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我表情淡淡地望着他，“他跟我说，他在九岁那年就承诺过你，无论如何，都会站在你身边，帮你守住这江山，这是他所愿。”
显然没有想到我会知道这些，康熙表情呆愣地盯着我，半晌才开口道：“你可知，他开出的条件是什么？”
“条件？”我诧异地看着他，他点头：“条件是，如若他得胜归来，朕便要对你放手。”
对我放手……
不得不承认，在那一刹那，我的心里顿时涌出了一股暖流，却什么都无法表达，只能听着康熙继续道：“你该是不知道的吧，上一次他在出征前与朕定下战后之约也是关于你，”他顿了顿，语气中有微微的迟疑，却最终还是脱口继续道，“当日他说，如若得胜归来，便要朕将你赐婚给他，可是，你拒绝了。”
“当日你的拒绝，却燃起了朕的希望。浅浅，你不懂那会是什么样的感觉。朕宁愿你一直固守着心里对纳兰性德的心思，也不愿看见你转投二哥的怀抱。那对朕来说，更加不能忍受。”
我笑着望他，忽然觉得他也在一瞬间变成了一个争宠吃醋的小孩子，当我回过神的时候，已经伸出手轻拍了他的头，他有些怔忡地抬起头看着我，我道：“你只是不希望自己的二哥被人夺走，不希望自己喜欢的总有一天从自己手中散去。”
康熙有些发愣地低下头，看着自己的手掌，半晌道：“或许你说的对，二哥这一辈子，从没有对哪个女子动过真心，可是从他第一次见你，朕就知道，这一次他是认真的。那种发现了新猎物的神情，朕是再熟悉不过的，二哥最真诚的眼神，从来都是只给朕的。可是，你却成为了除朕之外唯一的特例。”
“可是浅浅，有一件事你须信我，我不完全是因为二哥才这般关注于你。你有你的特别，你跟宫里所有的女子都不一样，你自由独立洒脱，没有分毫的做作拘谨，又时常能冒出那么多新奇的点子来，我有时会想，二哥会对你动心，这也没什么不妥，因为我也一样。”
我愣愣地听着他自说自话一般地开口，人称由“朕”渐渐变成了“我”，心里的不安也就随着他的一字一句慢慢扩大，大到自己快要不能控制，却也不忍心打扰。便如朋友一般聊天，对于一个帝王来说，该是多么不易。
“我一直好奇，为什么你明明知道我不是舒穆禄家的女儿，却没有揭穿我。”我将双膝蜷在椅子上，下巴抵着膝盖看着他，他笑了，那是我第一次见到他如此纯净的笑容，只是因为想笑而笑的笑容，虽不比公子清澈，不比福全妖冶，却带着他特有的高贵气息，这一刻的康熙，只是个优雅的贵族少年，洗去了一身的铅华，卓卓然立于天地浮生间。
“因为，没见过你这样的女子，想要留你下来，看看你还会有什么惊人的举动。”
我笑：“惊人的举动？你不知道，我就快被你这些‘惊人的举动’吓死了。”
他摇头：“你生命力那么顽强，怎么会这么容易就死了。不然我玩什么去啊？”
“我也没什么好玩的。”我低下头，想起那些在明府的日子，想起那张曾魂牵梦绕的脸。
“浅浅，有一句话说得好，满目青山空念远，不如怜取眼前人。你可懂？”
我不应声，只是继续低着头。人生若是想忘就能忘的，便也不算是人生了。
见我没有回答，他兀自继续开口，声音里带着几分坚定：“浅浅，如若朕给你个名分，你可愿永远留在朕的身边？”
我一愣，转头望着他，但见他目光中带着探究、坚决，还有一丝丝恐慌。我伸出手遮住自己的双眼，不看他却依旧面对着他：“如若是你害怕我将你的二哥抢走，那么大可不必担忧。我对他……只是朋友……”
朋友……
我手掌下的眼睛在听见自己开口说出这两个字的那一刹那，猛地睁开，看着从指缝间渗透进来的微弱光线，忽然有些呆住。
“不是因为二哥。不是。”康熙微带怒意的声音唤回我一瞬间的失神，他用力扳开我的手，看着我道：“是我想要你留下。是我。”
我看着他缓缓摇头：“我不要。”
“你还是忘不了那个纳兰性德？”康熙忽然提高了音调，我赶忙示意他小声些，望着他怀里已经睡去的小胤礽，低声道：“是，我忘不了。你能忘得了赫舍里皇后么？”
他愣了愣，别过头去：“那不一样！”
“怎么不一样？”我笑，“当有一个人在你的生命中烙下了一辈子最为鲜明的烙印，带着撕心裂肺的疼痛或者满腹无处相诉的记忆与遗憾，你该如何释然，都说，时间是最好的疗伤药，但是这伤痊愈的时间，却没有一个定数。皇上，我们都一样，需要从自己划地而成的牢里走出来，这期间，我们谁都不需要。只能依靠自己。”
我站起身，从他怀里将睡熟的小胤礽抱过来，然后快步走向门口，不再理会身后始终望着我背影的康熙。有些事，需要自己一个人的时候才能想清楚，我也一样。
康熙十三年六月，福全出征。
寅时的雾气刚散，晨光万丈璀璨。我立在城门下，看着不远处正牵着马大步走向我的男子。我一直觉得这世上的眉眼再没有谁能比他更为精致。他天生便是一副颠倒众生的模样，可是却毫不自知，那张邪魅到摄人魂魄的容颜，有时只需一个眼神，便足以将世间女子沦陷。透过熹微的晨光隐隐感觉到那人周身散放出的万丈光芒，向来是这样暖人的，让我在之后不在他身边的日子里，时刻都能忆起他指间的温度。这个人，天生便是火热的。
福全立在我面前，眼里是平静而温暖的笑意：“你怎么来了？”
“来送送你啊！”我笑着开口，目光落在他腰间玉佩下面拴着的那个歪歪扭扭的同心结上，不由得心里泛出几丝甜来。
“算你还有良心，知道来见我最后一面。”
“呸呸呸。”我怒地伸出手捂住他的嘴，“瞧瞧你那张臭嘴，说的什么浑话！”
福全笑着握住我试图捂住他嘴巴的手，我挣脱，却理所当然地未果。
“浅浅，谢谢。”
我摇头：“我听说了，你和皇上之间的约定……”
“福全，就算是为了你和他的这个约定，你也要平安地回来！”
闻言，福全眼睛一亮，定定地看着我道：“你这算不算是默认了？”
我笑：“等你平安回来再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