细雨绵绵,下了足有一个时辰方才歇脚,杨卓回过神来,收起锦帕,只想赶紧动身回横亘山中将天玄令交于师父,早日与妻儿相聚。
雨初停,四处枝叶沾满雨水,路也泥泞,绿叶伴着泥土的味道异常清新,杨卓脚下生风,疾疾赶路。行不过五里,杨卓蓦地顿住脚,紧了紧手中的扶风剑,立在原处,凝神不动。
这一路走过,枝头树丛鸟叫不断,到了此处却万籁俱寂,细微处竟只能闻见自己脚步声。习武之人警觉性强,料是林中藏了人,惊走了鸟雀。
念头未过,几丈远处,从一棵硕大的树后悠悠踱出一男子。这人长七尺有余,体格健魄,目露精光,一身锦衣,当是五十左右。
横出拦道,自然来者不善,杨卓警惕道:“阁下何人,为何挡我去路?”
锦衣男子略微一笑,道:“区区殷光照。”
杨卓暗暗一惊:鬼谷门堂堂一门之主,缘何会现身此处。本来按师父叮嘱,殷光照能避则避,只未料在此遇上。
杨卓面不改色,诮声道:“门主不在家坐享清闲,来这荒山野地作甚?”
殷光照放声一笑,踱了两步:“正是在等尊驾。”
杨卓嘿然一笑:“门主见笑了,你我素昧平生...”
“杨少侠,你我却是有过一面之缘,只是你来去匆匆,不记得殷某罢了。”杨卓话未说完被殷光照打断,又听得此话,杨卓心下一沉,已觉不妙。
未等开口,殷光照厉声发问:“你入我辅星阁,盗我至宝天玄令...可有此事?”
杨卓心下豁然,想那黑衣人若非殷光照本人,也必是其一伙。身份自明,杨卓也不抵脱,朗声笑道:“不错,正是在下。”
殷光照哂笑道:“还真是大丈夫所为,敢做敢当...那你可知我鬼谷门人擅入‘七星门’该当何罪?”
杨卓见他诡语相诱,阴谋早漏,辩道:“门主这话便错了,在下可不曾是你鬼谷门人,只是闻说天玄令现世,未免落入歹人之手,奉师命,前来讨之。”
话虽如此说,但杨卓自拜夹谷重云为师来,每次下山,均是为鬼谷门中事。夹谷重云乃前任阳尊,虽已隐退,却向来以护鬼谷门周全为己任。每每江湖倘有争端,但凡与鬼谷门下有牵涉,师徒二人责无旁贷,必会出手。
殷光照怒斥:“年轻人不知天高海阔!几年来,你数番伤我门下弟子,本顾念你是夹谷阳尊的弟子一再姑息。如今,你既说不是我门中人,谁许你的泼天大胆,敢来窃我天玄令?”
杨卓听完这番话才猛然醒悟。此前三次下山,奉师命清理门户,确杀了不少鬼谷门中的高手,不知原来都是殷光照的人。
眼下情形,不论是要报仇还是别有居心,殷光照怕也处心积虑多时了。杨卓暗运内劲,随时剑等出鞘。
殷光照忽地高声令道:“众弟子可听清楚了,杨卓小子伤我门人,盗我至宝,罪不能容,拿下!”
话音未落,树上,林中,闪电射出数十道飞箭,直指杨卓。杨卓脚下一沉,剑陡然出鞘,身形未动,扶风剑随意而转,剑锋扫过,来箭尽数跌落。
几十道黑影层层闪出,持刀执剑,头戴斗笠,身着黑衣,分不清来路,杀气浓浓。
不由多想,数十高手围堵,再加一个殷光照,杨卓心揣胜算也只十之一二,唯有拼死苦斗,再伺机脱身。
狭路争锋,勇者当胜。杨卓携扶风剑飞转,抢招掠入黑衣人阵中,乾元六式之五,往复使出,一时战得难分难解。刀光剑影灼目,满是刀剑相斫声和受伤惨叫声。
斗过一阵,黑衣人已倒下过半,杨卓也已内力大耗,受了几处轻伤。眼见剩下十数人越缠越紧,且身手显高出一截,杨卓暗自疾苦不迭。
殷光照遥遥观战,负手立在一旁,杨卓早有留意。本想保留真力好与殷光照一斗,现在看来,能在这些人手下逃出生天已属不易。打定主意,抽身后退,坤元功径自运转,乾元剑随劲而走,已然天道于化,人剑合一。
黑衣人不明所以,一拥而上,刚一跨步,杨卓身形一动,影如鬼魅般漂游,剑舞如织,密如罗网。
此一式以“巺扫百尺“入招“否极泰来”,脱形于原六式剑招,另出高格,劈开别路。
黑衣人闪躲不及,接招之下,刀剑又均被扶风剑掣断。虽只一招,也高下立判。
黑衣人喉颈处多出一道血痕,纷纷应声倒地。杨卓顷刻间毙数十名高手于当下,殷光照惊骇莫宁,愠怒道:“倒是有些本事,更留你不得了。”
杨卓内息已乱,暗暗调息。殷光照践门主之位,虽非全靠武功,但若论其武学修为,仍是江湖武林翘楚辈。生机只悬于当前一线,杨卓唯有苦思对策。
殷光照看出杨卓内力不继,已将其视作俎上鱼肉,翻手待宰而已。神气十足,两袖翻飞,足运内劲,排掌而出。
两人相隔数丈,殷光照甫一动身,杨卓也强提劲力,猛然出手。一个志在必得,一个全力求生,二人你来我往,直如流星赶月,三十招拆过未见胜负。
杨卓心里暗沉:此种两伤拼斗之法,殷光照以逸待劳,稳占上风,照此下去,百招之内,自己必死无疑。
乾元六式已用其五,最后一式“大哉乾元”须得强猛内劲方能使出逼不得已,生死一线,只有孤注一掷。杨卓运转“坤元功”,周流遍身,汇真力集于一处,以气御剑。
殷光照见杨卓仍能接下几十招,倒未作惊讶,“百足之虫,虽死不僵”,况以杨卓之能,万不可轻敌。
杨卓路数一变,剑花一挑,直向殷光照眉心而去,接连数招,招招迅疾,招招精妙,全指要害。殷光照心头微凛,眉头一紧,见这般剑法比之前高明许多,便转攻为守,不论杨卓招式如何变化,都堪堪躲过。
杨卓一击不得,稍一顿身,跃至半空。殷光照紧跟而上,刚要靠近,杨卓又是一掠。殷光照面色陡变,暗叫不好。杨卓身形猛地回转,扶风剑连扫带劈,直刺殷光照面门。
殷光照抽身不及,身形一晃,侧身躲过,杨卓身后空门无守,殷光照运足掌力,一掌拍出,掌风刚到,杨卓手中扶风剑回手一刺,没体而入。殷光照旋身一脚,正中杨卓后心。
只在霎息,双双重伤,半空跌落,分落两丈远处。殷光照受此一剑,已伤及心脉。杨卓尽全力出招,内劲早泄,受这一掌一脚,伤势尤重。
二人强撑站立,殷光照身形摇摇,嘴角鲜血直流,强笑道:“好个杨卓,今日殷某留你一命,他日相见,再论生死。”说罢,强忍剧痛,一掠而去。
殷光照精明惜死,眼下身受重伤,断不敢再冒死一搏。
见殷光照走远,杨卓颓然瘫倒在地,动弹不得。如此瘫坐了个把时辰,方才运功疗伤,不觉间,月下柳梢,日头复上。
歇了一夜,伤势虽未见好,但好歹回复了几分气力,强鼓足劲,一路踉跄,跌步朝横亘山而去。
回到横亘山中,已过半月有余,伤势越累越重。夹谷重云费心调养,佐以针药,辅以气导,又过月余,终见好转。
卧床许久,身子也将养无碍。重伤初愈,只觉精力充足,翻身下床,从一旁取下扶风剑,几步跨出竹屋,施展轻功在近旁竹林起跃腾挪,继而又将六式乾元剑使了一遍,经络气血一通,畅快十足。
回剑入鞘,见夹谷重云立在一旁,便行礼,道了声:“师父。”
夹谷重云看他已然痊愈,心下大安:“这次下山,受苦不少。你也离家多日,收拾收拾,回江南吧。”
杨卓听罢,脑中满是慕环燕和杨青羽的样子,心下大快,道:“谢师父,我这就下山。”
夹谷重云方一转身,杨卓瞥见夹谷重云双手覆握,似是握着天玄令,伸手一摸胸口,空空如也,便问道:“师父,你手里拿的可是天玄令?”
夹谷重云自顾往前,摆手叹道:“这是假的,殷光照没有天玄令。”
杨卓走后,慕环燕自是日思夜念,只盼杨卓早日平安归来。杨青羽虽不足两岁,但生的乖巧,惹人喜爱。慕缺更是日日勤练,将杨卓所授烂熟于心,武功突飞猛进。
这日,三人一如往常,慕环燕带着杨青羽在院中刺绣,慕缺在一旁练剑。突见当庭一蒙面男子,手执长剑,一个鱼跃,直奔慕缺而去。
发现来人,尚未近身,慕缺便挺剑相迎,斗在一起。慕环燕武功本也不低,但久未练习,已有生疏,现在又一心全在杨青羽身上,等她反应过来,二人已交上了手。
不过十招,慕缺已颓势尽显,慕环燕忙把杨青羽藏在一旁,顺势便从刺绣篮中掏出几把燕尾镖,瞄也不瞄,猛力向蒙面人掷去。
慕环燕不喜刀剑,独爱燕尾镖,手眼身法独具一格,每命必中。却不料,眼看蒙面人就被打中,慕缺剑身一抖,“铛铛...”,燕尾镖应声落地。慕环燕正要责难,蒙面人黑布一揭,面目俊朗,形貌飘逸,满脸微笑,正是杨卓。
原来慕缺所练剑法,多是乾元剑,刚一交手,慕缺便知道来人,暗揣杨卓是想试探他武功,是故二人不动声色,拆起招来,一旁的慕环燕却未瞧出究竟。
杨卓这番突然出现,慕环燕先是一愣,继而喜上眉梢,也不避讳慕缺,眼见爱郎,笑靥如花。
“杨卓,我武功可有长进?”自相识以来,慕缺都是直呼其名,杨卓也不在意。
杨卓对这妻弟半是激赏,半是怜爱,慕缺又是难得的练武奇才,教授之时毫无保留,又见其武功更甚之前,也感欣慰,赞道:“自然是有大进,但习武之道,不在一日千里,而在朝夕有进,要想武功臻至绝顶,关键在本,本愈固,身愈稳,厚德方能载物,你还要更加勤勉才是。”
这话是当初自己习武骄躁之时,夹谷重云对杨卓所说,此刻用以训诫慕缺,再合适不过。越是聪颖,越该沉心以学,天道本酬勤,若妄纵天资,一日曝之而十日寒之,终是难成大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