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一下!”沈心钰脱口而出的挽留他。
方明昊把脸转向一边,一把抹去抑制不住的泪水。当年钢筋把他小腿豁个口子,他才17岁,他疼的满头是汗,浑身直哆嗦都咬着牙没落一滴泪,杨大夫都心疼的把母亲嗔得一通。伤口还没完全愈合,他就又回到工地。那年,打短工帮人卸货,他被砸得昏迷两天。等他在医院清醒过来的时侯,跟照顾自己的工友开玩笑:“阎王给我准备一套官服,我太瘦,穿不起来,他让我回来养胖了再去。”两位年长的工友心疼的落下泪来,那年他才21岁。今天一个女孩和风细雨的一番话,27岁的他落泪了,而且是泪流满面,他想跑出去,不想被她看见,却又舍不得离开,有谁不渴望这份温暖与关爱?尽管明知不可能拥有,却依然向往。
“我有两个哥哥,他们和你年龄相仿,你可以当我是你的妹妹。你这样压抑着很不好!别让自己这么苦,这么累。如果你想倾诉我是最好的听众。”沈心钰哈腰抽了一张纸巾递给他。她的声音更加轻柔而诚恳,眼神纯净的使人安心。
见他站着不动也没执意离开,沈心钰把面巾纸递到他的手里,有意的去厨房倒了两杯水缓解他的尴尬。方明昊感动于她的聪慧过人和善解人意。他接过她递过来的水杯,道了一声谢之后回到沙发前坐下。他尴尬的勉强的笑了笑:“让你见笑了。”
沈心钰微笑着摇摇头,什么也没说。在他期待的目光中,她从茶几上的水杯架上拿过一只空杯子,将刚从厨房倒来的那杯水倒进空杯子里。她倒的很慢很慢,而且在倒的过程中,不时的看一眼方明昊。
把这一杯水完全倒入空杯子之后,她又拿过凉水杯把刚刚空了的杯子倒满。这时,她才开口:“你刚才看见了,如果这个杯子里的水我不倒进另一个杯子里,这个大凉杯里的水是倒不进去的。”
“……”
“我们试想一下,如果刚才这第一杯水就是你内心的苦闷和烦恼,而量杯里的水就是人生中的阳光、幸福和快乐。你不把第一杯水倒出去,大凉杯里有再多的水,也不可能倒进你的杯子里去,你想是不是这样呢?”
“……”
“如果你想倾诉,我是最好的,最适合的听众。第一,你我不熟悉,我不会带有亲朋好友的感情色彩或者其他因素去看待你和你面临的问题,也就不会被这些因素左右,就能有正确的,客观的认知,也就能理性的帮你分析之后提出最有利于你的建议,你想是不是这样呢?”
“……”方明昊虽然依旧未开口,但他还是默默的点点头。
“第二,正因为你我不熟悉,所以你我之间没有共同的交际圈,也没有利害关系,你可以没有任何顾虑的敞开心扉,畅所欲言,尤其是郁结在心底的,压得你很憋闷的,使你快乐不起来的话,你都可以说给我听。我以人格担保,我既不会,也不可能传给你身边的人,让你的自尊心受到伤害。我更不可能做出任何对你不利的,让你感到尴尬的言行。”
在沈心钰平静的,纯粹的目光中,方明昊终于开口道:“沈老师,您别误会,我不是信不过你,我就是一下子不知道如何是好。”
“我能理解你的感触,你别担心,我不会有任何想法。你想怎么说就怎么表达。”
“其实,我……我以前不是这样的,后来就越来越沉默,越来越不愿意说话。”方明昊真的觉得千言万语不知从何说起,又似乎心口堵着无话可说。
沈心钰见他不再言语,就继续引导他:“请恕我直言,如果你能倾诉内心的苦闷,就能宣泄一下,调整一下情绪。但是,因为种种原因,你找不到倾诉的对象,也就没有了倾诉的欲望。久而久之,就不愿意说了,对吧?”
“……”方明昊默默的点点头。
“我觉得,看似你表面对什么都满不在乎,实际是在屏蔽着外在的和内在的需求。对外你最理想的目标是通过求学出人头地来实现自我价值,对内你希望得到亲人的认可、理解和关爱。当这些需求让你感到渴望而不可及的时候,你就用无所谓的态度掩饰心理上的失望和创伤。又因为你找不到能倾诉的作为心里依托的人,没人能走进你的内心世界,使你毫无芥蒂的敞开心扉;或者是你自己可能没有意识到的强大的自尊心,使你害怕和屏蔽可能会受到的伤害。你也就变得沉默了、不知不觉中少言寡语了。对吗?”
方明昊审视的看向沈心钰,他忍不住质疑,这是20岁的女孩吗?
在沈心钰笃定的目光中,方明昊终于挺直身子轻轻的吸了一口气又呼出一口浊气。他把身子转正到面对沈心钰,那一瞬间,他感觉到内心深处像敞开了一扇大门,有明媚的阳光照射进来,他感到从未有过的轻松。
沈心钰始终面带微笑的看着他的神情、举动的变化。
“沈老师,我不得不承认,你分析的全都对。是,这11年来,没有人知道我真正的内心,没有人能让我敞开心扉,畅所欲言。”
沈心钰很认真的点点头,表示自己在倾听。
“沈老师,我不知道怎么表达对你的感激,我能知感知到你纯净的善念,如果我再不敞开心扉都是辜负你一片好心。”方明昊抑制着内心的激动,眸光坦然的直视着沈心钰的眼睛。沈心钰微微一笑回应他。
“当年我家很穷,家里很需要钱。我虽然是自愿辍学的,但是我没上够学,没能上大学,是我一生的遗憾。”方明昊见沈心钰在认真的聆听就继续道:“这些年我以为自己一直很坚强,七尺男儿顶天立地,不需要他人关心和爱护。今天接到楠楠往你这来的时候,我才发现我宠楠楠更多的是有点同病相怜,可能是这些天心情不好,今天早晨又发生了一点不愉快吧!”
方明昊轻描淡写的一带而过,他骨子里觉得大男子汉不该在小女孩面前悲春伤秋磨磨叽叽的,家里的事再怎么说也是家丑不可外扬,还是不说为好。
“你后悔离婚吗?”沈心钰突然问了另外一个问题,她的语气轻柔的像在哄学生。
“不后悔!”方明昊干脆利索的回答之后,马上补充说明道:“说真话,我不怪她,反倒像是解脱了什么。这些天就是有时候很烦闷,心里好像堵了一团东西,很难受。”
“这很正常,感情上劰变故,换成是谁都不会痛快,何况你还是无辜顶罪的人。”
“其实,也许是没付出真心吧,这个离婚对我来说倒也没什么,就是……”方明昊苦笑着摇摇头,低头看向茶几。
“就是家人不理解你,指责你,对吗?”
方明昊吃惊的看向沈心钰,她的话总是能精准的切中要害,在她真诚而坦然的目光中,他轻轻地点点头。
“我认为这就是问题的根源所在,你现在最需要的是亲人的理解和宽慰,当求而不得的时候,这个落差导致你情绪低落,从而心生烦闷。而亲人的表现又触及你内心深处一直以来貌似从不在乎,但是却渴望拥有的亲情,温暖和关爱。而你恰恰是习惯了默默承受的人,所以你心里堵得很厉害。”
方明昊凝视着沙发另一端的女孩,她的目光清明地直达心底,态度真诚恳切。现在,他已经不再奢求亲人的理解与宽慰,多年来,他早已经习惯了被忽视,甚至是忽略。他只想躲开毫不顾及他感受的谩骂,躲开邱如萍如影随形的讽刺挖苦,无中生有的编排。诺大个世界,他只想寻找一个角落,一个容他喘息几日,放松一下的角落;一个容他停下奔忙了11年的脚步,歇息片刻的角落。但是没有……而今天,在一个素不相识的善良的女孩儿面前,在她温馨的小屋里,在女孩儿笃定的目光中,他读到了理解和同情,他读懂了那目光中的鼓励与信任。在默默的对视中,女孩儿的目光象一双温暖的手扶平着他郁结已久的心。他仍然有些憋闷的胸口在舒缓、舒畅,他再一次长长的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他低下头,抑制住流转在眼底的晶莹,发自内心的道一声:“谢谢您,沈老师!”
“呵,呵,说起来我应该先谢谢你,而且我还欠你个道歉呢。”
“……”方明昊诧异的看着瞬间浅笑盈盈的女孩。
“谢谢你那天在客车上为我解围。”
“啊,那有什么,举手之劳而已。”
“但是我应该道谢呀!当时我对你有成见,不但不道谢,还出口伤人,所以我很抱歉误会了你,我当时以为……”沈心钰说到这儿不好意思的笑笑。
“以为我是登徒浪子,不抽烟的良民?”想到彼此的初次相遇,方明昊浅笑着自嘲了一句。
“呵,呵,我挺能骂人的哈,不过现在我收回成见。你是个有责任,有担当,很理性,很自律,能忍辱负重的好人,也就是纯粹的……”沈芯语故意停顿了几秒,才吐出“良民”二字。说完话的她还憋着笑。
方明昊先是一怔,听到良民两字,他也噗嗤一笑。他心里暗忖:她的家人和她在一起肯定没烦恼。
“吃点水果吧!你要不要喝点水?”沈心钰被他盯的脸色一红,悄无声息的岔开话题。
“谢谢,我不渴!”方明昊拿起一颗西红柿咬了一口,甘甜滋润的果汁一入口,整个的一颗心好像都被什么东西滋润了一样,他有生以来从没有过这样的感觉。
“这是隔壁霍婶今天早晨在你们来之前送过来的,好吃吧?”
“嗯,挺甜的。”
“你再吃块瓜吧,这是我昨天买的,又甜又香的。”沈心钰说着,拿起一个小白瓜,用水果刀从中间切开,把其中一半的瓜瓤剔除在茶几上一个空了的酸奶盒里,再把瓜顶和瓜蒂割掉之后递给了方明昊。
方明昊亲眼见识了什么叫细致入微。他接过来咬上一口:“嗯,真甜!”没人知道那一瞬间,这甘甜直入他的心肺。
而沈心钰只是淡淡的一笑,将另一半同样削好,放在果盘里示意他接着吃。
“你也吃啊!!”
“我爱吃西红柿!”沈心钰捏起西红柿,优雅的吃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