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时常会这样想，有朝一日，若是念儿也长大了，总会离开我身边，当我看着跟你长得一模一样的他再次离我而去，该是什么样的心情呢？我究竟会不会为他的成长开心，或者，我只是因为他的离开而继续不住心疼。”我笑着转头望向福全，“一定不会吧，经历了这么多，我已经能够坦然接受。那么你呢？”
福全看着我的目光里带着几分不可置信的诧异，然后那分诧异，就化作了更加浓烈的愧疚和心疼。他抬起手，似乎是想要抚上我的脸，却尴尬地停在了半空中，无论如何都没有勇气再向前一点。然后他沉沉地叹了口气，放下了悬着的手臂，缓缓开口道：“浅浅，你变了。”
我迎上他的目光，丝毫不想躲避：“哦？那么究竟是变得好了，还是坏了呢？”
福全苦笑着低下头：“该是好的吧，你终于长大了，不再是从前那个小女孩了。”他抬起头看着我，“可是，你可知，我曾希望你能够在我的保护下永远不必长大。”
“如此冷静、现实、直面一切的浅浅，即便日后没有我守着你，似乎也能够一个人活的很勇敢了。可是浅浅，我本以为，你至少会用尽力气骂我打我，向我发泄出你所有的委屈和不满。可是你却只是这样望着我，仿佛所有的一切都已经跟你没有了任何关系。你甚至，都没有想要向我要一个理由……”福全苦笑着摇了摇头，“这样的，在瞬间便将我心里所有的苦涩和愧疚都打翻了开来。”
我看着他如此颓丧的神情，下巴上的胡茬仿佛扎在我的心口上。那个干净挺拔俊美无俦的男子，去哪里了呢？你又何苦将自己折磨成这样？我不会知道。
“我不问你理由，是因为我明白。可是你不明白。”我看着他，继续道，“福全，直到今天，你还是不懂我怪你的理由究竟是什么。”福全抬起头，定定地望向我，眼里的困惑越发清晰明显。
我笑着别过头不看他：“很久之前，在公子跟我说过一些话之后，我便大概猜到了你当初那么决定的原因，当日我一旦离开皇宫，那么我和我肚子里的念儿恐怕都难逃太皇太后的追杀。只有让我呆在宫里，呆在皇上的保护圈里，太皇太后才会有所忌讳。你想要保护我们的初衷，我都能够理解，能够体谅。你为我们付出的，我也大抵能够猜到七八分。可是福全，你伤了我的心。”
我注视着他的眼睛，缓缓开口继续道：“当你在皇上面前否认了我和孩子，我的心就已经被伤透了。福全，你永远都不能想象我在那一刻的感受，你不懂，我真正怪你的并不是你选择用这样的方式来保护我们，这本没有错，可是你为什么不告诉我？跟我说清楚，讲明白，让我知道，你所做的这一切都是在考虑过我的感受之后做出的决定。而不是舞断地对我好。”
我苦笑：“福全，我给过你机会。在从皇宫逃出来之后，我告诉我自己，如果你能够出现在我面前，把一切都解释清楚，对我说一声对不起，甚至只是一个拥抱，一个眼神，我都可以原谅你。那样，我便随你远走高飞，天涯海角碧落黄泉，绝不会有一丝一毫的迟疑。可是，你始终只是站在黑暗里默默注视着我。从头到尾，你只想到自己的愧疚，自己的不敢面对，你从没想过我需要的是什么。你只是一味地给，却从不问我想不想要！”
我看着他的眼睛，那双我最爱的眸子里闪现出那么庞大的悔恨和痛苦，他虚弱的模样在我的视线里忽然变得那么突兀，我几乎不忍心在这样说下去，可是我必须要说，这是我唯一的机会，错过了今天，我将再也说不出来。
我沉定了一下自己的情绪，克制住声音中的颤抖，缓缓开口继续道：“福全，我们都一样，你试图将自己所有的一切都给我，却忘了问我想不想要。而我不管不问、自私地将自己所有的期待都放在你的肩上，却忘了提醒你你肩上的重量。”
福全立在我面前，缓缓地闭上眼睛，在我转身的那一刹那，我分明地看见了他眼角滑落的一滴晶莹的泪滴。
我的脚步越轻盈，心跳的越剧烈。我知道，我正在一步步走出过去的世界，这是我一直以来不断在努力的事情。可是，我真的可以么？我可以么？不觉间加快了脚步，飞快地跑出了梨花林，终于靠在廊下的漆红柱子旁停下来，右手抚在胸口，不断地喘息着。我快要窒息了，快要活不下去了，快要彻底地失去自己了。我用力咬住下唇拼命抑制自己的情绪，我不想哭，我一点都不想哭。
他已经道歉了。你也已经将一切都说清楚了，你说有的委屈所有的不甘，所有的不舍，都已经说清楚了啊。白若浅，既然如此，你还在哭什么呀？
我捂住嘴巴靠着廊柱滑坐在地上，肩膀不停地颤抖着。檐外电闪雷鸣，大雨骤然落下。断线的珠子大片大片打碎在我的身旁，溅湿了我的裙摆，濡湿了我的绣鞋。然后，那双素白的靴子就这样出现在视线里，我抬起泪湿的脸望向他。他缓缓朝我伸出手，嘴角挂这苦涩的笑意。
他说：“浅浅，你能不能告诉我，事到如今，你对他的感情究竟是什么？”
我抱住双膝，并没有想要站起身，将下巴搁在膝盖上，望着雨滴落在脚边淤积的水洼里，漾开一圈圈的涟漪，然后我听见自己的声音那么清冽地响起在雨声里，我说：“我爱他。”
我爱他。
我缓缓闭上眼，是啊，我爱他。
这是一直以来，我最为坚定的事情了。我这一辈子，能够坚持下来的事情，并不多，喜欢的东西也是不断地在更换，唯有他，始终就在我心里最深最柔软的地方，并且似乎从来就没想过要将他搬出去。
公子僵直地立在我面前，仿佛是早已料到一般，然后他弯下腰将我拉起来，我仰起头看他，却看见那么深刻的伤痛，他深深望进我的眼底，缓缓开口道：“一整年的时间，浅浅，我输了。”
他缓缓放开抓着我的手，似是抽掉了我心里最后一丝温暖。
我知道，所有的一切都要有个终结。
我和他们之间的一切，也应该到此为止了。
再不要彼此纠缠，不要彼此试探，彼此容忍，我们都还有各自要去的远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