隆冬时节，气温急转直下，阴沉沉的天空飘起鹅毛大雪，整座鹘鸼峰都被铺上了一层厚厚的积雪。勤杂处的院落里也没了往日的热闹景象，所有仆役都躲进了屋里取暖。
转眼间观颐来到鼎铉派已有两月，期间在本年度招收弟子时进来的十七名仆役最终只有两人通过检验成为正式弟子，如此更为观颐增添了几分紧迫感。
观颐每日勤修苦练，废寝忘食，连董心蕊处也不多待片刻，却始终没有丝毫进展。小山羊反而变本加厉起来，日夜缠着观颐喋喋不休地诉说着近来的见闻。
眼看三月之期将至，观颐渐渐失去了耐心，忍不住向小山羊问道：“你到底想怎样？”
“我没想干嘛啊，我这不是怕你无聊来陪你聊天嘛，你怎么不识好人心啊！”小山羊眨着无辜的大眼气呼呼地说道，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一般。
观颐全然不顾小山羊故作姿态的倒打一耙，神色严肃地说道：“如果我不能成为正式弟子，我会离开这里。”
观颐隐隐感觉到小山羊似乎是有意要将他留在勤杂处，美其名曰是来指导他修行，希望他能尽快迈入炼体境，实际上却从来没有提过有关于修炼的只言片语，每次观颐询问还都会故意岔开话题，其中心思不言而喻。
果然如观颐所料一般，听他这么一说小山羊顿时就急了，连忙劝道：“别啊，做仆役其实也挺好的，干嘛要走啊。”
在勤杂处待了两个月时间，观颐也明白了小山羊当初那意味深长的笑容的含义，了解了这些仆役之所以不愿离去的原因。
尽管仆役在门中地位低下，但不时也能从自己服务的弟子那里得到益生丹之类的资源作为犒赏。能修炼的人可以用来突破境界，不能修炼的人也可以用来强身健体，达到延年益寿的目的。
其次，再怎么说仆役也是仙家门人，出门在外也算高人一等，可以在凡尘俗世作威作福，体验人上人的感觉，极大程度上满足了这些人的虚荣心。
最后，身为仆役很是清闲，除了每日必须打扫弟子的居所，余下的时间无非就是在勤杂处洗衣做饭，做些为弟子跑腿送信之类的事务，远比在世俗中摸爬滚打，拼死拼活地做工来的轻松。
“我志不在此，对耀武扬威、鱼肉他人更没什么兴趣。”观颐斩钉截铁地冷声道。
当初抱着必死之心离家出走的其中一个原因就是自认半生蹉跎，违心践行，深以为恶，誓再不相与，而今又岂会再行违逆本心之事？
“可是……”
“我意已决，不必再说了。”不等小山羊继续劝说，观颐便断然回绝道。
“你……，唉……”见观颐如此决绝，小山羊知道再说亦是无用，沉默地离开了观颐的房间。
次日，小山羊又来到观颐的房间，只是脸上没有了往日的笑颜，拿出大量益生丹交到观颐手中就离开了，全程一言不发。
看着小山羊落寞的背影观颐心里很不是滋味，自知是因为昨天的态度太过无情，深深伤害了小山羊。可观颐亦有自己的苦衷，他不想错过这唯一有可能达成毕生心愿的机会，只能在心里默默地说一句“对不起”，打算等以后再去向小山羊解释。
观颐数了数小山羊给他的益生丹，不由感叹道：“不愧是峰主的师弟，一出手就是大手笔。”
小山羊给了他五十颗，董心蕊三人又分别给了他十颗，再加上张令和向蔚送他的四颗，观颐手中的益生丹共有八十四颗之多，足可以让一个炼体境一层的弟子踏入炼体境第三层。
“加上今天还有二十九天，再除去一天做准备还剩二十八天，刚好每天三颗，就是不知道这么多的益生丹能否助我破入炼体境。”说着观颐便吞下三颗益生丹，盘膝坐在床上开始修炼。
时间一点点过去，接下来的一个月里观颐按部就班地修炼着，浑然忘我。让人奇怪的是小山羊再也没有出现过，连勤杂处的管事职位都交给了别人打理，整个人好像凭空消失了一样。
第二十八天的黎明时分，躺在床上的观颐早早地从修炼状态退出，嘴角扬起一抹古怪的笑意，自嘲道：“别人修炼靠废寝忘食，而我则是闷头大睡，我真是个怪人。”
服用了益生丹的观颐每天都能从身体里排出大量污秽的杂质，也不知是何缘故，他整个人好像就是由众多杂质组成的一样，永远也排除不干净。八十四颗益生丹没有如计划一般坚持一个月，仅仅只七天就被吃了个精光，无奈之下只好另想他法。
所幸观颐天生有一项不算天赋的天赋——凡眠必梦，梦无常定，他却能够凭借自己的意识控制梦境的转换。每个寂静无声的夜晚观颐都枕着武诀入眠，似睡非睡，似醒非醒，沉浸在半梦半醒之间。没有了人来人往的喧闹嘈杂，睡梦中的他思路更加清晰，心无旁骛，专心致志地修炼，比白日还要轻松通畅许多，可谓事半功倍。
此时正直寒冬腊月，观颐褪去了厚重的棉袄，身上只穿着两件单薄的衣衫，却一点也不觉得冷，不由欣喜地说道：“看来这么多的益生丹也不是完全没有作用。”
“也不知道能否通过检验。”观颐低声自语道。近来他明显地感觉到自己的体魄强健了许多，挑着两桶水在崎岖的山路上行走如履平地，往返董心蕊三人居所和勤杂处所用的时间也从最初的一个时辰缩短至半个时辰。只是仍旧不敢确定这些变化是否代表自己已经踏入炼体境，心中不免有些患得患失。
“不过是失败而已，有什么好担心的。”观颐淡然一笑，很快收拾好情绪，匆匆用过早饭后便去完成最后一次的打扫任务，不管成败如何他都不打算再继续待在勤杂处。
迅速打扫完把桶放回勤杂处后，因为没有人知道观颐将会在今天接受检验，所以只有他独自一人不疾不徐地朝着“载录处”走去。比起众人围拥观颐更喜欢低调，甚至低调到让人忽视他的存在，这也是他决定提前一天行动的原因。
载录处位于山脚北侧，与勤杂处遥相呼应，是鼎铉派最常规的两个处所之一，专门负责为弟子登记造册。由于本年度招收弟子的时期已过，观颐来到载录处时这里只有寥寥几名弟子坐守，显得很是冷清。
勤杂处的腰牌不只是代表仆役身份，还记录着仆役的姓名和进山的时间。观颐默不作声地把自己的腰牌递给其中一名弟子，那名弟子也不说话转身进了内堂，整个过程看上去默契无比，气氛却极为压抑。
观颐在门外静候了一刻钟左右，一名管事模样的弟子走了出来，淡淡地扫了他一眼，冷冰冰地开口道：“炼体一层，通过了，从今天起你就是鹘鸼峰的普通弟子。”
这就通过了？观颐惊异莫名，感觉有些梦幻，原以为是什么测试之类的考验，没想到只是让人看一眼而已。
“李辉，带他去他的住处。”在观颐愣神之际冷漠的管事已经吩咐完毕，回到了内堂之中。
“跟我来。”叫做李辉的弟子说道，随手把观颐原来的仆役腰牌扔到一边，拿出一块全新的令牌给他。
木牌变铁牌，腰牌变令牌，观颐看着手里的铁牌很是疑惑道：“这是？”
“本门令牌共有由金精、银精、铜精、铁精打造的四种，分别象征着天才、精英、良材、普通四个等级的弟子身份。”李辉简洁地回答道。
“那紫色的令牌代表什么？”观颐问道。
“紫色令牌？”李辉神色一怔，不明白观颐为什么会这样问，旋即仔细地想了想，摇头道：“不知道，连身份地位最高的梁岐师兄拥有的也是金色令牌，想来你说的紫色令牌应该不是本门的东西。”
“看来周嗣杰身上的那块令牌不一般啊。”观颐暗道。他清楚地记得温正勉给周嗣杰的那块令牌是紫色的，而且还常常伴有金色的光泽流转，端是奇异非凡，当非普通之物。
“好了，我们到了。”李辉平淡的声音将观颐从深思中拉回现实，这才发现不知不觉间已经到了目的地。
半山腰上一座不大不小的竹院就是观颐的新住处，统共内外两间房。外房宽敞明亮，桌椅板凳一应俱全。内房则是狭小阴暗，只安置了一张床铺，上面放着几件干净的换洗衣物。
“这里以后就是你的住所了，有什么需要添置的就叫仆役去做，你也是从勤杂处上来的弟子，关于这方面的事就不用我多说了吧。”李辉道。
弟子的衣食住行基本上都是交由勤杂处的仆役打理，包括一日三餐、清洗衣物等都是仆役的事务，只要能给出足够的好处，其它的日常琐事也能让他们办妥。观颐在勤杂处待了三个月自然知晓这些，确实没有必要在这上面多费口舌。
见观颐点头，李辉继续说道：“依门规所定，每名新晋弟子头三个月会让一届老弟子负责指导。”
“这样做的目的是为了锻炼弟子，也是为了减轻师长的前期负担吧。”观颐略一思索便明白了其中用意。
“不错，你很聪明。”李辉赞赏地看了观颐一眼，然后有些随意地说道：“我也是前几年入门的弟子，如果你愿意的话可以由我来带你。”
观颐倒是无所谓，谁来指导他都可以，既然李辉有意帮忙，也不好拂了他的面子，刚想应承下来，不料一道不和谐的声音从外面传来：“你带，就凭你？他也是你能带的？”
多日不见的小山羊蹦蹦跳跳地闯了进来，面色不善，故作凶狠地对李辉说道：“敢跟我抢人，你不想混了？”
“山洋师叔！”李辉惊呼出声，连忙恭敬行礼，解释道：“师侄岂敢跟师叔抢人，只是门规规定新晋弟子都是由一代弟子指导，所以……”
小山羊浓眉倒竖，瞪着一双铜铃大眼，冷哼道：“我入门不过几年，虽然辈分比你们高，但也尚在一代弟子之列。你拿门规压我，莫非是欺我年幼无知不成？”
李辉神色惶恐，被小山羊的一席话吓得冷汗直流，连称不敢，赔笑道：“是师侄说错话了，请师叔大人不记小人过。”
“去去去，该上哪儿上哪儿去，别在我面前瞎晃悠。”小山羊不耐烦地说道，直接下了逐客令。
“那师侄就告退了。”李辉脸色一喜，如蒙大赦，慌慌张张地跑掉了，好像生怕被小山羊揪住不放似的。
观颐饶有兴致地看着耍长辈威风的小山羊，打趣道：“这么久不见你倒是越来越有派头了，看把人家吓的。”
“还说呢，都是因为你，这一个月你可把我害苦了。”小山羊皱着鼻子噘着嘴，满脸的不高兴。
“我？怎么就扯到我身上了？”观颐愕然道，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你以为那五十颗益生丹是平白得来的啊？”小山羊没好气地说道，给了观颐一个大大的白眼。
“你打劫他们了？”观颐奇道。
“那倒不是，只是这一个月我横扫了整个任务处，所有益生丹都被我拿走了，他们怕我再和他们抢任务所以都躲着我。”小山羊讲述着这一个月以来的经历，忽地又得意一笑，道：“本来指导新弟子也能得到益生丹，不过现在又被我搅黄了一个。”
为了能让观颐留下小山羊可谓煞费苦心，一个月的忙碌让他身型都消瘦了不少，想必吃了不少的苦头。小山羊所做的一切让观颐心里满是感动，千言万语尽在一躬，言语诚恳道：“谢谢。”
“没什么，我也不只是为了你，也是为了我自己。”小山羊满不在乎地摆了摆手，拉着观颐坐下，兴冲冲地说道：“这一个月来都快把我闷坏了，赶紧陪我出去玩玩玩。”
闻言观颐神色一滞，满怀歉意地说道：“对不起，我现在没有时间。”
“怎么了嘛，你不是已经成为正式弟子了吗，还有什么可忙的。”见观颐推脱小山羊顿时有些不满。
观颐目露惆怅，眉宇间缭绕着一股深深的忧愁，语气轻缓地说道：“凡人寿命不过匆匆百年，我欠了别人两条命，如果继续耽搁下去，我怕永远也没机会还了。”
“那又怎么了，我还欠我师父一条命呢。”小山羊不以为然地说道。
“人与人是不同的，我不喜欢欠人人情，我只想做自在的一个人。”见小山羊一脸迷糊的样子，显然没明白他的意思，观颐不禁有些好笑，道：“放心吧，欠你的人情我也一定会还的。”
之前的话小山羊听的懵懵懂懂，最后一句却是正中下怀，欣喜道：“真的，不许耍赖，等你还完了人情就要陪我玩儿。”
“一言为定。”观颐痛快地答应下来，看着欢呼雀跃的小山羊，心想：果然还是个孩子，心思如此单纯，只怕过几年等你长大了就算我特地找你，恐怕你也不一定爱玩了。
等小山羊稍稍平静，观颐唉声叹气道：“这下好了，你把李辉赶走了，我还有很多事情尚不清楚，你说现在怎么办？”
“你可以问我啊，他知道的我都知道，他不知道的我也知道。”小山羊两眼放光，振奋地说道。
“你？在勤杂处的时候你就只会说些不着边际的话，宗门的这些事你会懂？”观颐一脸不信道。
“那个时候你不是仆役嘛，碍于门规才没告诉你。”小山羊嘿嘿笑道。
“没想到你还藏的挺深啊，怎么没把你憋死呢。”观颐调侃道。
闻言小山羊脸上浮现出两抹红晕，露出一副小女儿姿态，不好意思地挠头傻笑道：“怎么没有，差点就憋死了。”
“那现在可以说了吧。”观颐好笑道。
“当然啦，你现在已经是正式弟子也就不用避讳了，说吧，你想知道什么？”小山羊拍着胸脯豪气地说道，丝毫没有察觉到观颐眼中一闪而逝的诡计得逞的笑意。
其实从小山羊进门的那一刻起观颐就在打他的注意，身为前任鹘鸼峰峰主弟子，现任峰主师弟的小山羊论知识、论眼界远非李辉之流可比。之前受门规所限每每提及这些事宜小山羊总是顾左右而言他，现在好不容易有机会从他口中撬出点实质性的东西，观颐自然不会放过。
观颐起身缓缓走出房门，仰望大雪纷飞的天空，深邃的眼眸透着别样的神采，悠悠开口道：“先说说这片天地吧。”
“天地？你问这个干嘛？”小山羊奇怪道。
“当然是为了将来征战天下做准备了。”观颐回首看着小山羊半真半假地说道，脸上洋溢着让人如沐春风般的灿烂笑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