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总是最不等人的东西，一转眼，便是又一个年关。
宫里上下都一一派热闹的景象，除了我这个一直稍显寂寥的院子。我并不想装的怎么苦情，原因很简单，没有人会看。或者该说，我想让他看见的人看不见，我装给谁看。可是，康熙的恩典却一道跟着一道的过来。最好的蜀锦，最好的琉璃，最好的珍珠，最好的最好的，什么都是最好的。仿佛生怕我沉默的姿态不会引起众人高度的重视。只是对此，我从不感谢，也从不过问。全当它们是与我毫不相干的东西。
这充满喜气的日子里，所有人都在享受着新一年到来的希冀，但是有一个人，却沉浸在悲伤里，那个人，是我的公子，是不论如何，我始终还会挂念的公子。
依旧是按照每年年三十的惯例，皇家家宴在一片喧腾中，正式拉开帷幕。席间，我尽可能低调地坐在了距离康熙很远的席尾。而福全并没有出席，我看着眼前喧闹嘈杂的歌舞，丝毫没有什么美感可言。不是因为它们不精彩，而是欣赏的人，完全心不在焉。我下意识地抿着杯中的酒，根本对外界的一切充耳不闻。甚至没有听见康熙叫我。直到身旁的容心狠狠地拉了我一下，我才回过神来。
只听康熙开口道：“浅浅在想些什么有趣的事儿，竟然想的失了神？”他把玩着手中的酒杯，眼睛虽然微微眯起，却仍旧无损那尖利的目光就这样落在我身上。
我摇头：“并非是什么有趣的事儿，说出来怕扫了皇上的兴。”
“大过年的喜庆时候，的确不宜提起什么不恰当的话头！”孝庄的目光也在这一刻射向我，我顿觉芒刺在背，分毫也动弹不得。我有时候甚至会不再害怕康熙，可是我却没有一刻不再惧怕孝庄。这是我也没用弄清楚的一种感觉，只是潜意识里觉得，只要有她在，便一定要小心翼翼地应对。仿佛是瞬间就屈服在她的气场里。
“皇祖母，说说也无妨，瞧着她那模样，哪里像是在想不开心的事。”康熙是打定主意要在宴席之上给我不一样的“恩宠”，更是打定主意要清楚地洞悉我的每一个想法。在孝庄锐利的目光下，我也全然没有了说谎的力气，更何况也不是什么不得了的事情。于是只缓缓开口道：“只是思及表嫂离世，表哥的心情……”
“你想回明府去见见他？”康熙开为来得及开口，孝庄却抢先了一步，“这也是人之常情，表嫂新丧，回去看看也是应该的。既然如此，过几日你便回一趟明府吧！”
我抬起头，看着康熙紧皱着眉转头望向孝庄，却再次被孝庄笑着打断：“怎么，皇上别忘了，惜贵人进宫之后还未曾回过明府，这皇家婚姻也不该欠了这层礼数吧！”
康熙面露冷光，却还是不得不点头。我低头谢恩，心里却想，果然还是孝庄技高一筹。她这样做的目的或许我不能窥见全部，但是至少我明白，她不想让我继续留在康熙身边，她甚至想要助我离开。这个女人一向有着常人不能企及，不能揣摩的细腻心思和深远智谋。
得了孝庄的口谕，没多久，我便满心雀跃地收拾东西准备回明府。
在离开前的那一刻，那人终于还是来了。
早已料到会是这样的结果，所以也没什么好惊慌的。只是安静地坐在桌旁，沏一壶茶，斟好，推到他面前，不打算多说什么。多说无益。
康熙端起茶杯浅呷了一口道：“喝过这么多茶，总觉得还是你这里的茶味道最淳。”
我笑：“那是因为皇上的女人们费尽力气地讨好着皇上，在原本的茶叶里加入了各种各样稀奇古怪的所谓珍品，弄得原本的茶香都被覆盖住了而已。”
康熙放下茶杯：“你依旧喜欢不断地逃。”
我斟茶的手顿了顿：“是啊。习惯了。”
康熙笑：“朕本不想放你走！”
“奴婢知道。”
“奴婢？”康熙的神情一滞，不过也只是一瞬便恢复了平静，继续道，“也对，你从来就不曾承认过，你是朕的女人。”语罢，却忽然伸手掐住我的下巴，硬生生扳向自己，“朕至今不曾强迫你，难道还不是莫大的恩典么？你究竟还想要什么？”
我看着他微怒的双眼，笑而不答。
我要什么，难道你不知道么？
良久，康熙放开了自己的手，起身大步走向门口：“朕只给你三天时间，三天之后回来，你须将所有不该有的感情都割舍在宫外。记住，你是朕的！”
三天？
人说爱上一个人只要一天，而忘记一个人却要一辈子。
而我，爱上福全用了接近五年，若是要忘记他，该用多久的时间啊……
第二日一大早，我便出了宫带着浩荡的队伍，回到了明府。明珠和觉罗氏等人按规矩立在门口迎接。本就对这些人没有什么太大的感觉，经过人群的时候，便习惯性地将目光落在我要找的人身上。公子惯穿的一身白衣，此刻映着更加苍白的脸色，默默地立在人群里。抬起头望我，目光中流露出的竟是那般的凄然。仿佛是想要提起唇角微笑，却终还是没有了力气。
终于摒退了众人，立在旧识的凝碧阁前的廊下，看着越发清瘦的公子。连开口都变得有些艰难。
“逝者已矣，不要太难过。”轻轻地开口，用尽可能没有什么情绪的语气，此刻的他经受不了任何多余的给予。
公子转过头看着我，唇角的苦涩渐浓：“我原本一直觉得她的存在已经成为了一种习惯，可是直到她真的不在了，我才发现，原来想要戒掉一种习惯，竟然更难。”
我看着他略带自嘲的眼，未曾逃避他的注视，只开口道：“她是个好女子，值得你用一生的时间来记住她。”
公子缓步走到廊下的台阶上，坐下来，然后抬起头看着我微笑，便如曾经那无数个沉默相伴的夜。
他说：“浅浅，若是我最初爱上的人不是你，或许就会更好地待她。可是，这世上哪里来的那么多也许呢？”
我缓步走过去，在他身旁坐下来，也不是沉重的语气：“你是我旧时的屋檐，我是你南飞的雁。有些过往，只能擦肩。”
“旧时的屋檐，南飞的雁……”公子低低重复着我的话，半晌才苦笑着摇了摇头，“若你不是为了我而来到这里，我又能够在你生命中成为怎样的存在呢？”
“你也很重要的，总有一个女子会为你而生。”语罢，便忽觉不妥，转头望他，果然他的脸上带了几分伤怀，沉声开口：“为我而生……为我而生的人，已然不在了啊。”
他缓缓叹了口气：“如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