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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二章 突围(32)

一曲终了,谢安半响睁开双目,目中流动,冲谢玄道:“幼度!”谢玄霍得立起身来,“侄儿在!”

谢安将目光投向远处的一片茂林修竹之中,缓缓地用他那惯有的浊音道:“此地甚好,我前在土山新建一墅,不亚于此处,今日你我叔侄共奕一局,就以此墅为赌资,如何?”

众人一听,啧啧称奇,谢玄的这座山庄虽说壮丽幽远,可谢安新花费千金在土山营建的别墅,占地数十顷,楼馆林竹,石山亭榭,皆当时之秀,一时间竟付于一奕,众人倍感刺激,谢家子弟们开始窃窃私语。

谢玄却心不在焉,以眼的余光扫着陪座的晋宁侯张玄,张玄才华出众,与谢玄并称南北二玄,显于当世。张玄会意,站起身形,拱手道:“谢公,今氐虏之伪巨鹿王入长安,却提携十万大军,此事必有蹊跷,而听闻凉州段业,也入长安,这正是风云际会之时,皇上以谢公总摄大局,宠幸未减,谢仆射与谢冠军俱都起复,以应时局,不知谢公是否有应对之计?”

谢安不动声色,依旧不紧不慢道:“今日雅聚,雅聚之时,不要谈其他,免得扫了诸公的清兴,暂先奕棋,别的事,我自有计较。”

谢安说完,一转眼看见谢长,微微一笑,一招手,“哟,贤弟啊,你几时回的京师?“

众人这个时候,才发现这个著名的谢家远房弟弟,居然也在这里,都有些惊诧。

谢长和谢安的事情,大家都多少听说了一些,总体来看,大家都觉得这大概就是个想攀亲的家伙。这些人,都是士族门阀出身,其实多少家乡都有些个穷亲戚。时常有远亲甚至一些同宗来攀亲,有的胆子小也就混口饭吃,胆子大的,则是狐假虎威与外,或者横行霸道与内,诈取财物,欺男霸女,祸害乡里,各种乱七八糟的事情,大家都是见得不少。

但是麻烦的事情,就在于这些人,他们可以不要脸可以乱来,你却不行。因为他但凡和你扯得上一点点亲戚关系,你发达了富贵了,你就不能不管他!不然的话,就是不顾乡党,就是薄情寡义,甚至忘恩负义!这大帽子,任何一个人但凡还想做官入世的人,都承担不起。

谢长之前开米行,谁都知道,不过谢安并没有怎么买他的帐,据说还有不少冲突,但是没想到,今天这个谢长,居然还敢找上门来,这里看来真的有问题啊!

谢长倒是一点不胆怯,看了谢安,他一揖到底,道:”不瞒谢公,昨天到的。“

”喔?“谢安微笑道,”那这次回京,都见了谁啊?“

”见了郗超郗景兴。“谢长老实的说道。

只是这话一出,众人尽皆色变!

天底下,谁不知道,郗超和谢安最不对付,可是你不是口口声声说你和谢家算是亲戚吗?那你回到建康,居然先去见郗超,然后再来这里,这不是挑衅吗?

因此谢家几个年轻一辈的人,看谢长的眼光就越发的有敌意了,本来在他们看起来,自己是高贵的陈郡谢氏,你一个根本不知道哪儿冒出来的家伙跟我们攀亲,我们就很不爽了,真的攀了你该干嘛就干嘛吧,现在还搞出了这么一档子事情,你到底想怎么样啊!

不过谢安却是毫不介意,他点点头,道:”景兴听说生病了,身体不好,我已经派人送去礼物了,他现在身体如何?“

”谢公,如今郗景兴病势稍缓,不过依然心忧国事啊!“

”他啊,呵呵呵。“谢安苦笑了一下,却没在这个问题上在说什么,只是道:”你既然来了,就和幼度掠阵。”

众人这下都惊诧不已,本来,谢长在这里乱攀亲戚,大家就很不爽了,私人聚会你跑过来,其实也蛮失礼的,见谢安不怪,众人也都不敢言语。可是,谢公你对这个人也太好了吧?谢玄那是什么身份?这个家伙是从哪冒出来的?凭什么居然能够和谢玄掠阵?说不好听一些,就你也配吗?

谢长却毫不在意,他慨然迈步上前,施礼道:“谢公之令,不敢辞。”

谢安一笑置之,挥手示意开始。而谢玄当然也不便反对,因此点头应了。

仆人们布了棋局,谢安的孙子辈谢混等小孩纷纷围拢上来。谢安的棋艺不如谢玄,但是偏偏棋瘾很大,自己下老是输,但是即使是这样,他依然喜欢下。

而谢玄是出了名的国手,晋国上下,在棋艺上高于谢玄一筹的,了了无几。不过谢玄还算比较实在,知道叔父的爱好,因此下棋倒是也毫不保留,总要下的大家高兴,也经常杀的谢安是落花流水!

谢安执黑先行,谢安棋风凝重,步步为营,谢玄行棋洒脱,随手而掷。黑白局势,顿时立现,白棋占优。谢玄此时心绪万千,一头想着自已肩挑的重担,一头想着再次起复面临的挑战,甚至还要面对那个完全是未知的对手,怕一着不慎,国威君恩、谢氏的荣耀从此葬送在他谢玄的手里,额上竟沁出一层细汗。

谢琰俯着身子在一旁观战,见状,呵呵笑道:“幼度,局势占优,何紧张至此?想是怕输了山墅!”

谢玄见谢安一脸平静,态度安详,也便摄定心神,再观棋局,谢安弃子打劫,谢玄随即应了一手,谁知谢安是虚晃一招,劫材本非大劫,谢玄未及深思,顿时谢安棋面全活,谢玄再也无心恋战,一盘棋,不到半个时辰,落花流水之间便已收官。

谢玄陪笑道:“叔父棋艺日渐精湛,侄儿倒不是对手了!”谢琰在旁一脸懊丧,仿佛是他输了宅子似的,顿足道:“可惜!可惜!”

只是这个时候,谢琰却没有注意到谢安眼中倏然闪过的一丝厌恶。偏偏,这一幕,被谢长看在了心底。

谢安站起身,舒展一下手臂,手拈花白的胡须唤道:“羊昙!”

一个三十多岁,白净面皮的中年人应声道:“舅父有何吩咐?” 谢安慢吞吞地道:“此山墅你的了。” 羊昙喜形于色,忙不迭地道“谢舅父!谢舅父!”转身满脸堆笑,冲谢玄道:“幼度兄,多谢,多谢!” 谢玄瞧着羊昙笑得花般的一张脸,脑海中依旧是那只听说过,从没见过的大漠孤烟,碧血黄沙。

安抬头望了望天色,红日衔山,霞光满天,眼见太阳就要落山,不过他却显得兴致颇高,徐徐道:“诸位,天色尚早,陪我江边一游,如何?”

众人诺诺称是,随谢安下山。谢安觑了一眼谢长,谢长跟上来,谢安沉吟着只顾踱下山去。谢长、谢玄跟在后面,谢玄几次欲言又止,堪堪到山下,谢安斟字酌句的对谢长说道:“你去见郗超,想来和那人已经达成了共识吧。“

”谢公……事情略有所变。“

”喔?“谢安陡然回首,目光灼灼,那瞬间的威势,居然让谢长几乎无力抵御,这个时候,谢长才深切体会到,为什么这个人,看起来只是个儒雅的文士,却足以让天下人都不敢轻易招惹!

虽然这样,谢长还是老老实实说道,”此去凉州,有所不利,不是我不想回以文书,实在是期间干系,非文书所能说清,且事情紧急,我必须急速赶回建康,亲自见谢公。“

谢安沉吟了片刻,冲着谢玄摆摆手。

谢玄会意,也听话的稍微走远了一点,给二人创造出交谈的空间,同时也防止其他人过来。

”你说,怎么回事。“谢安的语气倒是还算淡定。

”我输了。“谢长坦率的说道。

”输了,输了。“谢安对于这两个字并没有太大的反应,而谢长却更加低着头,神色难看的很,很明显,这个事情,在谢长看来,是一个极大的耻辱。

”为什么?“谢安抬起头,炯炯的看着谢安。

”技不如人。“谢长艰涩的说出了这几个字,”我无能,不单没有办法阻止段业做那些事情,还把本钱几乎输完了。“

”你说什么?“这一下,就算是谢安,也没有办法再淡定了!

原来,谢长这个人,其实真的还是陈郡谢家的人,不过和谢安,算是远房亲戚。谢长这个人过去在乡里名声并不好,来到建康后,也的确是想攀亲混口饭吃的。

但是谢安却知道,谢长这个人,虽然贪财好色,但是胆大心细,有那么一股子士族门阀子弟早就丧失的锐气,也敢去做大事,因此就接纳了他。

以后谢长在建康干出了的很多让人摇头的事情,其实就是谢安让谢长干的,目的很明显,谢安方正,谢长胡来,那么大家很容易就会相信,谢长是谢安很讨厌的人,因为这种事情,在士族圈子里太多了。

但是事情的真相,其实这是一场排好的戏而已。谢安的真实意图,就是让谢长当自己的代理人。而之前的那么些个动作,都是为了打响谢长的知名度,同时不至于让自己下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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