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间里,一张白纱帐覆盖的木榻上,雷阵声平躺着,衣衫未除,面目平静。
木榻前点着七盏碧绿小灯,用红绳牵引,连成北斗七星和南斗六星的形状。
幽莲见房门已开,长长叹了口气,又见雷阵声一动不动,连胸腹之间的呼吸起伏都没有,心中疑惑,饶过过地面碧灯,伸手去探他鼻息,但觉呼吸全无,雷阵声竟然已经去世。这一瞬间,恰如五雷轰顶,“爷爷,你怎么啦!池小哥,你擅自打开房门,可把爷爷害死了,这该如何是好?”
她性格温柔,值此大悲之际,还是平静地说话,虽是气愤责怪,语气还是平缓。
“这……我,我不是有意的,我以为,以为……”
幽莲哭了一会儿,道:“池小哥,你带着雷大哥走吧!
“我们走了,那你怎么办?二爷已经去世了,你一个小女孩怎么安排后事?我们还是留下来帮你吧!”
“不用,你们不给我家带来灾祸就好了,我是修道之人,自会有办法安排爷爷后事。”幽莲这般说话已算得上十分客气,要是换成旁人,让人害死自己的亲人,早就咆哮不止,破口大骂了。
池尚浮歉然,“我和雷大哥都是不祥之人,走到哪儿克到哪儿。二爷,我只想救活雷大哥,没想到把你害死了,孙子在这儿给你磕头赔罪。”
说完跪在木榻前,咚咚地磕了三个头。起身对幽莲鞠躬行礼,了表歉然之意。而后背上雷公怒,一言不发,迈步便走。
刚跨出院门,迎面刮来一阵狂风,狂风卷起道上泥土,往茅草屋里灌进去,将门窗吹得吱呀摇晃,屋顶上的茅草也被刮得四下乱飞。
池尚浮停步寻思,“这阵风刮得好生奇怪,她虽赶我走,我却不能真正一走了之,既然不让我兄弟二人呆在屋里,那我就背雷大哥在这里站着,好歹给她个照应。”
这阵狂风直刮了一刻钟方才停歇,大风过后,茅屋本来破旧的门窗更加支离破碎,屋顶茅草已被刮走大半,露出了漆黑的屋梁和发黄的土墙。
幽莲从房里走出来,双眼通红,显然是刚刚又哭过一场。见池尚浮一动不动地站在院门口,哽咽着说:“你还站在这里做什么。”
“没……没什么,我立马就走。”
幽莲不再理他,俯身去搬被吹落在墙根的窗户。窗户是实木做成,颇为沉重,她一个十来岁的小女孩搬着甚为吃力。好不容提将窗户举到窗框上,却怎么也安装不上,一个失手,窗户又重新掉在地上,不由得气哭,蹲在墙根处直掉眼泪。
“小妹,我来帮你吧!”
池尚浮左手扶住背上的雷公怒,右手将那窗户提起,“你去找些钉子和一把锤子来。”
池尚浮从小在雷家为仆,修缮房屋的事情没少干,茅屋的构造又简单,他单手忙活,不一会儿就将窗户安装完毕。
“这阵风刮得奇怪,将房子都吹坏了,我还是帮你把其余的地方修好再走吧!”
幽莲看她背着雷公怒又去修其他地方,便道:“池小哥,你将雷大哥放下来吧,背着费力。”
“好,一会儿可得去后山割些茅草来,重新盖一下屋子。”
忙活了一半天,总算将破旧的屋子修好。这期间幽莲去做了晚饭,二人各自吃着,一言不发。屋外的天空阴云阵阵,后山的树木静止不动。不远处的老槐树村没了往日的吵嚷,整个周围安静得可怕。
幽莲收拾好碗筷,静静地坐在门边,既不说话让雷、池二人离开,也不开口让他们留下。
天色逐渐昏暗,池尚浮心想:“小妹和善,见我帮她修好房屋,不好再下逐客令,我池尚浮却不能不知好歹。”
起身背上雷公怒,“小妹,多谢你的晚饭,我告辞了。”
幽莲头也不回,喃喃地说道:“天色已晚,你们又到哪里去?”
池尚浮一怔,雷家已经回不去,池家也早将他丢弃,现今又害死了二爷雷阵声,不得不离开,看来天地虽大,他们已经无处可去。
但他向来天不怕地不怕,昂然道:“天大地大,总能寻到安身之所。”
幽莲坐在门处,并不起身让道。
“小妹,相烦借个道路。”
幽莲不答,只呆呆地看着院子外面的土路。“爷爷,爷爷好像回来了。”
池尚浮一呆,二爷明明躺在左边屋子的木榻上,她却说什么回来了,莫非二爷去世,她竟然伤心过度,神智失常了?随即又想到幽莲开过天眼,难道她看见的是二爷的魂魄?
此时此刻,池尚浮不知是心虚害怕还是激动,说话也有些颤抖,“在……在哪里呢?”
幽莲伸手指着门前的土路,“在那路上,不过他一直在门口走动,似乎找不到路进来。”
池尚浮顺着她的手势看去,但见道路上野草青黄,尘土弥漫,并不见有什么人。知道自己天眼未开,不能看见。
“二爷为什么找不到路进来?小妹,咋们可得想个办法接他老人家进来才是。”
幽莲点头起身,“池小哥,麻烦你替我杀三只鹅,三只公鸡,记得把血留下”
池尚浮二话不说,放下雷公怒便去院子里逮鸡捉鹅。
幽莲去房里拿出一个木箱,走到院子里,从箱子里面拿出一摞莲花状的土碗,按照北斗七星的形状从院门口一直摆放到雷阵声的房间门口。又拿出一捆红绳,挨个缠绕在碗底,将所有的碗连接起来。
池尚浮端着鹅血和鸡血走过来,好奇地问道:“小妹,这样做是什么说法?”
幽莲接过鸡血,往每只碗里滴,“这叫做七星明灯引魂路,人去世以后,魂魄离体,见到的景象与阳间全不相同,所以人死不能复生,那是他们的魂魄在阴间迷了路,回不来了。爷爷传我此术时曾经说过,北斗七星和南斗六星是阴阳界共同的标识。男子去世需用七星引路,女子去世却用六星,这样就能引得他们的魂魄归位,达到死而复生的效果。”
“这太逆天了吧,万一有心术不正的道士用这种方法,那世间不是没有死人了?”
“爷爷传我此术之时,我也有这个疑问。爷爷却说没那么简单,不是每个人都可以回魂的,其中的什么人可以回魂,爷爷说等我法术大成之后自然就知道了。”
幽莲嘴上说着话,手上却是不停,滴完鸡血,又将鸭血沿着红绳一路倒过去。
“这七只莲花碗代表天上七星,滴上我家特别喂养的公鸡血,加上我们的咒语,开了光,再加上特制灯油点燃,阴间之人看来这七只碗就如北斗七星一般明亮。亡人魂魄根据七星指路,便走上了这条红绳道路,一路走到尽头,就是自己阳间身体的地方。”
幽莲浇完鹅血,又去倒了灯油,之后便拿出火柴,挨个将莲花灯点燃,一边点一边念诵咒语。
一阵微风从院门口吹进来,莲花碗中的火苗疯狂摇曳,却不熄灭。
“可以了,池小哥,你跟我进来吧!”
池尚浮跟她走进雷阵声的屋子,过了片刻,雷阵声胸口起伏,已然有了呼吸,再过一会儿,已经翻身坐起。
“爷爷,你可回来了。”幽莲哭坐在床头不住哭泣。
雷阵声伸手摸了摸他的头,“乖孩子,别哭别哭,爷爷回来了。”
随即转过头对池尚浮怒目一视,“你这孽障,怎么还敢呆在我的屋里?”
“我无心之过,累得二爷魂赴幽冥,我这便告辞。”
“哼哼,累得我差点回不来,也还罢了,你这次祸闯得太大,要是不赶快走,上面的人追查下来,性命难保。”
池尚浮不知他指的上面的人是什么,为何会追查下来,只道:“是,我这就走。”
幽莲指着另一边的雷公怒道:“爷爷,公怒大哥疾病缠身,危在旦夕,请爷爷救他一救。”
“也罢,也罢。今日看在幽莲的面上,我就传你们一套保命口诀,至于能不能活,且看你们的造化。”
池居士,你能做得了你大哥的主么?老道可有言在先,传你们这套口诀后,从此咋们再无半点关系,与你主人一家也老死不相往来。你能答应我就传,不答应的话立马就给我走人。”
池尚浮心想:“大哥一心想要化解与二爷的关系,我可不能替他做主,但要是不答应他,大哥势必性命难保。算了,且答应他!大哥要怪就怪我好了。”
“好,我替大哥做这回主,请二爷传授保命之法。”
“你既然答应,也不能称呼我为二爷了,我活了一把年纪,你就称呼我为老者吧!”
池尚浮初时觉得歉然,但见雷阵声说得绝情,便道:“不敢,我与常人一样,叫你声雷老爷爷便是!”
雷阵声来到雷公怒旁边,伸手一拍雷公怒脑门,奄奄一息的雷公怒立马转醒,弱弱地叫了声二爷。
雷阵声一摆手,“我不是你二爷,往后休得胡乱叫唤。你所患并非是真正意义上的生理疾病,而是常年被邪物缠身,导致气虚体弱。我这里有一篇咒语,叫做雷神咒,修炼之后身有雷电之威,邪魔鬼怪不敢近身,从此以后你得以保全性命,你可听好了。”
雷公怒待要询问,见池尚浮冲他摇手,不禁一脸疑惑。
雷阵声叽哩哇啦的念出一段千余字的口诀来。念完等得一会儿,便道:“记了多少?”
雷公怒这才反应过来,二爷是要他将这篇咒语硬生生的记住。不由得一呆,“我……我……”
雷阵声叹了口气,“那好,我再念一遍。”
“雷老爷爷,且慢。”池尚浮开口道。
“大哥,这篇咒语关乎到你的性命,咋们两一人记一半,你记上半段,我记下半段!小妹,麻烦你替我找只笔和一张纸来。老爷爷,麻烦你念到一半的时候,稍微停顿一下。”
雷阵声点点头,等幽莲拿出纸笔,便又开始念诵。念到一半时,停了下来,对雷、池二人点点头,又继续念。
这边雷公怒用心记忆,那边池尚浮在纸上快速书写。
雷阵声念完下半段,池尚浮也将上半段写了个大概。
池尚浮道:“大哥,快将你记的念出来,我写。”
雷公怒并不急躁,缓缓开口,五百余字的咒语从他口中流出。其中只漏掉了三五处,念错两处。雷阵声立马在一旁补充纠正。池尚浮又问了几处上半段的地方,雷阵声欣然告知。不多时一篇完整的雷神咒就跃然纸上。
雷阵声暗自震惊,心想这两个孩子记忆力如此强悍,要不是他二人身份特殊,就收留他做个徒弟又如何,唉!可惜了。”
“老道我传授幽莲法术,向来都是口授,从来没有给过她书面的东西,这篇咒语你们完全记熟之后,立刻将之毁掉。若是让老道发现此咒流落在外,不管你们身在何处,立马就来取你们的性命。”
雷公怒对雷阵声磕头,“二爷救命之恩,孙子永生难忘。”
雷阵声忙歪在一边,“且住,老道说过,传你们此咒之后,咋们老死不相往来,二爷称呼,以后再也休提。”
雷公怒一直昏迷不醒,与之前发生的事情不太了然,见二爷救了他的命,以为二爷已经答应揭过与爷爷的仇怨,欣喜若狂,便用心记忆口诀。此时听雷阵声语气不善,想来不是那么回事,转头看着池尚浮,露出疑问的表情。
“大哥,事出从权,你可别怪我,现在咒语已经得到,你性命无忧,我心中高兴,你想要怎么责怪我都可以。”
雷公怒道:“那你总得给我说说是怎么回事吧!”
池尚浮将他昏迷之后的事情一一告知。他心情一好,说话声音就大,满口“他奶奶的”以及“小爷我”。
雷阵声听得眉头大皱,“你们去吧!莫在此多逗留。”
雷公怒见池尚浮也是一片好意,便没有为难他,再三道谢之后,起身告辞。
幽莲看着他两人往东消失在夜幕里的背影,道:“爷爷,这大晚上的,你叫他们去哪里?不如让他们在这里住一晚,明早再走?”
“不行,这次姓池的小子误了我的大事,咋家转眼便有一场灾祸降临,他们多呆一刻便多一分危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