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秦家庄这样的大家族,往往除了经营支柱产业之外,通常还有着诸多佃农。
这些佃农原本都是或多或少有着一亩三分地,能够自给自足,日子还算过得去。
可近些年,不知何故,盗匪猖獗,隔三差五席卷各个村庄烧杀抢掠,无恶不作,加之天公不作美,水患连年,以致余粮被夺,年尾又颗粒无收。
然而,朝廷对盗匪无动于衷,救济赈灾、减免赋税的政令也不见发布。
县衙便依旧照常征税,这让原本就处于水深火热的老百姓更加苦不堪言。
不得以之下,他们只能将土地卖给地方大户,筹够税银,然后再向大户租回土地耕种,近六成收益为大户所有,四成除了依旧要交税的,其他方可自由支配,勉强维生。
当然,这些大户之中,也不乏一些良善之家,比如说秦家庄。
秦家庄主要以锻造兵器为主,是夕河县名头最盛的铸器坊,县里无论官家还是近半数各地大小豪强家族所使兵器都由秦家打造,当然农工用具也是。
其实力可见一斑。
实力雄厚的秦家庄却从不专横,对于所属庄园周边的佃农,他们仅仅象征性收了两成的租金,还为那些尚有剩余人力的农家提供谋生活计,让其成为秦家庄的雇农。
而且,为防贼匪的骚扰,洪流侵蚀,秦家庄索性花巨额银两砌了围墙,将庄园和佃农住户土地全都圈起来。
等同于建了一座小县城,秦家庄便是那管事人。
这里和夕河坊一样,佃农可以行商,自由交易,一般的吃穿用度都可以得到满足。
佃农的身家性命得到保障,厚实的石墙又将水患拒之墙外,他们安心,安心便能乐业,乐业则意味着丰收。
如此一来,足有三百余户佃农,近万亩良田两成的收入,少说秦家庄一年光收到的租金便可达万余两,不得不说,还是极为可观的。
这也是秦家庄势力威望快速涨大的重要原因之一。
秦家庄园位于夕河县城外西南面,地势空旷,去往秦家庄的路,也是人烟罕至,草木稀疏,绝非是乘凉亦或藏身的好去处。
可这青天白日之下,却有人,一身粗糙布衣包裹严实,头上还顶着斗笠,伏在一处地势较高的小土坡上,显然不是在纳凉。
见秦舒玉终于姗姗来迟,那怪人迅速爬起来,纵身一跃,跳到了路中央。
秦舒玉停下脚步,疑道:“你在等我?”
怪人道:“不错,在你出手救下那位姑娘后,我就决定来此等着。”
秦舒玉笑道:“言外之意,我若不救那位姑娘,你如今便不会站在我面前喽?”
怪人倒是丝毫不绕弯子,直言道:“那样我会想办法联络秦家庄其他能做主之人。”
秦舒玉疑惑道:“你找秦家庄所谓何事?”
怪人道:“我想与秦家庄合作。”
秦舒玉凝眉瞅了一眼头上发白的烈阳,问道:“即要寻求合作,你何不直接去找秦家庄其他人商谈,而是非要顶着曝晒在此等我,打扮还这般神秘。”
怪人道:“我不想太多人看到我来过秦家庄,而且找你是,因为比起他们,你更容易说服。”
秦舒玉讶然笑道:“我不明白,你这种想法从何而来。”
怪人叹了口气,道:“知道我的身份之后,你就不会觉得奇怪了。”
说话之时,他已摘下了头上斗笠。
秦舒玉仔细端详着眼前男子,年纪比自己大个两三岁,面容严肃,皮肤细腻,应是出生富足家庭,绝不会像这身打扮显得如此寒酸。
不过,他身上有一股子一般富家子弟不具备的冷傲骨气。
秦舒玉确信自己不曾见过此人,便道:“我并不认得你。”
怪人抱拳道:“我姓马,名为子巍,翠坪乡马家马明的长子。”
秦舒玉顿时面色不善起来,他寒声道:“原来如此,你是打算用清妜来要挟我!”
他暗中捏紧了拳头,一旦这不过灵海境二重的马子巍点头承认,便施展雷霆手段,一举将其拿下,与其投鼠忌器,不如主动出击。
马子巍却道:“恰恰相反,我会尽量帮你照料许氏药铺。”
秦舒玉冷笑道:“你们马家对向家唯命是从,向坤又企图染指清妜,你觉得我会相信一个潜在的仇家会帮我这种鬼话吗?”
马子巍突然眼含仇恨,冷声道:“那只是我那个被蒙在鼓里的爹,还有一个不守妇道的姨娘,和一些喂不熟的白眼狼,而我马子巍不屑与他们为伍,我恨他们,更恨向家,恨不得抽了他们的筋。”
见此,秦舒玉哑然,莫非自己真的误会他了?他没有说话,而是等着他继续马子巍开口。
马子巍道:“本来家丑不可外扬,我不应该说这些的,可我实在不吐不快,也为拿出我的诚意,表明我的立场。”
秦舒玉道:“你只管说,这话出得了你口,只入得了我耳。”
马子巍沉吟了许久,才道:“想必秦少爷也知道,我马家每年都会为向家献上价值两万两的金银珠宝吧。”
秦舒玉颔首道:“向家做为夕河县最大的盐商,所有运往各镇经销的盐都由你马家车队输送,送这些银钱做为报答,也合乎情理。”
马子巍无奈道:“可这些年,向家狮子大开口,开始要三万,四万,今年已增至五万两,还要求送十匹宝马过去,零零总总加起来,近七万两,这可是我马家一年整整两成的收入。”
秦舒玉眉头一皱,道:“这确实太过分。”
马子巍又自嘲道:“可笑的是,这般强盗行径,我以为我马家十个车队的管事断然不会同意,哪想,竟有五人当场表示赞同,其中两人还为向家说话,说没有向家,我马家一年可能七万两都挣不到。“
他缓缓心中的愤怒,又道:“可事实是,他们向家每年给的运费不到十五万两,而且有些账款至今尚未结清。若教人相信这五人不是吃里扒外,除非天地倒转。而另外的五位管事中,也只有两人严厉斥责了向家,其他三位都是装聋作哑。”
秦舒玉龇了龇牙,道:“财帛动人心,向家这是在抽血剥筋啊!”
马子巍喟然长叹道:“其实,向家也好,那五位管事也罢,他们终究是外人,至少刚进我马家的时候是外人,私心所祸,我也不至于如此愤恨。”
他突然捏紧了拳头,手上青筋暴起,眼中更是猩红一片,道:“可我那姨娘,还有训马师柳成,他们才真是畜生不如。”
秦舒玉心中一动,道:“他们可算得上你的亲人。”
马子巍恨道:“亲人?我呸!“
他狠狠地朝地上吐了一口唾沫,道:“一个在我娘亲去世之后,我把她当做亲生母亲看待,一个是我最敬重的训马师父,该尽的孝悌尊师之义,我自问从未怠慢。殊不知,此二人竟在二十年前便已经勾搭成奸,并且珠胎暗结,生了我那个弟弟马子禄。若不是我日前偶然撞见他们私通,偷听到他们的谈话,只怕我马家会被这对无耻之徒玩弄于股掌之间。”
不过多论及马家丑事,秦舒玉只质疑道:“能避开你们马家这么多人的耳目行此等事,你的姨娘和柳成的确有些手段。
他话音一转,道:“不过我听说,你师父的修为才堪堪达到灵海境四重,你的姨娘更是一个普通妇人,即便他们如何机智如狐,在家大业大的马家面前,应该也掀不起什么大风大浪。何况你爹还是个灵海境六重的高手,又能把马家经营到如今的地位,必不缺谋略,又岂会任由他们胡来?”
马子巍苦笑道:“别提我爹了,也不知那妖妇给他灌得什么迷魂汤,对她百般听从。而我这个作儿子的,将我撞见的事说与他听了,反被臭骂了一顿,说我凭空捏造。”
秦舒玉听得暗暗皱眉,他见过马家家主马明,性格上看来是有些粗犷执拗,但绝非不辨是非之辈,马子巍应该是当局者迷了。
他偷偷留了个心眼,又听马子巍说道:“至于那个柳成,你却大大地小瞧了他。”
秦舒玉一愣,道:“难道他还另有倚仗?”
马子巍道:“撞见这庄丑事之后,我暗中调查过柳成,果然发现一些重要线索,他找了许多线人,一部分与活跃在翠坪乡名为青狼帮的一窝山匪来往甚密,另外一部分在马家和向家之间秘密传递消息。”
这些人恐怕就是君尧口中不明身份的修者了,秦舒玉皱了皱眉,道:“柳成这是想靠着向家和青狼帮对马家来一次重新洗牌?”
马子巍却道:“柳成的想法的确如此,可向家呢?如果单纯只为摧毁马家,他们大可不必如此小心谨慎,大费周章,只消喊上一句,以后我向家的盐不再由马家的车队负责运送,便足以让我马家自乱阵脚,分崩离析,所以,向家此举是针对秦家庄的。”
秦舒玉有些尴尬,这难到了他,只怪这些年,他一直昏昏沉沉,根本无心留意秦家庄是什么状况,所以,他揣摩不到,向家这次准备如何针对秦家。
他只得道:“愿闻其详。”
马子巍意外看了一眼秦舒玉,心说这秦少爷不能修炼,整日醉生梦死真是装的吗,否则,以他的聪明才智,怎么可能还猜不透向家的用意?
不过,这些他并不在意,他问道:“秦少爷可知一个月之后,秦家要向丹阳郡郡守府交付一匹军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