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七夕,苏瑾瑜的寝殿内放满了凌云让人从宫外买回来的花灯,各式各样,应接不暇。
那晚,凌云第一次没有在十五的日子里去合德殿,而是留在了关雎殿内陪苏瑾瑜。当她问起是否会被太妃所指责,他却也笑着说,他这么做不过是一物换一物,前几日他都在合德殿留宿,不过十五这一日,即便是未去,太妃也不会过多的怪罪于他的。
事到如今,苏瑾瑜方才明白,为何那段时间凌云总是去合德殿,在他待李沐韵的那些关心之中,多少掺杂了几分目的于其中。
她没有再说什么关于其他人的事,而是挨着他一起细数着嵌满天空的繁星,并在那辽阔的天际中寻找着牛郎织女星,心中期待着她们的相会。
七夕过后,就快到了李沐韵前往避暑行宫的日子。那是凌云前不久才定下来的,满朝百官亦是无人敢站出来反对,毕竟,久病未愈外出疗养是最好的办法。
索来无事,苏瑾瑜便让初音替她换了一件很是普通的衣裙,拿着一本百草药集便去了叶辰轩的药炉那儿。今日,应该是到了他回宫的日子。按照时辰而言,他许在早几个时辰前就该出现在了她的面前,如今他尚未归来,怕是昨晚喝多了,乃至不醒人事。
想着,那也是好的。总比起在这个冰冷的宫中失去自我,倒不如大醉一场,忘却那些惹人心烦的红尘事。
那几个药罐因无人打理,而蒙上了单薄的灰尘。她在药柜中找到了想要的药材,依次将它们让入纸上,转身就要出去时,眼角的眸光便瞥到了站在外面的嫣儿和初音。
“怎么全部都来了,不是说让你们留在那里休息一会儿吗?”她莞尔一笑,倒也没有多加责备她们破坏了她正享受着的清净。
她已经失去了星奴,不想再失去得更多更多。孤家寡人,那并不是她想要的最终目的。
嫣儿颇有深意的抬眸凝了眼苏瑾瑜,蠕动了几下唇角,看样子本是想要开口说话的,却不知为何又突然往后退了退,那只藏在身后的手臂还不忘扯了扯初音的衣裳,好似在传递着什么信息。
“怎么?”苏瑾瑜察觉到嫣儿的不自在,便停下了手中的活计,微微蹙眉复问道。
究竟是什么事能够让嫣儿担心成那个样子,看着她们两个的犹豫,心里不禁泛起一层淡淡的紧张。难道说是叶辰轩在外面出了什么事情,所以,他到现在都未进宫?
初音强不过嫣儿的要求,抿了抿双唇走上前来,“太妃娘娘听闻皇上受了伤,所以派了人请娘娘前去重华殿。”话音方落,她便垂下了螓首。
凌云的伤,到底是为她们所累,为了苏瑾瑜而伤。太妃虽说不是他的生身母亲,却也是先皇的妃嫔,也有着举足轻重的地位。
苏瑾瑜‘哦’了一声,并未往坏处上想去。也许,是因为凌云的伤并不严重吧,总觉得像太妃那样和蔼的人,不至于会生出些许刻意的事端来引起凌云的厌恶。
她垂首掸了掸衣裳上沾染的灰尘,举步就朝外走去。
“娘娘,你就要这样去吗?”初音拦住了苏瑾瑜的道路,有些惊诧的问了句。
虽说是被传去问话的,可这件衣裳过于素雅,怕是到了重华殿还会被冠上一个有失体统的罪名。
苏瑾瑜张开手臂看了看身上所穿的衣服,她不懂初音口中的意思,这件衣服又会有什么问题,干干净净的也不至于让太妃误认为她的轻蔑。
“特意选一件华丽的衣衫前去,你认为太妃又会因为那衣服而善待于我吗?既然是负荆请罪,不如穿的素雅一点,至少,那是由心而发的。我相信,太妃是明理之人,不会肆意听信旁人的话语而加罪于我的。”
说完,苏瑾瑜推开初音的臂膀,直径走了出去。
初音和嫣儿两人对视一眼,倒也不再说什么,反正左右都是罪,多一个少一个也看不出什么来。
本以为,重华殿内只有太妃一人在等待着她,却不想她的身旁赫然站立着星奴的身影。当苏瑾瑜看清真的是星奴时,显然有些愣怔,什么时候起她和太妃的关系融洽到如此地步。
“臣妾见过宸妃。”星奴站起身来恭敬的行了礼。
不由环顾了四周,瞧不见任何妃嫔在场,更是加深了她心中的念想。
尾随在身后的嫣儿和初音,也是有着和苏瑾瑜如出一撤的表情,可这份神情中更多了几分厌恶及轻蔑之情。谁都不会忘记,她如今的地位是因谁而来的。
在后宫中不外乎这样的女子,可真是落在她们身上时候,多多少少会数落着那些过错以及批判着她的罪行。
苏瑾瑜淡淡的瞥了星奴一眼,敛起方才流露出的惊愣神情,双膝跪在地上恭顺的向太妃请了安,“臣妾参见太妃娘娘,娘娘吉祥。”许久不曾下跪的她,甚至有些生疏了起来,那膝盖烙在冰冷坚硬的地面上,不适之感油然而生。
太妃和善的笑着,她看了眼地上的苏瑾瑜便示意她起身,且让身旁的宫女替她加了座位。
同星奴相对而坐,即便再刻意不去看她,也总是无法避免眸光轻扫,唇角微微扯出一抹淡笑,那便是她待她的问候了吧。
“今早,哀家听下边的宫人说皇上受伤了,可真有其事?”太妃正了正她的坐姿,眸光轻扫之后便落定于苏瑾瑜的身上。
苏瑾瑜轻眨眼睑,站起身来冲着太妃福了福身,“这事是臣妾的不是,不该念一时贪玩而使皇上受伤,还请太妃娘娘惩戒。”压着螓首,目不转睛的盯着那大理石地面细细数着上面的花纹。
她又哪里肯让太妃得悉,凌云的伤是因为扎那几个花灯所致的呢。如此,怕是嫣儿、初音和尚喜都不能逃脱这份惩戒,这是极不利于她们将来出宫的。
听罢,太妃不由深思了一会儿,便笑着让苏瑾瑜不必过于紧张,“宸妃如今不过二八年华,正值风茂,哀家又怎会不懂你们年轻人的心思呢。方才 太医已经向哀家禀告过皇上的伤势,说是并无大碍。如此哀家也就放了心,只是宸妃,你应该明白,皇上不是你一个人的皇上,以后若是贪玩可要记着些分寸,莫让这件事再次上演,你可是懂了?”
"是。"即便她听不懂,即便她有多想反驳,可眼前的情势只容许她俯首称是。
随后,太妃便以疲累为由让星奴搀扶着她进了内侧。苏瑾瑜也不愿意再停留下来,举步就离开了重华殿。
压抑多时的嫣儿和初音看着星奴和太妃如此,心底里难免会替苏瑾瑜抱不平。
“当日若不是娘娘,她又怎会有如今的地位,可真是过河拆桥。”嫣儿愤愤的说道,原本已经淡化了的恨意,如今再次以更猛烈的姿态齐齐涌上她的心口,压得她险些都喘不过气来。
“嫣儿,这样的话以后都不要再说了。生死由命,富贵在天,她能走上这一步又怎能完全忽略她自身的努力呢,毕竟,她是牺牲了一个孩子,你认为她的心里能高兴得到哪里去,左右不过一个容华。”苏瑾瑜停住脚步,转身规劝了句身后的嫣儿,担心她祸从口出,若是落进了其他妃嫔的耳中,难免不会向太妃参上一本,那时即便她在想护着,也避免不了那皮肉之苦了。
一个容华,以上还有更多的路要走。她从不认为和太妃交好能够让凌云另眼相待,毕竟,一个妃嫔的升降,那是得通过他的首肯,哪怕太妃再如何看好,那也是枉然的。
走了几步,苏瑾瑜突然又停住了身子,回想起方才的话语,她有些惊讶的捂了双唇,从何时起她也像嫣儿那样,将心中的情绪轻易的吐露在外了呢。
不禁抿唇摇了摇头,看来,她的修行还是不够。
重华殿内,太妃卧在软榻上细细的闻着那香炉中传来的清香,显得很是清逸。
“娘娘,奴婢不懂为何方才就这样轻易饶恕了呢。那是最好的时机,不是吗?”星奴站在旁侧,有些不甘心得开口说了句。在太妃的面前,她以自称‘奴婢’来彰显出待她的忠心不二。
凌云受伤一事,正是她向太妃禀告的。这么做无非是为了早日实现太妃允诺她的一事,可不想,只是惩戒了几句,却也没有其他的惩罚,她多多少少是有些心有不甘的。
这样的机会并不是每天都会有,也不是有了就能够让人轻易抓住把柄的。对于太妃的心思,她自认看不懂更无法去妄加猜测。
太后轻轻颔首,发出几声浓重的鼻音。须臾之后,她将香炉推离面前,抬眸凝了眼星奴,“哀家始终是欠了她一个人情,不但这次不会惩罚她,以后她在哀家这儿也不会受到更重的惩罚。你认为,哀家又怎么可能会因为这一件小小的事情去惹恼皇上呢。”
说完,太后悠悠得闭上双眸,不禁想起了前尘往事。
若不是那个恩情在,今日她定是会治罪于苏瑾瑜的,可惜,她并非是那冷血无情之人,在亲情的面前,她也唯有低头的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