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千七百多年前,一个华丽时代拉开了序幕。中国人津津乐道三国,都知道最后一章是三国归晋。
当时的人们结束分裂,迎来统一,喜气洋洋,欢欣鼓舞,普遍认为他们将步入一个全所未见的太平盛世。
盛世确实是盛世,和平红利带来的财富效应是惊人的,物阜民丰,甚至纸醉金迷,曾发生过著名的石崇王恺斗富事件。
因为开创大晋王朝的司马氏家族是有名的河内望族,衣冠世家,信奉儒学,以德治国。
儒家讲仁爱,类似于古代的“白左”,解决社会问题的药方是爱。司马氏政权有几条新政:
一是大封藩王,师法古制,局部恢复了儒家所向往的周朝分封制;
二是天下息兵,与民休息,地方州郡不保留武装,"吴平之后,帝诏天下,罢军役,示海内大安,州郡悉去兵";
三是迁徙政策,四海一家,允许北方的五胡内迁,安置在山西、陕西、河北一带。
这三条政策单独看不能说错,每条纸上谈兵都论证得头头是道,爱心满满,在当时明显是超前的。
可是,三条叠加在一起,后果就演变成大家都知道的两大史诗级翻车:八王之乱 五胡乱华。
西晋统治集团最大的弱点是沽名钓誉,鼠目寸光,上上下下蝇营狗苟,并无经国治世的深谋远略。《晋书·索靖传》记载:“靖有先识远量,知天下将乱,指洛阳宫门铜驼,叹曰:‘会见汝在荆棘中耳?’”一语成谶,后来果然洛阳成为鬼城,铜驼困于荆棘,这就是成语“荆棘铜驼”的来历。
这一点内部人其实看的很清楚。晋武帝的开国元老司徒何曾,很早就嗅到了新王朝的危机,有一次回家忧心忡忡的对儿子们讲了真话:
“国家应天受禅,创业垂统。吾每宴见,未尝闻经国远图,惟说平生常事,非贻厥孙谋之兆也。及身而已,后嗣其殆乎!此子孙之忧也。汝等犹可获没。”
随后他指着孙子们说:“此等必遇乱亡也。”(《晋书·何曾传》)
何曾身为司徒,是宰相级的高官,当朝重臣,可是这些话他只偷偷在家对子孙吐槽,他为什么不当大晋王朝的“吹哨人”呢?
这我就不知道了,历史之谜,呵呵……
后来还真出现了“吹哨人”,大臣江统察觉到外来民潜伏的危机,认为应当防微杜渐,撰写《徙戎论》上奏晋惠帝,提出将匈奴、氐、羌等胡人部落迁出关中:
“始徙之时,户落百数,子孙孳息,今以千计,数世之后,必至殷炽。今百姓失职,犹或亡叛,犬马肥充,则有噬啮,况于夷狄,能不为变!但顾其微弱势力不陈耳。”“以四海之广,士庶之富,岂须夷虏在内,然后取足哉!此等皆可申谕发遣,还其本域,慰彼羁旅怀土之思,释我华夏纤介之忧。”
结果呢?“帝不能用。未及十年,而夷狄乱华,时服其深识。”(《晋书·江统传》)
五胡乱华,血腥开场。五胡者,匈奴、鲜卑、羯、氐、羌,都是大晋引狼入室的。据历史学家统计,当时几百年间地球处于一个小冰川期,北方自然环境恶化,游牧社会发生经济危机,各民族纷纷南迁寻找食物和生存空间。华夏民族此时竟然选择了开门揖盗,与敌共眠。
在东亚五胡乱华的同时期,欧洲也大体同步出现蛮族入侵,北欧的日耳曼各部大举南下,勃艮第人、法兰克人、西哥特人、东哥特人、盎格鲁撒克逊人,最后导致罗马帝国崩溃,欧洲陷入中世纪的千年黑暗。
多种族并存,并非总是其乐融融;争夺生存资源,一旦失控则堪称人间炼狱。原住民大汉民族险些亡国灭种,命悬一线,不绝如缕。顾炎武说,亡一家一姓之天下,是为亡国;率兽而食人,是为亡天下。
五胡十六国时代,不仅仅是亡国,衣冠东渡;而是亡天下,率兽食人。土崩瓦解的不仅仅是政治秩序,而是人道底线。以羯族为例:
羯族人行军打仗不带军粮,没有食物,就以汉族女子为食,同时还充作营妓,称为“两脚羊”。后来冉闵光复邺都时,从羯族手中解救的汉族女子达二十万之多。
“两脚羊”,辟个谣,我查了,正史并无记载,是网络史学转引的概念。但这个词古已有之,出自明代李时珍《本草纲目·人一·人肉》:“古今乱兵食人肉,谓之想肉,或谓之两脚羊。此乃盗贼之无人性者,不足诛矣。”晋史没有这个词不代表事实不存在,古代吃人并不罕见,尤其是大战大灾大荒大疫期间。游牧民族作战,没有后勤补给线,就食于敌,打到哪儿,吃到哪儿,吃人现象符合当时的逻辑,没有才奇怪。
史书记载比比皆是。《资治通鉴·晋纪七》:“方掠洛中官私奴婢万余人而西。军中乏食,杀人杂牛马肉食之。”《晋书·列传第二十九》:“于是数十万众,勒以骑围而射之,相践如山,王公士庶死者十余万。王弥弟璋焚其余众,并食之。”
战争必然带来仇恨,局面至此除了上帝任何人已无法控制。冉闵造反,绝地反击,颁发“屠胡令”,无论老幼善恶一律杀之,于是羯族成为十六国第一个被灭的族,流星一般消失在历史的长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