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个地痞其实还不够何来松下筋骨,人便已作鸟兽散。
吕静心下感激,行了个万福,道:“多谢何官人相救,奴家感激不尽。”
何来自嘲道:“看我打扮,我只是一个乞丐。”
吕静微微一笑,道:“乞丐有侠义心肠,便是侠丐,比那些懦弱胆小见死不救假仁假义之徒好过千万倍。”
何来作揖道:“多谢小姐美言。却不知你我可有缘携手余生?”
这是再明显不过的示爱了。
吕静没有说话,瞪了他一眼,俏脸一阵绯红,临走前,冲他意味深长的看了一眼。
何来知道有戏了。
酋时未到,吕府周围已是人山人海。
谁都知道吕相公府上六小姐聪明伶俐德才兼备,重要的是貌美如花国色天香。
有妇之夫后悔的捶胸顿足,就连妇孺都想乘此机会一睹其风采。
江湖上有句戏言人尽皆知:不论老少,凡是单身男子都想娶她,凡是已婚的男子都想纳她为妾。
吕府内,唢呐飘扬,家仆和婢女忙碌的准备着。
吕府外,人声鼎沸,也是喧闹异常。
整个临安的交通完全堵塞,随着人潮不断涌来,车马骡已无法挪动前进的步伐,车夫听说后干脆弃马而来,码头的搬运工也停下了手里的活奔向吕府,就连衣衫破旧的乞丐也忘了自己的职业,人多手杂,说不定这天大的好事会落在自己的头上呢!
站在吕府的阁楼上极目远眺,目光所及处全是人头,密密麻麻,有妇孺、孩童、也有白发苍苍的老者。看不见他们的身体,放眼望去全是一张张人脸,稍远处的,甚至连人脸都看不到,只能看到黑压压的一层头皮。
吕静皱着眉头,一筹莫展的在房中偷眼搜索,忍不住问道:“小翠,可见着他来了么?”
小翠秀眉深锁,一边张望一边摇头,口中却安慰道:小姐莫要担心,奴婢看那何官人真心实意,实非虚伪小人,定然会来,说不准已经在楼下了,只是实在人多,许是看漏了。”一边说着一边不断四周张望。
吕静轻轻咬着嘴唇,等待半晌,望着楼下一大片黑压压的人群,又问道:“小翠,可曾见着?”
“回小姐话,找不着……无法辨认……说不准稍后绣球抛下他便现身了……”
吕静有些急了:“若是绣球让旁人抢了去,那该如何是好?”
小翠答道:“那便再抛一次。”
“胡闹!”吕颐浩阴沉着脸走了进来,训斥道,“一生只一回,抛绣球岂能儿戏!谁接住了绣球,你便嫁给谁,不得反悔!”
吕静偷偷的拉了拉小翠的衣衫,示意她不可乱说。转念一想,人山人海,万一何来接不到,她又不能反悔,那事情恐怕真的不好办了,于是说道:“爹爹,女儿不想抛绣球了。”
“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一切看天意,怨不得谁!要是听爹的话,也不至于落成今日的两难境地!”吕颐浩以不容置疑的口吻说完这番话,吕静的心瞬间沉入了万丈深渊。
望着楼下黑压压的一大片,吕颐浩长叹一声:“若是被乞丐捡拾,那也是你的命。看天意吧。”言罢,双手负后踱步而去。
“小姐,奴婢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说。”
“小姐闭月羞花,何愁不能嫁个王侯将相,何必非盯着那何官人?”
吕静摇摇头,道:“此话不无道理。只是不知为何,一见到他,感觉甚是奇妙,心里很是踏实。”
丫鬟小翠笑道:“莫不是小姐果真从小就与他在梦中相见?见到真人,这才有一见如故之感?”
吕静俏脸一红,嗔道:“休要胡说。”
正说话间,忽闻吕颐浩的声音传来:“女儿,快些准备,就要上场了。”
“爹爹,再等等……”吕静急的手心里冒汗。
“过了时辰,怕会不吉利。”顿了顿,吕颐浩又道,“一切看天意吧!”
吕静焦急的朝着窗外偷偷的张望,人越来越多,叫嚷声,嬉闹声,欢呼声,稍近一些的,还能辨认老人,妇孺,小孩,远一些的,只有从发饰上能看出是男是女之外根本无法辨认长相,再远一些,视线都开始变得模糊,男人或是女人都看不清了。
看不见何来,吕静气的直跺脚,这个何郎,真是的,为何还不来?哎呀,真是急死人了!”
只见吕颐浩摇摇头,慢慢踱步走到阁楼前。见到吕相公,台下的男子们顿时一阵欢呼声。
时辰已至酋时,楼下熙熙攘攘的人潮早已不安分,有些年轻气盛的甚至已经开始骂人催促了。
说句心里话,抛绣球招婿是迫不得已而为之。只怪吕静生得太过美丽,金人虎视眈眈已久,点名索要,要是缺胳膊少腿的,那倒好了!
虽如此,但也不能太亏了女儿。如果对方英俊潇洒能文能武,自然是再好不过,最低限度,不能找一个乞丐吧?要不然只会让静儿陷入另一个深渊。
想到这里,他决定将计划改变,冲着管家耳语一阵。
管家点点头,然后径直走到阁楼上,挥了挥手,示意下面的所有人都安静下来。
“楼下的各位公子,吕相公的六小姐吕静抛绣球招亲马上就要开始了。下面,先请吕相公。”
管家话音刚落,听闻一阵爽朗的笑声从里屋一路传了过来。
“见过老爷。”管家赶紧在一旁作揖。
吕颐浩摇着扇子,一摇一摆的走上前,只见他满面春风,说话声如洪钟:“各位父老乡亲,我家小女已到出嫁年龄,今日在此举行抛绣球招婿,还请楼下的诸位未婚公子,踊跃上前!”
说完,他哈哈大笑着转身离去。
“恭送老爷。”管家作了一揖,接着站在阁楼中央说道,“各位,我家六娘子豆蔻年华,待嫁闺中。生的是眉清目秀闭月羞花,沉鱼落雁倾国倾城。来,恭请六娘子!”
在两个丫鬟的搀扶下,一个穿着红底缎绣金纹的嫁衣,头戴凤冠身着霞帔的少女,将一块红色头巾遮挡在自己的面前,莲步轻移的走到阁楼上。
都说吕静如何的貌美如花,可出来的时候,却用一块红色头巾遮挡着,让人看不清楚她的脸庞,纷纷的侧头张望着。
红巾微移,一张娇艳如花的脸庞顿时惊呆了所有人。继而,复又遮挡,转身娇羞离去。
终于一睹她的风采,楼下未婚的公子们,纷纷一阵惊叹,推搡着往前拥挤,仿佛谁能挤到最前面,谁就会最有优势似的。
只听管家喊道:“刚才大家想必也看到了,我家六娘子不仅有倾国倾城之貌,更有举案齐眉之德。琴棋书画,样样精通,这对于楼下的未婚公子来说,是一个千载难逢的大好机会。请未婚公子们上前一步,我们抛绣球马上开始!”
稍顿,又道:“再请六娘子!”
楼下未婚公子们突然好一阵激动,此时,小翠大致数了一下,至少千余人。吕静仔细分辨着,但让他感到失望的是,何来仍然未见半点踪迹。
——难道他曾经说的都是假的?
这时候,管家过来小声的提醒,两道题目均已出完,该抛绣球的环节了。
吕静闷闷不乐的走到阁楼前,在丫鬟的搀扶下手捧着红色绣球,迟疑的走到东边,一个丫鬟用手指了指,示意她这个公子看起来不错。
柳诗妍微微摇摇头,慢慢走到了阁楼的西边。
这边丫鬟早已在人群中观察了好久,也用手指了指。
吕静依然摇摇头,思念的人至今未出现,深深的失落涌上心头。
——他为什么没来?
——会不会路上出了什么事情耽搁了?
吕静惊慌失措的看着爹爹,吕颐浩脸色凝重,一语不发。她再次在茫茫人海中快速的搜索,终究还是一无所获,而后近乎绝望的缓缓站了起来,她的手微微颤抖,轻盈的绣球在她的手里仿佛铁块一般,异常沉重。
“时辰要过了!”
听到爹爹低沉的催促,吕静闭上眼,紧咬嘴唇,高高的举起绣球。
“抛绣球了!六小姐要抛绣球了!”人群顿时炸开了锅,起哄声、欢呼声不绝于耳。
正准备抛下去的时候,丫鬟小翠突然在她耳边惊喜的叫了起来:“小姐且慢!”
“嗯?”
“快看!”
顺着小翠手指的方向望去,不远处,有一人正努力的往吕静这边挤过来,细细一看,那不正是何来么!
只是人实在太多,何来有心无力,心里一焦急,也顾不得其他,纵身一跃,踩着人群的肩膀飞至最前面。
阁楼之上,吕静就像娇艳的花朵,冲着何来露出了灿烂的笑容,她将绣球放于胸前。
何来行至阁楼下,抬头见到美丽的新娘,四目交汇,两人会心一笑。
虽然未有言语,可彼此间的这一笑,却胜过了万语千言。人群中,你推我搡,互相拥挤,谁也不让。
“走开,一个乞丐也想白日做梦?真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人群中爆发出一阵嘲笑。
何来顾不上与那人斗嘴,朝吕静伸出双臂。
吕静倚栏凝视,忽而掩口娇笑,尽显小女儿的妩媚神态,轻轻点了点头,对准何来所站的位置抛了过去,心也跟着提在了半空。
人群中顿时喧闹起来,何来奋不顾身纵身跃起,伸手一接,紧紧将绣球揽入怀中。
吕静悬着的心终于落地,见他冲着自己微笑,也报以笑容回应。
“这……”管家皱着眉头,看着吕颐浩,意思是要不要重新抛一次。
“不作数。”
吕静听了,十分不乐意,不待管家发话,怒嗔道:“嫁人只嫁一次,绣球只抛一回,谁接着我便是谁的妻子。难道爹爹要失信于人?”
最后一句话显然份量很重。
吕颐浩紧皱眉头,来回踱步,摇了摇头,叹口气,显得很是无奈:“既是如此,罢了,罢了!”
“小姐你可想清楚了?”管家好心提醒。
吕静望着楼下的何来,淡淡一笑:“这辈子,就嫁他了。”
唢呐声欢快的响了起来,家仆将何来请上了阁楼,换上新郎装束。
只听吕颐浩在阁楼前说道:“小女觅得如意郎君,也算了却我一桩心愿。但请街坊邻居作证,小女吕静嫁何来为妻,望广而告之。”
管家作揖道:“恭喜老爷,贺喜老爷。”
“管家,新人准备的怎么样啊?”
“启禀老爷,新人准备完毕。”说罢,管家做了一个请字,“有请新郎新娘!”
何来缓步走到阁楼,彬彬有礼的作了一揖:“小婿拜见岳父大人。”
吕颐浩神情却有些凝重:“说一千道一万,我是万万不乐意这门亲事。但人须言而有信,望你好生照顾小女,若有差池,我饶不了你。”
“小婿定当竭尽所能,不让娘子受半点委屈。”
“管家,该有的仪式自然要有,不可怠慢了小女。”吕颐浩轻轻叹了口气,板着脸而去。
管家“喏”了声,当众宣布道:“仪式开始,新郎新娘拜堂成亲。”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夫妻对拜!”
“谢过众亲朋!”
随着新郎和新娘幸福的牵着同心结向新房走去,楼下的未婚公子们好一阵羡慕嫉妒恨。除此之外,他们也只能一声声长叹。
吕颐浩本想带上数十个奴仆算嫁妆,却被管家拒绝,金国已经虎视眈眈,若是大摆排场,怕是会惹怒金人,到时进攻南下可如何是好?再者,家大业大,为防万一,多留些人看守门庭是为上策。
吕颐浩想想也是,便挑选了七名容貌尚佳的丫鬟一并随吕静走,吕静点名又要了小翠,想了想将小红也带上了。
吕颐浩取了一千两和良田三顷交于她,全是嫁妆。这在当时来说,已经全是比较寒酸了。吕静也不争执,更没嫌少,什么也没说,尽数收下。
闺房已是焕然一新,一个大大的囍字贴在墙壁上,左侧有一个书架,右侧的床前添了张披着红绸的小圆桌和两把圆凳,床尾一侧摆着梳妆柜,小圆桌上正点着一对儿龙凤红烛,将不大的屋子照的亮堂堂一片。床沿儿上,柳诗妍一身蚕丝红衣新娘服蒙着盖头,胸前玉峰微露,起起伏伏,紧张娇羞地等待着丈夫的到来。
望着眼前的新婚夫人,何来仔仔细细从头到脚打量着,简直是世间尤物,他从小圆桌上拿起玉如意走到吕静跟前,轻轻挑起那片红绸,看到了她那张花容月貌的俏脸。
“娘子真美!”何来发自内心的感叹道。
“官人,你若是再迟一些,恐怕今生就要见不到奴家了。”吕静轻声嗔怪道。
“娘子莫怪,适才参加科举考试去了,故而来迟。”
“可是乡试?”
何来点点头,道:“轻车熟路,一蹴而就,拿个头名没问题。”
“官人尽说大话……”吕静掩口一笑。
何来道:“我若考不中,你还会喜欢我么?”
吕静道:“官人去哪,奴家便跟着去哪。”
一番流程又长又累,繁琐不堪。何来也只能硬着头皮照做。有一些人想闹洞房,但是这次他们失败了。丫鬟小翠和小红何等机灵,严防死守,在院子门口,这些人就被拦下了。只能是乘兴而来,败兴而回。
当晚,在吕府,吕颐浩在婚房外踌躇不决之时,只听屋内的吕静娇呼一声,他心里“咯噔”一下,戳破窗户纸往里一瞧,但见帷幔之中,吕静不着丝缕的搂着何来,羞羞涩涩中,献出了贞操。
吕颐浩暗叹一声,即便是乞丐,好歹也是我大宋子民,总好过嫁给金人。这么想着,心里也稍稍感到一丝安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