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我在婚礼上，看见墨发玉衣的她流着鲜血的十指，忽然有些不知所措地握住了自己的衣袖。任谁都能够看出她心里隐忍的悲伤，更何况生就了一副七巧玲珑心的容若。我恐慌地转头望向他，他望她的目光是那么的温柔，那是从来不曾给过我的。那一刻我知，父亲的话真正所指，便在此。
“差一点 骗了自己骗了你，
爱与被爱不一定成正比。”
“可惜不是你 陪我到最後，
曾一起走却走失那路口。
感谢那是你 牵过我的手，
还能感受那温柔。”
“感谢那是你 牵过我的手
还能温暖我胸口。”
那歌声如潺潺流水自我的心口流过，我在刹那间开始生出悔恨来。可是却依旧试图咬紧下唇告诉自己，不是的，我没有错，我不过是爱他。他是我爱了十一年的男子，他本该是留在我身边的。只是，明明是她口中的歌，却偏偏让我觉得感同身受起来“差一点骗了自己，骗了你，爱与被爱不一定成正比……”
脑海里反复回荡着这两句词，我垂下头，任凭珠帘将自己的视线遮掩起来。不想听，不想看，不想知道，他已经快步奔向她。
只是那一刻我听见自己的心里有一个声音在说，让他去吧，若是他还肯回来，那么便再也不放开。
我恍惚间想起当日他向我说起她时脸上的表情，那是我从来没有见过的柔情，虽然往日的他也是这般的温柔，可是这一次是决然不同的。他微扬起头笑着道：“两情若是久长时，碧甃千寻尚为浅……”
他说：“这就是她的名字。你没有看见，当时她通红的脸颊，便如三月里最为艳丽的桃花，不，应该是出水的芙蓉……”
他说：“梦然，我一直都知道，如若这一生她不曾出现，我便可能如常人那般娶一门当户对的女子，遵从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庸庸碌碌地过我的人生，但是当她出现，我忽然觉得，我有了去争取的目标。我想要跟她在一起，这愿与天地姻缘无关。只在我。”
我闭上眼，容若啊容若，为何你竟是不记得，当年在科尔沁的草原上，也曾有一个小女孩那样仰望过你。明明是我先闯入了你的生活，你却轻而易举就不记得了。
我不知道他和她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看起来也仿佛当真是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只是新婚之后的日子，如我们约定的那般，容若始终宿在书房。依旧是礼貌客套的微笑，明明已经生活在同一个屋檐下，却仿佛比之前的距离还要远。可是，毕竟他没有带她就那样离开，至少他还在我的身边。我跟自己说，这样就足够了。于是我愿意等，等他哪一天终于能够在心里腾出一块地方将我放进去，我不奢求能替代她，至少，我想与她并存。
那日我为他送茶进书房，他正坐在桌旁发呆。
听闻我进来，他依旧未曾抬头，只是看着手臂上的伤口，笑着对我说：“你看，她就是一只小兽，防备心那么强，占有欲也那么强，她说这样一来，不管我身边的人是谁，我的身上都将永远留有她的烙印。可是她却不知道，她烙下最深的印迹，在这里。”
我看着他紧紧地抓住胸口处的衣服，然后忽然猛烈地咳了起来。仿佛快要将自己的心肺都咳出来一般。
半晌，他平复了呼吸，望着我：“梦然，我不能忍受她忘记我，真的不能忍受……”下一刻，他像个孩子一样将脸埋进掌心里，那样蜷缩着的痛苦，扯痛了我的心。我终于明白，他和她的世界，是我永远踏足不了的境地。可是你所不能忍受的，就该由我来忍受么？
他让我将玉坠还给她。并给了我说服她的理由。他灼灼的目光落在我的身上，那隐含其中的歉疚，几乎痛的我说不出话。
我看着他，苦笑出声：“容若，你以为，我为何要嫁与你？”
他别过头去不看我，也不出声。我却知道，他什么都懂，却只是不想面对。
我扳过他的脸，逼迫他直视我的眼睛，然后一字一顿地开口道：“你听好，在我们三个人各自的感情里，除了你给我和她的爱不对等之外，我从来就不曾少给你什么。”
“或许，你想给她的很多，却根本就没想过要给我什么。”
他躲闪的目光忽然僵直在原地，然后那么浓重的苦涩从眼底蔓延开来，他说：“今天以后，等我得到了她的答案，你想要的我会尽全力都给。”
我僵直的手忽然放开他，落荒而逃一般转身离开。我知道，相对于敷衍，我更希望得到的是果断的拒绝。我痛恨所谓的可怜。
但我还是按照他说的，去见了她。
她说：“这个，我收下了。但不是为了你，而是为了我自己。”
我忽然对她想说的话，了然于心。
我不想否定她的一切，即便是因为嫉妒而心痛满载。因为她是我爱的人最爱的人，一如我爱他一样，她也理应有值得他爱的地方。我知，到这里。我们谁都没有赢。
当我站在他的面前将一切和盘托出的时候，他的表情没有丝毫的变化，只是执笔的手微微停顿了一下，这一下使得那笔尖的墨珠子一下子滴落在雪白的宣纸上，将那笔锋刚劲的“初”字，洇染开来。
人生若只如初见……
我清楚地记得那日在后花园里窥见的画面，在他缓缓离开的脚步声中，她轻轻开口吟诵的，正是这一句……她不知，自己那一刻的表情，早已超过了泪流满面能够表达的伤痛。
而我，又何尝不是如此。
容若回过神，将手中的宣纸用力揉成一团，然后看似随意地丢到地上，转头对我露出最为熟悉的笑容：“嗯，梦然你来瞧瞧，我上午闲来无事绘的茉莉可还入得了眼？”
那轻松的语气，看似无意的神色，都在我的心口上留下深深的印迹。但我只能装作什么都不懂，这是我能给他最好的方式，他需要时间来疗伤。而我，已经习惯了等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