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现在的处境是，如果你说我是坤宁宫的宫女，那么经常在乾清宫看见我实在不应该。如果你说我是乾清宫的宫女，但事实上我吃住都在坤宁宫，连典籍上登记都如是说。所以，我变成了偌大个皇宫里最为特殊的存在。因为主子都不予计较，所以也没有人敢多嘴。看在外人的眼里，我变成了皇上和皇后之间相互关怀相互问候的最佳跑腿工具。至少这个言论没有变了性质，还在我能接受的范围之内。于是我的生活就开始不断重复着坤宁宫到乾清宫，乾清宫再到坤宁宫的路线。
这日梁九功不在，偌大的御书房里只有我一个人伺候。康熙正皱着眉坐在御案前批阅奏章，我便立在一旁时刻盯着他的需求。在我的腿站的开始发麻的时候，终于有了移动的理由。可是我宁可没有这个理由，因为此刻迈入书房的人，正是福全。我暗自撇了撇嘴，朝他欠了欠身行礼。下一刻目光却定在那个一袭白衣的翩翩佳公子身上。
我能够清楚地看见他眼底的波澜，虽然只是一闪而过，但是足以令我深切地感受到。我欠身：“公子。”感觉到康熙和福全同时投到我身上的目光，赶忙起身到一旁去斟茶。
“查清楚了？”康熙低下头继续看着手中的奏章，只开口问道。福全闻言上前一步道：“回皇上，已然查清，殉葬人数达百余人。”
话音刚落，康熙猛地将手中的奏章摔在案上，怒道：“岂有此理！一个小小的巡抚都敢用百余人来殉葬，若是王公贵族难不成要杀一整个城池的人！”
“皇上息怒！”福全劝道。
康熙渐渐平静下来，身子靠向椅背上，我顿时松了一口气。我最是看不得康熙发脾气，从前只是不适应，现在则是怕牵连到他人。我微微抬起头望向一旁皱着眉的公子，他感觉到我望他，只是目光下意识地从我身上扫过，微不可见地点了点头。
我将新倒好的茶呈给康熙，却不想，他一摆手将茶狠狠地打落在地上，茶水顿时湿了我的半截小臂，他显然也没有想到会是这样，站起身皱着眉定定地看着我。一旁的福全和公子也都站起了身，焦急的神色溢于言表。我忙道：“不碍的不碍的，奴婢该死，这就去换茶！”
康熙却在这一刻拉住我的胳膊，将衣袖轻轻掀开，看着我微微发红的胳膊，沉声道：“先去擦药吧，”语罢，转头望了一眼公子的方向，语气却忽然一转，继续道：“换敬亭绿雪上来！”
我应了个“是”，赶忙退下去。
要说胳膊上一点儿都不疼，绝对是骗人的，不过也并不是疼的不得了，那茶并非是滚烫，只是皮肤略微有些发红。我也没管那么多，换了件衣服，就赶忙重新沏了敬亭绿雪又回到御书房。
才刚在康熙旁边站定，便听见康熙开口道：“纳兰性德，朕素闻你机敏睿智，照你看这件事该怎么处理？”
我一个走神茶壶嘴轻碰在茶杯沿儿上，发出清脆的响声。康熙转头看了我一眼，什么都没说，只是继续静静等着公子的回答。如果我没有记错，人殉的制度，就是在康熙年间被废的，这样想着，便赶忙开口道：“皇上，奴婢有话说！”
康熙转头望我，眼底多了几分捉摸不透的神色，只道：“说。”
我抬起头，鼓足一百二十分的勇气开口：“奴婢什么都不懂，但是奴婢知道生命诚可贵，人与人之间从来就该是生而平等。每个人都是娘生父母养的，每个人都有被珍惜的权利。可是就因为地位崇高身份尊贵，就要所谓的下人陪着他去死，这不是太不公平了么！难道只因为那些下人没有上等人投胎投的好就该死么？”
我这番话说完的那一刻，整个大殿里安静的落针可闻，福全和公子紧紧锁着眉看着我，那眼底汹涌的情绪是格外的清晰。他们或许会觉得我是不要命了，刚刚那些话无异于将皇帝与下人相提并论，这可是大不敬的罪。可是我丝毫没有动容地望向康熙。公子却再也沉不住气上前一步道：“皇上，浅浅的意思是人殉制度虽古已有之，但早年间已然被废止过，而明太祖不顾民怨再次将其大兴，以致怨声载道，故而难免失民心于天下。国之将亡必有其因积累。而皇上是明君，我大清必然会以体恤万民为宗，视人命如草芥之事即行废止，当为上策！请皇上圣裁！”语罢屈膝而跪。
康熙闻言只是转头定定地看着我，我心里一慌，但依旧告诉自己，要达到的目的已经达到了，公子的话句句委婉而切中要点，康熙心中必有一杆明秤。所以，不管是面临殉葬的人还是公子，都可以逃过一劫。这样想着，我脸上的表情渐渐缓和。良久只听康熙开口道：“如若没有他替你开脱，你就不怕朕治你的罪？”
我闻言跪下来只道：“皇上您是千古一帝，心中自有衡量。”
半晌，大殿内传来康熙爽朗的笑声：“好好好，好一个千古一帝！纳兰性德，这道圣旨就由你来替朕拟好，然后呈上来给朕看！”
公子应道：“奴才遵旨！”
经过白天的有惊无险，我躺在自己房间的床上就再也懒得动了。我转过头，看着桌子上那精致的小瓷瓶上面绘着一只雪白的小狐狸，心里不觉温暖。那是公子下午托人送来的烫伤药膏，我将它拿起来盯着上面的小狐狸一直傻笑，身旁的小兔子可就不干了。小兔子用嘴巴一直在拱我，试图表示它的不满。我翻了个身将它抱起来道：“你怎么跟一只瓶子也这么大醋劲儿！”看着它黑曜石一般滴流转的眼睛，我猛然想起了谁无赖的笑脸，只笑着点了点它的鼻子道：“你呀，跟送你来的那个人一个德性！”
我这话音刚落，门口的帘子就被人掀了开来，那个声音如所料一般响起：“小兔子，她是在说我们俩长得像么？”福全上前一步将小兔子从我身上抱起来，谁知道小家伙压根不待见他，非常不满地用小爪子抓他的衣袖，挣扎着要下去。福全不满道：“好小子，我才几天没来你就对我拳打脚踢的！”小兔子挣脱开他的手，直直地朝床上扑过来，却在半空被福全生生拎住，丢到一旁我给它做的小窝里。小兔子见斗他不过，只得趴在小窝里龇牙咧嘴地瞪着他。我笑着看着这两只狐狸斗完，福全却忽然一个欺身上前，坐到我面前。我冷下表情道：“呦，这是吹的什么风，竟然把咱们高贵的裕亲王给吹来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