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无悔端坐在他那张雕有着群鹤飞天、祥云图案的紫檀木桌后,肃着张脸始终沉默着,在他那沉沉的目光里似乎正闪着些阴郁。
江之恒虽心里着急,但也知道此刻催不得父亲。
终于,江无悔还是开口了。
“恒儿,那我就来跟你说一段往事吧。”
“在几十年前,我们江家曾出现过一位天才,他虽不是自带着阴阳眼出生的慧童,但他在后期所展现出来的优异能力,却也不输于他人。”
“本来他的前途该是一片光明的,可怪就怪这实力雄厚的少年郎太过心高气傲了,觉得这天下间的一切都该用实力去说话。他忘了国就该有国法,家就会有家规,不是慧童的他即便再强,继承不了江家的掌教之位。”
“除非…有皇族的钦点,或许正是因为这一点,又或许天才与疯子间本就只有一线之隔,总之那位天才最后走上了一条邪路,竟在北境战地使用邪法,取人怨魂炼制出了一只杀戮无度的邪物来。”
“这便是我们江家与那邪物最初孽缘的开始,后来发生了许多事,我们江家伤亡惨重…最终还是在皇族的帮助下启用了召集令,协同了各大氏族之力,又损失了族内半数的精英力量,才堪堪将其封印住的。”
“所以,今日在大殿上黄掌教那么说是这个意思?”
“之恒,何须在意那等狭隘之人的言辞,如今找出消灭那邪物的方法才是关键啊。”
“那确实是关键,只是之恒对当年如何封印那邪物之事还不胜了解,在寻到它的踪迹前还想再听父亲多说说当年到底都发生过什么。”
有一瞬间,江无悔似乎是露出了一些慌张的神色来,他没有立时去接江之恒的话。只是静静的盯着丹炉里那不断升腾而起的薄雾,陷入了久远的回忆,那真的是一段沈长而又晦暗的记忆呢。
时间在这静默的氛围中一分一秒的流逝,坐于下首的江之恒又很有耐心的等了起来。
不知过了多久,房中似响起了江无悔无奈的叹息声,紧接着他那略带沙哑的声音才又跟着缓缓的响了起来。
“我们大酆国在建国的初期,边境之地就一直遭受着邻国的滋扰。一开始大家也只是小打小闹,可越是往后这所发展起来的战争规模就越大,边境之地因着连年的战事早已民不聊生、幽魂遍野,我们国内也因为边境的连年战事而呈国库空虚之势。”
“在那几年里,大家的日子过的都很困苦,可真正叫人绝望的不是这困苦的日子,而是边境那不断传来的节节败退的消息。”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我们江家的那位天才竟然只身去往皇族自荐,说他有办法平息这一场场的战乱,还大酆国一个太平盛世。他的条件也只有一个,就是要做江家的掌教。”
“对于皇族来说,有人愿意站出来帮忙那自然是好的,更何况来的还是个一方大族里的能人异士。可叫我们大家都没有想到的是,这位来自荐的江家异士,最终竟干出了个残害天下苍生的疯狂之事。”
“在他从我们江家离开的那一刻开始,悲剧便已然产生,只是当时的我们还不知道,日后会发生那么多的灾难。”
“最初大家还不知发生了何事,直到皇族里莫名来了赏赐,大家才知道那人竟是只身一人去了皇族内自荐,并已在北方边境之地取得了一番作为。”
“虽然这么大的事,那人都未与族中商议,便擅自一人去行动了,大家都很是气愤,但当着皇族的面,又是在赏赐着本族之人的好事,大家伙便也什么都没说的代他受了赏赐。”
“事后,掌教便命我协同两位内府之人,快马加鞭的向北境赶去,尽快找到那人问清此事,那人似乎是仗着自己的一身本事,做人做事越发的轻狂、不遵章守纪了。”
“可没有想到的是,我们大家还是把这件事情给想的太简单了,在我们将将赶到边境之地时,我们简直无法相信自己看到了什么。旁人可能不懂,又或者觉得无关紧要,但那正震天撼地的在战场上,不断厮杀着敌军的幽幽身影,分明是一只由众多幽魂怨气凝结而成的邪物啊!那是只有用邪法才能炼至而出的魔物!”
“然,我们江家早已领了皇族的赏赐,又是当着皇族驻军的面,大伙都不敢拆穿他的真面目,只得劝诫驻军们不要再使用此等凶邪之物。”
“可连年的战事使人身心疲惫,那节节败退的局势更是让人崩溃,再加上那人先我们一步到达边境,早已取得了当地驻军的信任,那邪物依旧被一次又一次的派上了战场。”
“我们三人见局势紧急且已无法逆转,便决定回族复命。却没曾想那人早就成了丧尽天良的疯子,竟命那邪物来残害同族之人的性命。我们三人联手与那邪物几番争斗,非但未能毁了它,还个个都负了较重的伤。”
“无奈之下,我们当时能想到最好的法子,就是穿着北境驻军的衣服扮作战士往战场上躲。你爹我比较幸运,最终躲过了那一截,而跟我同去的那两位族人,却是相继被那鬼王发现,惨死在了它的手里。”
“因为皇族,乃至举国上下的百姓,都对边境的战事十分关注,那是一场场关乎着我们大酆国命运的战争,故而我虽负伤带回了那样的消息,但族内除了不停的派出人员去监视外,始终没能再想出更好的法子。”
“一开始那只邪物还是能服从着人们发出的指令的,只因其体内积攒的怨气还不够多。可当它随着大部队在边境之地,经年累月的战斗过后,其体内的幽魂怨气也在越变越多。”
“渐渐的它变得嗜杀成性、不可控起来。可是当时的驻军将士们根本不在意这些,常年战乱的边境因着有了这邪物的加入,而呈现出了压倒式的进攻力,短短一年之内便平息了战乱,更使得北境之地又向外扩充了一倍有余。”
“在大家为了那一场场胜利的捷报而普天同庆之时,我们江家却是整日里过得惴惴不安。从边境传回的消息来看,那邪物就快要脱离控制了,每日都需满足了它异常旺盛的杀戮欲才得以停歇,而那炼制出这邪物的疯子也突然在战场上失去了踪迹。”
“没有人来看管这一天比一天嗜血的邪物,驻军部队只得一边将所抓获的战俘丢出来满足它,一边焦急的向我族发出求助的讯息。”
“那段时间里,我们江家虽然前前后后又派了不少族人前去消除那邪物,却很难得才能有活着回来的人,要消除它…就更别说了。”
“终于在某一天的夜里,杀光了已为数不多的几个战俘后,那凶残的鬼王盯上了北境的驻军将士们,一夜之间,北境竟是再无一活人。消息被事后传回,我族深知事态已发展到了极度危险的地步,如果让那鬼王离开了北境,那整个大酆国都将处在危险之中。”
“于是大家决定兵分两路行动,掌教大人连夜进宫去向皇族请罪,江家外府成员留守族内,而内府所有的精锐都被秘密派往了北境之地,只希望能尽快控制住那邪物的行进范围,并拼尽全力消灭了它。”
“可叫我们大家都没想到的是,这一去就是一年多。在这一年里,我们非但没能灭掉那邪物,连到当初一起赶往北境的众内府精英们,到最后也只剩下了寥寥数人多。”
“想想也真是可笑,曾自誉大酆国佼楚的我们,所能做到竟只是把那邪物堪堪控制在北境之内而已。”
“整整一年的时间啊,我们竟然只是在做这样一件事。而在这期间,皇族派人来对我们进行监视施压的频率也越来越高,这更使得当时的我们心力交瘁。”
今日的江无悔是真的回忆了许多自己年轻时的往事,那是一段可怕的岁月。他虽然半真半假的告诉了自己儿子当年的一些事,却是还未说完便感到有些累了。
在那暗无天日、终日里东躲西藏的一年里,每隔几日便会有同族人的死讯传来,如今回想起来竟还如同昨日一般,让人感到清晰的绝望。
长时间的回忆与陈述,使得他此刻不得不垂下脑袋停了下来,单手扶额闭上了眼睛,皱起的眉头里是他化不开的愁绪。
父亲已经有很长时间没有像今天这样同自己说过这么久的话了,可没想到这难得的一次畅谈却尽是些沉重的话题。
窗外已有些西斜的太阳照进了书房,洒下了一地金黄,这融融夕阳叫桌案后那始终威严着的掌权者也露出了一丝老态来。
江之恒默默的看着此时的父亲,发出了一声轻叹。看来今天只能暂时先问到这了,他也不想把自己的父亲逼的太紧了。
“看来当年之事还真不是一时半会就能讲完的,是孩儿让父亲受累了。”
“无妨,这些事终归是要告诉你的。”
“既然父亲累了就早些回去歇息吧,之恒晚些时候再过来看您。”
“好,恒儿,如今那被封印的邪物已复苏,万事…多小心吧!”
“请父亲放心。”
自父亲的书房离开,满腹愁绪的江之恒又踏上了去往书楼的路。没想到那鬼王与他们江家竟有如此之深的渊源,难怪一经复苏便首当其冲的来了他们江家的降灵阁。
可是它既然来了,怎么没有像父亲所说的那样杀欲很重,立时对着江家大开杀戒呢?
反而是一直潜伏在了吴依依的身上,要不是今日他一时情动没能控制住自己,怕是那邪物还不会暴露出自己的身份吧?!
它在等什么吗?它似乎很在意自己对吴依依有更进一步的亲昵行为呢…
一瞬间,这个莫名的想法很自然的浮上了江之恒的心头,可如果依照父亲所说的,那明明该是个毫无思想只知杀戮的邪物啊,会懂这些吗?
这两日来所发生的一些事、所听到的一些话,此时正不断在江之恒的脑海里回放起来。
被封印的人逃了出来…结界却无任何动静。皇陵外的奇怪地裂…父亲说这其中或有关联?
邪物…被封印的人…人?!难道当年他们还封印了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