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用手蹭了蹭,笔墨竟然晕开了,看来刚刚写上去不久。
我环顾了一下四周,并没有看到什么人。
此时我全身酸痛,所有细胞都在呼喊我躺下来,好好抻个懒腰。工作之后我很少参加体育活动,这大半天的运动量让我有点透支了。
我把几把椅子放在一起,躺下来。
Asa在一把椅子上吹了吹,然后很不情愿地坐下了,低声说:“也不知道阿姨现在怎么样了。”
我有些恼火:“我刚刚忘了这件事,你又提。”
他说:“你这是掩耳盗铃。”
我很矛盾,我希望我妈发现了危险的存在,这样才能保护好自己;又希望她什么都不知道,每天依然没心没肺地出去玩麻将,等我找到“错”出去,悄悄把事情摆平……
外面哗啦啦下起雨来。
我朝外看了看,说:“也不知道那个四爷带没带伞。”
Asa说:“放心吧,哪个女孩出门不带伞。”接着他又说:“怎么这么多人都知道404有‘错’?”
我说:“这是好事儿啊,至少说明我们不是捕风捉影。”
Asa看了看我,冷不丁说:“你对四爷有好感。”
我一下就坐了起来:“胡扯。”
他说:“你别不承认。我早就发现了你的规律,你平时说话总带着东北口音,但只要碰到你在意的女孩,你就会变成标准的普通话。”
我不服气了:“我平时说过哪句东北话,你举个例子。”
Asa摇摇头:“我举不出来,东北话的特点主要在语调上。我只想提醒你,不要在一个荒凉的地方投入爱情,等回到城市之后再看看,如果你依然喜欢她,那时候再开始。”
我说:“为什么?……噢,我懂了。”
雨停了,不过外面黑得就像日全食一样,让我想起了北京刮沙尘暴的时候,大下午的,路灯和车灯就全开了。
我看了看手机,说:“现在太晚了,就算我们找到办公大楼他们也下班了,今天我们就住在这儿吧。”
Asa左右看了看:“怎么住?”
我说:“铺上睡袋就行了啊,难道你以为这地方还有宾馆?”
Asa就不说话了。
我站起身来,说:“我们把行李留在这里,出去转转,没准走着走着就被‘错’绊倒了。”
Asa说:“丢了怎么办?”
我说:“这地方哪有人。”
接着,我们把行李箱和背包放在了教堂的一个壁龛里,然后就出去了。Asa摘下了脖子上的红色围巾,系在了门口的苹果树上,我明白他的意思,如果我们迷路了,这个围巾就是航标灯。
依然能听见淅淅沥沥的水声,那是教堂雨搭上的积水不断落到地面上。刚才雨势那么大,404的路面上竟然一点积水都没有,说明这座城市的排水系统完好。
天暗得令人喘不出气,我和Asa举着手电筒,顺着主路朝前走去。
路边底商的门匾都不见了,东西也搬空了,不知道它们过去是餐馆还是旅店还是台球厅还是五金店。不过,我们还是看到了一个保存完好的牌匾,上面写着:城南供销社。这个词太有年代感了。
Asa嘀咕了一句:“供销社……”
我说:“大概等于现在的沃尔玛和家乐福吧。”
供销社门口立着一排宣传橱窗,海报糊了一层又一层,大都残缺不全了,有最早的“促进城乡物资交流”,到改革开放的宣传语,再到核工业后续处理的安全条例……一个小小橱窗简直就是一部编年史。
窗户都碎了,就像一副眼镜没了镜片,门框上还贴着对联和财神爷,已经人去楼空很多年了,财神爷还笑眯眯地守在这里,他在护佑谁?
我们走进去,看到了空空如也的货架和柜台,墙上还残留着褪色的标语:发展经济,保障供给。标语旁挂着挂历,摇摇欲坠的样子,上面的年份是1996。二十多年了,挂历上的女郎并没有变老,只是色彩脱落了,眼黑变成了眼白。
供销社整体分为两部分,一部分是农具和农药的区域,一部分是日用百货、食品和文具的区域。
一个货架最上面居然还放着一个老式暖水壶,上面印着梅花图案,如果把它带出404,应该可以当文物出售了吧?我把它拿下来掂了掂,里面还有水。不知道是不是我的手太凉了,我摸着壶身,竟然感受到了一丝热度……
一个柜台上贴着一幅广告画,一只海鸥在大海上翱翔,海鸥旁边是一块机械表,看来,这排柜台当年出售的是海鸥牌手表。
接着朝前走,我看到地上扔着一个价签:手电筒,1.2元。在八十年代,这估计是天价了,怪不得有人说手电筒也算家用电器。
我还看到了一排卖日用品的货架,残留着几盒火柴,车轮牌的。我拿下一盒,抽出一根火柴划了划,没有火星儿。
角落有个桌子,类似商场的收银台,桌子上贴着三个字:入股处。当年的供销社还能入股?看来我得好好补补历史了。
终于,我们退了出来,就像看了一部老电影。
供销社旁边是个筒子楼,外墙上用白灰写着:不样(让)停车。筒子楼背后是个种菜的大棚,只剩下铁架子了,残留的塑料在呼啦啦地飘动。
我走到楼前看了看,楼门被砖头砌死了,就像给一个死人的嘴巴贴上了封条。窗户玻璃大部分都碎了,黑洞洞的。不知道什么原因,个别完好的玻璃被涂上了黑漆,也黑洞洞的。
我从楼门上扒开一个缺口,钻了进去,Asa并没有跟进来。
这个筒子楼呈“口”字形状,中间是个露天小广场,我看到了断裂的跷跷板,还有个鲜艳的小滑梯,已经脏得令人想吐。墙根下放着几个轮胎,那是自制的秋千,铁索断了,它们掉在了地上。
我明白了,这个筒子楼过去是个幼儿园,这个小广场是孩子们的活动场所。
走着走着,我踩到了一个软塌塌的东西,低头一看,那是个布娃娃。
我的喉咙紧了一下。布娃娃经常是恐怖电影的道具,出现在这个时候这个地方也算是恰如其分了。
我把它捡起来,看到它身上有缝合的痕迹,一看就是父母自制的。我用手摸了摸,它的肚子里有个硬硬的东西,突然“沙沙”地说起话来——
“小妹妹,我要走了……”
我直接把布娃娃扔在了地上。
布娃娃脸朝下,仍在断断续续地说着话:“妈妈说我只能带一个包儿,没法带你了,你不要怪我呀……”
背后夹杂着其他一些杂乱的声音,具体听不清。
这是一个录音娃娃。
我又把它捡起来,翻来覆去地看了半天,果然找到了电池,二十多年了,电量竟然没有耗尽,这质量杠杠的。
我轻轻把它放在地上,蹲下思考起来。为什么当时404的居民走得如此匆忙?难道也像切尔诺贝利核电站一样,发生了不可逆的事故吗?
突然楼内亮起来,抬头看去,半空中出现了一束巨大的光,它慢慢移动着。
探照灯!
我忽然有了一种身处敌占区的感觉。
它扫过去之后,楼里又剩下了我的手电筒,它的光显得那么虚弱。随着电子监视设备越来越发达,探照灯这种老古董早就被淘汰了,没想到404还在使用它。现在天还没有黑,我怀疑它是感应式的,只要天色过暗它就会亮起来,这倒很智能。
前面出现了一阵古怪的声音,好像有人在咀嚼。我立刻照过去,竟然看见了四只毛茸茸的兔子!其中一只躺在地上,全身血淋淋的,另外三只兔子围着它,一双双血红的眼睛迎着手电光的光看过来。
它们在干吗?悼念同伴吗?
五兔子死了,六兔子抬,七兔子挖坑,八兔子埋……
这兔子是怎么死的?
不会是自然死亡,有血,绝对是他杀,或者它杀……
不对,那三只兔子的嘴上也有血!它们的毛雪白雪白的,那血显得格外刺眼。
难道它们在……吃同类?
不可能,兔子是食草动物。可是,它们嘴上的血怎么解释?难道这是它们的某种祭奠方式?
我愣愣地看着它们,一时间有些不知所措。
其中一只兔子微微动了动,突然就一耸一耸地跳开了。另外两只转头看了看它,也跟着一耸一耸地跳开了。
Asa在外面喊起来:“小赵,快走吧,又下雨了。”
我赶紧转身走了出去。
Asa正站在树下避雨,他说:“一会儿雨可能变大,我们回教堂吧。”
我四下看了看,黑暗的天空中果然有一只巨大的手电筒,正在缓缓移动着。
我说:“你看到那个探照灯了吗?”
Asa说:“看到了。”
我说:“我们奔着它去,肯定就能找到留守人员了。”
Asa说:“你以为很近吗?二战的时候,探照灯的照距就达到50公里了。”
我想了想才说:“那好吧。”
接着,我们冒着小雨,快步朝教堂走去。走着走着我突然停下了,供销社门口出现了一个人!
此人大概四十岁左右,全身赤裸,他直愣愣地看着我,表情十分古怪,应该是个傻子。奇怪的是,供销社的屋檐下还挂上了一个红色的条幅,上面写着:热烈庆祝1995农副产品展销会胜利举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