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君何认真思索了很久说:“我其实算是部队养大的孩子。”
他用及其简短的话重新描绘了他的童年生活。
褚君何的村子是有一所部队的驻扎地。褚君何父母相继去世后,他成为孤儿。当地,部队在报纸上看到他的消息,第一时间联系村集体,直接到他家,从那之后,就一直养着他。
每隔几个月,部队里面就会派人给他送生活费。这笔时多时少,他也不知道为什么。直到后来,他问了才知道送来的生活费并不是部队特批的,而是每个连队门口有一个募捐箱,每次战士去小店回来后,剩下的零钱就都投进去。因此每次的钱都是不一样的,到了固定的时间就会派人取出来,给褚君何送过去。
从他失去父母开始,一直到上大学,这么多年来,每年部队从不间断的给他送生活费。只是,随着他的长大,中间去给他送钱的人也是换了一茬又一茬。就这样一直养到他上大学。高考时,他没有任何的犹豫就选择了军校,所有人也觉得那本该如此。
“周润,你是不是在考虑跟我分手。”
“先别说出来好嘛,等我们见面好不好。我处理完手头的事,我就休假,咱们有什么事见面说好不好。”
周润一直不说话,“先不分手好不好,”周润甚至听到了他浓浓的鼻音,她不知如何示好,只能暂且答应“好。”周润应声。
······
话虽如此说,可是周润和褚君何两个人之间的联系断了。没有了每天必备的早安、晚安,原本一直会置顶的对话框,也渐渐地在列表中找也找不到了。就在这期间,发生了一件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的事情。
那天,周润在学校吃午饭,接到一个陌生电话。刚一接通,那边就说她爸妈食物中毒进医院了。
周润接到电话的时候,还意味是诈骗电话,并没有当作一回儿事。没等多久,乔芳芳给周润打来了电话,给她证实了父母住院的消息。这时候,她才知道,准确的说,住院的不止周润的父母,还有赵铉的父母。
等周润赶到医院的时候,就看到四个大人一人一张床的躺在那儿,安静的输着液。看到周润后,都露出一些不好意思的神情出来。周润原本有些担心的心情,看着有这个些滑稽的场面,突然被逗乐了。
四个人此时正在一间屋子中聊天,看到周润后热情的招呼她过来。周润发现他们没事才算是放下心来,她走到护士站准备去找主治医生询问四人的具体情况。
等她走到那里,才发现哪里闹哄哄的。周润八卦心渐起,凑上前去,看见已经围了里三层外三层的,一旁的几个阿姨还在议论着什么,显然她们肯定知道点内情。于是乎,她悄悄的靠近,想要听几个阿姨的对话。也不知时不时巧合,她刚站定,那几个阿姨就停止了讨论。无奈之下,周润为了瞒住自己的八股之心,只得厚着脸皮跟一旁的一个阿姨套近乎。
“阿姨,怎么回事?”
那个阿姨见状,将她所知道的消息如数道出:“听说是,他们医院这有个护士有外遇了,家属闹到单位来了!“
周润一听,呦,家庭伦理狗血剧情啊。她可只在电视上看见过,现实中可还没有看到。
“阿姨,是原配打上门的戏码?”周润不懂就问,一边问一边点起脚尖,拼命地朝里面看,却什么都没有看到。
“不是,是她婆婆闹过来的。”
“婆婆?”
周润的三观一时震惊住了,这是只怕自己儿子脑袋上的绿帽子颜色不够鲜艳啊,还主动闹到医院来。“那她老公也过来了吗?”
“没有。”阿姨果断的摆了摆手,又上前一步,低声说道:“听说,这个护士的老公是当兵的。她老公现在还在部队呢。”
周润听到这话,心理突突的。她有种直觉,阿姨所说的护士应该就是上次她撞破的冯护士。
阿姨没等到周润的反应也不恼,继续自顾自的说道:“听说,是她婆婆今天过来给她送东西,坐错了电梯,只能爬一层楼梯上来,正好在楼梯间撞见了护士跟那个男的正抱在一起。当时,老太太就炸了。扯着护士就从楼梯间出来,闹了起来。···不过,说起来,那个男人也挺不是东西的,他一见老太太不依不饶,自己一个人跑了。”
周润已经没有心思听阿姨后面的话了,她向前凑了凑,果然看到了冯护士被围在中间,头发因为扯动都凌乱不堪,低垂的脸上貌似有红红的印子。她此刻也不清楚自己为什么在看到冯护士这幅样子后,竟然已经没有看八卦的心,扭头回到了病房。
她刚一进去,赵妈妈就问:“小润,外面怎么了?怎么听起来那么闹腾?是出什么事情了吗?”
“嗯,护士台那边闹了起来。”周润情绪不高,她也说不清楚是为了什么。“我也不太知道怎么回事。”
她说完就进洗手间去了,不想回答这个问题。
几天后,周润从其他人口中得知,冯护士被医院辞退。她的丈夫,现在应该称作前夫从部队赶了回来,据说他回来后,并没有动气,只是拿着结婚证到民政局两个人办理了离婚手续,至此两不相欠。又据说,从民政局出来,那个人就会部队去了。
再到后来,周润再次见到冯护士时,她已经没有了初见时的意气风发,看样子是被生活磋磨了,天生的容颜也在风吹日晒中渐渐失去了颜色。
周润只是和她擦身而过,至此,再无交集。
······
周润再次来到营区,是因为得知杨胜杰出事了。
时隔一年多,周润又一次来到了营区。上次走的时候,她还认为再也没有回来的可能了。这一次又回来了,只是作为一个普通的朋友的身份。
“生杰出事啦!”周润看到褚君何给她发的消息,心中一惊。周润电话直接打了过去,电话一直没人接。
周润就给温姿打电话打了过去,“蚊子,最近几天出安全事故啦?”
温姿震惊,“你怎么知道?”
“是褚君何他们单位吗?”
“是。”
“人没啦吗?”
“嗯。”
电话就此挂断。
周润想起杨生杰,那么开朗,那么正义感爆棚的人。还有那么孩子气的样子。周润突然想起了杨生杰说他媳妇怀孕了,他马上就要当爸爸了。可是现在。周润到X市手机就一直在提醒台风过境。台风,周润心想又不是没有见到过,就是风大一点,雨大一点。
可是···
趁着台风还没有过境,整个军营的人都忙做一团。纷纷将能收进屋中的东西收拾起来,篮球架也被大家合力放倒。树木更是被加固了一遍又一遍,给他们更多的支撑点。
只是大家都没有想到的是,这次台风的威力过大,一夜未过去,狂风呼呼的吹,周润待在房间里,一直担心屋中的玻璃被吹到。透过窗户,应有好多树木都被连根拔起,在雨水的冲刷之下,露出斑驳的树根,像是在和世人诉说自己的不易。
突然,防空警报响彻营区上空。凄厉而哀鸣,周润猛的从床上坐了起来,整个家属院都一片骚动。所有军嫂都知道着意味着什么。这是哪里发生灾情了!紧接着,四长连续短促的哨声从营区的各各角落响起。
三分钟后,所有人员全副武装集合完毕。连队的驾驶员已经先行一步跑步前往车场,褚君何穿着雨衣,站在队伍面前:“同志们!”
“陆军第XX集团军XX团命令”雨中的战士,“啪”的一声全体立正。他们都清楚,和平年代的命令意味着灾难的发生。“M县突遭暴雨,山洪引发泥石流,接上级指示,命我部前去救援,疏通道路。XX团司令部”
“同志们,灾情就是命令!养兵千日用兵一时,同志们有没有信心?”“有!有!有!”一百多名士兵的呐喊从胸膛发出,盘旋在黑暗的上空,响彻天际。
“按照预定计划,各排带开准备。五分钟后登车。”
文书班长早就等候在器材室,所有人员有条不紊的展开工作。斑斑点点的灯光从车场方向而来,刺破黑暗,带来一丝的光明。
三十分钟后,整个营区陷入一片沉寂。仿佛刚才的忙碌都是一场幻觉,全团已经出发完毕,奔赴最需要他们的地方。
周润躺在床上,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觉。听着楼道里有说话声,她也就打开门出去了。
家属房散发着焦虑。
褚君何的连队奉命前往,路径T村时,发现前方道路泥泞,山体渗水,树木倒地,褚君何随即命令部队停止前进,派人前去侦查。侦查得知,前方五百米处有群众连人带摩托车陷入泥潭之中,但山石随时有可能倾泻而下。
闻此消息,褚君何带领尖刀立刻上前救援,等他们赶到时,就见群众被满身是泥的战士奋力救起。但因摩托车身陷泥潭无法脱身,在褚君何距离两名战士还有四五米的距离时,山洪突然坍塌滑坡,满身泥污的战士猝不及防,瞬间被泥石流吞噬,卷入滔滔洪水之中。
褚君何一面率队抢修道路,一边派人寻找失踪的战士。
经过五十多分钟的寻找,其中一名战士在十公里开外的河滩边被找到,当时紧抱着木头昏迷不醒。还有一人失踪。
三天过去了,昏迷的战士在医院总算醒来。“班长!班长!”一声声惊呼,响彻病房。吓得走廊上的护士赶紧过来。
失踪的人士生杰,五天之后在距离T村一百公里的H县发现他的遗体,经过当地公安机关的DNA比对分析,证实遗体是生杰。
一个年轻的生命,在洪水中被夺去。一条鲜活的生命,就此凋零。没有人知道他生前最后一刻在想什么?也没有知道他是否后悔为一台摩托车丧命,没有人知道他在落水后,将身边的木头推给战友时,是否想过自己的生命就是终结?没有人知道。
一个平凡的人,在生命的终点之前,极致绽放。
可是呀,他将所有的悲痛留给了父母,将所有的愧疚留给了战友,将所有无望留给了妻子,将未知的世界,留给了还没有出生的孩子。
就在发现他遗体的那天,他的孩子来到了这个世间,给不幸的家庭,带来了希望。嫂子看着孩子,笑着笑着就哭了,用满含泪光的眼睛,轻抚着孩子的脸颊,低声的说:“叫佑佑吧。”突然,又笑了起来,“天!佑之!”病房中压抑的哭声,再也止不住!
周润到X市,来接她的人是褚君何。
他穿着一件T恤,身型挺拔,只是远远的看去好像憔悴了。她的视线忍不住望向他,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
生杰的遗体追悼会,在X市举行。嫂子在两名女兵的搀扶下,抱着孩子站在遗体前,目光木讷,毫无生机。原本就有刚生完孩子的丰腴,就像一阵风,轻飘飘的。生杰的妈妈哭的早已站立不住,眼泪哗哗不止的留。
仪式还在不停的进行,嫂子在女兵的搀扶下,如同没有灵魂的躯壳,走到门口时,对着一个姑娘说了句:“去见他最后一眼吧!”目光涣散,迈步离开。
周润认出了长裙姑娘。未施粉黛,一脸倦容,一身黑衣,一片苍凉,格外肃穆。泪水却早已顺着脸颊滴落在地。
没人知道那个姑娘什么时候离开的,也没人知道她从哪里来,又到哪里去。她至此消失在周润的世界中,再也不见。
周润已经买票去了褚君何所在的城市,杨生杰的悼念会很隆重、很庄严、很肃穆、很凄惨、很不落忍。周润看到了杨生杰怀着孕的妻子,哭的站都站不足,杨生杰的妈妈已经哭晕了几次。
夜幕深沉,一盏盏路灯蜿蜒的伸向远处,熄灯后,营区一片寂静。周润踩着稀疏的树影,一步一步缓慢地挪动。
她径直超前走了一段,没有听到身后有任何的声音。回头看去,褚君何落在她身后,影子也被路灯拉的老长,一直到她脚边。他笔直的站在,目光带着哀伤。
周润有些不好意思,问:“不送我回去吗?”
褚君何站在原地一动不动,仍然静静的望着她,目光幽深如寒水。
初春的夜晚,温度还是有些低。
周润站的有些冷,不知道为什么,她看着两人刻意拉开的距离,心下不喜。她走了过去,用手扯了扯他的衣袖:“走吗?”
他不动。
周润以为他不会回答,收回手就要走。
只是刚走了一步,就被人从身后抱住了。
周润轻拍他的手,扭过身子,环抱住了他的腰。
他的下巴搁在她的肩窝处,声音带着哽咽,模模糊糊:“我很难过。尤其是看到生杰媳妇大着肚子,来到营区的时候。”
周润感觉到了脖子处有温热的液体,“人怎么就那么渺小,他还不到三十岁!”
周润搂着褚君何也难以自持,哭的不能自已。如果人都不在了,不能只剩下后悔。
“我们不分手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