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场雨一连下了好几天,皇宫沉浸在一片水泽之地。
宫道上来来往往的宫人减少了些许,偶尔有几位穿着蓑衣的宫人在那儿清扫在积水。
这几日,季秋总是借着各种理由逼迫自己不踏入寝殿半步,更是连平日里的那些活计也交付于季夏打理,整天窝在房间里,对着那瓶毒药傻傻的发呆。
期间,玉蝉借着打探病况前来过几次,她一方面是替太后关心皇上的病情,另一方面则是来催促季秋早日下手。
季冬端着膳食推门而入,看着季秋的身影不由浅叹一声,“自从王爷回来之后,你就越发的不爱说话,可是有了怨言?”
四姐妹之中,季冬是最懂季秋的人。可常常也是因为这份明白,才让季秋将心底里的事藏的很深很深。
听见季冬的说话声,季秋忙藏起了手中的瓶子,瞬间敛去眸华中的焦虑,转过身来笑对季冬,“不过是感到力不从心而已,皇上至今不曾苏醒,再过几日怕也是到了最后的期限。”说到这里,季秋脸上的笑容顿时消散,双眸呆呆的望着季冬,若有所思。
季冬放下手中的托盘,将里面的饭食一一摆放在桌面上,听着季秋说的那番话,手里的动作也是呆滞了一下,可又佯装无事开口道,“听天命,尽人事。只是可惜了一条性命,也不知接下来太后娘娘会如何惩处她。”
季秋翻起眼睑凝了季冬一眼,伸手将摆放于眼皮底下的饭食推开。她并没有半点的胃口,光是太后交代她的那件事够让她头疼的了。
“你吃不吃,我都给你放在这儿了,她们几个都很担心你,你这样既伤了自己,又伤了我们做姐妹的心。”季冬看着季秋一如往常重复着此举,无奈的摇了摇头。
她看的出季秋是有心事的,而且是件不愿让他人得悉的事情。她又不方便过问,只能在旁尽情的劝说着她。
傍晚时分,玉蝉挑着时间再次来到永和殿。当她看到苏瑾瑜一步不离的呆在寝殿内,拖着那只不能动弹的左手仍旧与其他宫人做着相同的事情时,稍稍诧异了几分。
得悉这是凌枭的吩咐,便没有再做过多的停留,寻了个借口就往季秋的房间走去。
那会儿,和季秋同属一间房的季冬正在寝殿外候着,自然无暇顾及季秋的一举一动。
“太后娘娘问你,何时才肯动手。明日便是她给你的最后期限,若你再不愿动手,休怪娘娘痛下杀手了。”话音一落,玉蝉缓缓的扬起下颚,犀利的眸光凝了季秋一眼,方从袖中拿出一撮发丝横递至季秋的面前。
季秋一看,脸色苍白的向后退了半步,抢似地从玉蝉的手中夺过那撮发丝紧紧握于掌心之中,双唇蠕动着不知该说些什么才好。
玉蝉见她惊慌的模样,轻冷笑了声,淡漠的看着她,“明日午膳,我会过来盯着你,直到她吃下那些膳食为止。太后娘娘说了,她这么做完全是为了宛国,为了江山社稷,所以,你也别认为自己是个十恶不赦之人。”
说完,玉蝉离开了厢房,只剩下季秋一人呆愣的杵在原地。
溢满泪水的眼眸端详着掌心的发丝,难道真的没有其他的路可以选择了吗?为何不再多等几日,如果注定是无法苏醒过来的,那么光明正大的处死岂不是更得人心,为何非要逼她走上这条道路呢。
抑或,太后早就知道不管发生怎么样的情况,凌云都是会苏醒过来的,只是时候未到而已。而凌枭的存在,也是颇为让她头疼的缘由。
所以,她宁愿借刀杀人,也不愿将她自己推到那风尖浪口。
季秋换过一身衣裳,将那瓶毒药细心的藏进袖中,朝着御膳房缓缓走去。
她不想伤害苏瑾瑜,看着她待凌云的真心真情,又怎么忍心让他们再承受颇多的波折呢。可她更不想因为自己而害了宫外家人的性命,她的弟弟今年才十岁,还有大好的未来来不及享受,又怎么可以因为她而草草的送了性命呢。
右手始终握着左手袖筒之中的那瓶毒药,不断的捻着、紧握着。
不知不觉中,人已行至御膳房门外而浑然不知,看着那方暗红的牌匾,季秋缓缓扬起下颚睨了一眼,忧伤的合上了眼眸。
一滴从天而降的水珠滴落在她的眉心,提醒着她,接下来又是一场大暴雨要降临。
“这么晚了,姑娘怎么还往这儿跑,可是王爷想吃点什么?”经过御膳房的太监一眼就认出了杵在夜色之中的季秋,忙乐呵的跑上去作揖问道。
“只是想吃些简单的小菜,需要多长时间?”季秋睁开眼眸,问向太监。
“片刻就好,里面的火还没熄灭,锅还热的紧。”太监笑了笑,迎着季秋就进了御膳房。
出来的时候,季秋的手中多了一个篮子,里面装了几碟小菜配了些许的白米。可房外的大雨却是阻断了她的去路,看着那好不容易干燥的地面重新变得潮湿,季秋出了神。
这场雨来的急,去的也快。待太监取来雨伞的时候,季秋已闪身进入长廊之中,消失在茫茫夜色之中。
寝殿中,苏瑾瑜打开轩窗同昏睡中的凌云一起看着窗外的雨景,她不时的替凌云掖好被褥,生怕就给冻着了。
她以为,凌云是愿意睁开眼看看她的,可等待了这么久,她的心迷失了方向。
“你在责怪我,是不是?我不该擅自主张讨了那方药方,是不是?”两眼呆呆望着窗外漆黑的一片,雨水早已停止,听着那窗外上滴答滴答的雨滴声,苏瑾瑜倒吸一口气幽幽的说道。
躺在床上的凌云仍旧是双眸紧闭,除了那浅浅的呼吸声证明他还活着之外,苏瑾瑜感受不到他的任何气息,就连之前萦绕在他身上的馨香味,此刻也不知了踪影。
扯了扯衣领,苏瑾瑜端详了他一眼,伸手抚了抚他的鬓发,“我不想你拿自己的身体来惩罚我,你是知道的,我从来都不喜欢你这样。”说着,她站起身放下轻纱。
“晚安。”唇角含笑,轻轻的说道。
这几天,她和他说了很多事情,几乎将这四年来所发生的都讲了一遍,就是不见凌云又任何的反应。除了御大夫每天会来这儿准时问诊,让她讨教些许问题之外,她实在是想不出任何更好的法子了。
季秋来到寝殿殿外时,正巧碰上季冬有事离开那会儿。不见她,也让季秋那颗悬着的心缓缓放下。
另一名候在殿外的是初音,她和季秋素来没有什么交情,两人的几面之缘也是因着苏瑾瑜的关系才建立起来的。
此时看到季秋独自一人来到寝殿,初音自然而然的拦住了她的去路,手心一伸便想她讨要口谕。
“王爷吩咐过,任何人皆不可擅自进入寝殿,除非有他的口谕。”
季秋垂了垂首,从嘴角挤出笑容看了眼初音,“是王爷吩咐奴婢来送这些食物的,若是不信,尽可去问王爷。”说着,她从腰间取下一块玉牌在初音的眼前晃动了一下。
初音疑惑的看了眼季秋,想起苏瑾瑜平日里待她情同姐妹,也实在不好再做过多的阻拦,况且之前的那些不过是做给身后那些宫人看的。
“既是如此,那便进去吧。”初音缓和了语气,身子朝着旁侧退开,当季秋走过她的眼前时,忙伸手拉住了她的手臂,俯在她的耳边轻声的说了句,“长话短说,这些日子不少都把目光瞄在了这儿。”
说完,她松开了手指,对着季秋笑了笑。
“谢谢。”季秋心里咯噔了一下,知道初音说的这番话是何意之后,深深的道了谢。
平地起寒风,吹起了衣裙。初音看着她进去的背影,默默的念叨着什么。其实,她又何尝不是想进去安慰安慰苏瑾瑜呢,只是她并没有季秋这般胆大和殊荣。因此,当季秋假借凌枭名义前来探望的时候,明明知道令牌是假的,她也睁只眼闭只眼的放行了。
这么天下来,她知苏瑾瑜最需要的并不是什么衣食无忧,而是他人的安慰,这个待她而言比起温饱来的更更更重要。
季秋跨入殿内,一眼就瞧见苏瑾瑜坐在地毯上发愣。
轻声的走到圆桌前,将篮子里的膳食一一摆上之后,这才朝着苏瑾瑜走去。看着她毫无反应的模样,季秋伸手拍了拍她的肩膀。
“地上湿气重,小心着凉了。”说着,她提了提裙摆和苏瑾瑜并排坐着。
苏瑾瑜见是季秋,愣了一会儿,搀起她的手臂将螓首靠在她的肩膀上,低沉而忧伤的说道,“他不愿醒来,怎么办。季秋姐姐,你教教我,要如何他才肯醒来看看我。”说着,苏瑾瑜抬起头迎上她的眼眸,充满了期许的凝视着。
“皇上的身体一直就很不好,会这样是我们意料之中的事情。其实,有些事情勉强不得,正如御大夫所说的那样,尽人事、听天命,我们强求不得。我想,皇上会为了你而早些苏醒过来的。”说完,季秋牵着苏瑾瑜的手一齐从地上站起身来,“我从御膳房带了些膳食,一起吃点吧。有了精神,才能够更好的奋斗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