半夜酒酣耳热之后,所以顾菀难得的躲了个清闲,打算一杯清茶,一卷闲书的打发时间。
这话本子,还是她当年闺中的乐趣。原本以为落魄买不起,却没想到市中的角旮旯竟然有家旧书铺子,里面很是有些好东西。她靠刷脸拿了个优惠价,每月缴纳几钱银子就可以无限制的看,如今小说在手,隐隐有了几分当年的快乐。
这一晚,她正看到狐妖迷惑书生,正准备云雨之后将书生扒皮掏心的吃掉,而书生也早联络好了道士,在外面伺机而动时,门口的风铃忽然响起。顾菀吓得手一抖,旁边的茶盏一下子被掀翻。
“请进。”顾菀只来得及招呼一声,就赶紧掏抹布来擦柜台,害怕茶水打湿了话本子要赔钱。然而没想到的是,原本进门时说说笑笑的两个人,走进柜台时却没了声响。
“客人想要点什么?”顾菀勉强把书收拾好,满脸堆笑的抬头迎客,却只看到衍王怒气冲冲的一张脸。
锦衣华服的男子搂着美人的纤腰进来,却不知为何面目狰狞,一只手更是把美人的腰楼的死死的。那歌姬被勒的都快要喘不过气来,却也不敢反抗,只把一直俏脸憋得发青。
被衍王怒瞪的顾菀原本应该是害怕的,但不知道为什么,她见着眼前这一幕,反而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等笑完之后,才落落大方的跟衍王打招呼,“好久不见,殿下。”
“滚!”衍王松开了手,看都没看怀中的歌姬,低声怒吼道。
那女人显然也知道这位的身份贵不可言,当下如蒙大赦,连尖叫都不敢,连忙一手捂腰一手捂嘴的朝门口跑去。
顾菀目送着她远去,等见着风铃又响起,知道人走远了,才颇为可惜的感叹道,“殿下真粗鲁,这样的美人也舍得下狠手。”
“顾菀!”衍王的手重重一拍,然后双手撑在柜台上,怒气冲冲的看着她,“你到哪里去了!让本王好找!”
“殿下说的这叫什么话。”顾菀向后退,拿着帕子掩住了口鼻,淡淡的笑道,“咱们非亲非故,我上哪儿去,用得着通知你?”
“你可知我赶到你家,看到人去楼空时,我有多害怕……”衍王情绪激动,喘着粗气,无法描述那一刻的慌乱。
在那一刻,他真的以为这个女人受不了那种折辱,以一种他无法预料的方式死了。
毕竟,她一直是那么的骄纵,柔弱,受不得一丁点儿的风吹草动。
后来得知她没死,他又是庆幸,又是不甘。
庆幸的是,她毕竟只是个凡人,尊严和生死之间,她还是选择了后者。
不管在哪里,她还活着就好。
不甘的却是,她怎么能苟且偷生?这样苟延残喘的活着的她,怎么配的上昔日的高高在上?
这些天他一直在四处找她,想要见她,又怕见她。如今偶然相逢,见她还一如往昔般美丽,既心生欢喜,却又气恼不堪。
看着自己心潮澎湃的说不出话,她却神闲气定,千言万语汇到一起,最后只能爆发出一句低吼,“顾菀,你是不是没有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