靠在椅子上,想起这些,全身冒着冷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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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那夜之后,他再没有勇气去面对她。
不见自己,她应该心情会好些吧……
直到那天,坤宁宫传来消息,皇后娘娘终日郁郁寡欢,不肯进食。姜云川亦匆匆向他禀报,皇后身体虚不进补,心结难解,如此下去恐怕……
他眉头紧皱,仰头沉思。
命人召来成是非,准了他每日入宫陪伴素心。两月未见的儿子突然出现,素心激动落泪,朱无视没有伤他,他一切安好。在儿子的鼓励下,她终于开口进食,身体也一天天好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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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些年,多少次想去见她,但每每思及那夜发生的种种,恐惧油然而生,随后便打退堂鼓。
他想她,想那个心爱的人儿。
不知……她可还恨我……
想起昨日夜里,她笑靥如花,是那样的快乐。
或许,她已经放下?
“去坤宁宫。”抵不住心中的念想,抱着一丝侥幸。
“是,皇上!奴才这就命人通传。”
“不必了。”他跨步前行,李福急忙小跑跟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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坤宁宫
素心正倚在软榻上,手里拿着玥玥充满稚气的画作,嘴角挂着笑容。
那画里,扭扭曲曲的线条勾勒起的四个小人,他们笑的是那样的开心,像极了昨夜里团圆的一家四口。
“皇上驾到!”尖利的通传声将素心的思绪拉了回来,短暂的呆愣后有些手足无措。
快三年了,他不曾踏足坤宁宫,应了她的要求,未曾再见她一面。本以为他大概忘却了自己,今日的突然出现让她顿时慌了阵脚。
“皇后在哪?”
“回皇上话,皇后娘娘正在寝殿歇息。”小邓子躬下身子回话。
点点头,“不用跟来,都散了吧!”遣散了太监宫娥,缓缓向寝殿走去。
看着朱无视远去的背影,李福在默默祈祷:“老天爷,求您不要再折磨皇上和娘娘了……”三年来,他跟随在朱无视左右,自然多多少少知道他们的一些事情……
他们总说帝王无情,但在李福看来,他们的这位天子却是情深义重,把痛苦和煎熬留给自己,把最好的一切留给身边亲近的人。
“李公公。”小邓子恭敬地向李福问好。
“邓公公。”恭敬回礼。
“皇上三年未见皇后,今晚突然驾临坤宁宫,可是有什么事?”试探地问了句。
“邓公公,你我都是奴才,有些事情不该多嘴。”李福瞥了小邓子一眼。
“是是是,公公说的对……只要主子们开心,我们做奴才的也就安心了……”小邓子意识到自己的僭越,赶紧收住嘴。
一群宫娥端着茶水就要往寝殿走去,“站住!干什么呢!没点眼力劲儿!!”李福尖声呵斥了一句。
“奴婢知罪,请李公公恕罪。”宫娥连连求饶。
“下去下去,坏了好事要你们的脑袋!”义正言辞。
“公公教训的是,以后还请公公多多提点奴才们。”李福是皇上边上的人,关键时刻还得抱住他的大腿,小邓子心想。
“邓公公言重了,呵呵。”心里还是乐的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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素心快速下了榻,光着脚丫快步走到门前,正欲关上房门,却与他面对面碰个正着。
四目相对,三年未见,俩人突然间都晃了神。
回过神来,双手迅速扶上房门便要关上,他急忙按住门,一只脚踏入房内。“素心,让我好好看你一眼,我绝不逾越!”他一字一顿地说。
她仿佛听不见一般,手上仍在跟他较劲,见拗不过更抬起腿顶住门助力,额头已微微渗出了汗水。
他终究抵不住心疼,服了软,缩回脚收回手上的力道。
“嘭!”,没了阻力,门快速凶猛地合上,差点撞上他的鼻尖。她靠在门后,大口喘气。
“素心……”他泄了气,低声对着门缝里说,“你不愿见我不见便是,何必跟门过不去……”自嘲道,“今儿个大过年的,家家户户团圆喜乐,我也想……咳咳……”想要掩住心里的难过,“你就发发善心,容许我在这门外坐会,跟你说会儿话。”
门内没有一丝动静,可能,她已经躲到被窝里去了吧……心里默默想着……
却也不顾及太多,拉了拉衣摆在门口冰冷的台阶上坐下。自顾自地说:“你若听的下去便听,若是觉得不顺耳,你就掩住耳朵,当我自言自语罢,我也当有人陪着我过年……”
“这两天外面热闹的很,你不出坤宁宫都不知道,外面张灯结彩的,确是好看!”屋内的她倚着房门缓缓坐下,细细听着他讲的一切……
他叹了口气。
“素心,我想你,想你想的紧……三年了,我一次又一次地想来见你,可每当我想起那一晚,我便断了那念头……”他低垂着头,“昨儿夜里……我在殿外看着你们一家四口其乐融融,心里羡慕得很……你笑的是那样的开心!”打小就没体验过家的感觉,心里是那样的惆怅,那样的渴望……
北风呼呼地吹着,刮起地上的落叶发出窸窸窣窣的声响,月光照在他的身上,映出落寞的背影。
“我以为你心情好了些,便思量着过来见见你,或许你会陪陪我……”叹了口气,“大概是我想多了……”
“素心,你可还恼我?”起了身,对着门里轻声问了句,渴望得到她的应答。
等了半晌没有回应,在门口徘徊踱步起来,“嗯……我懂了……应了你那夜所说,此生不再见我,不再和我讲一句话……你当真做到了。”语气里满是心酸。
停下脚步,呆呆地立在门前,半晌没有说一句话。
“你心里想的念的还是古三通,对吗?”苦笑一声,转身低头看着自己孤独的影子,“无论我如何努力,如何付出,都比不上他……”
屋里一片沉寂
“你告诉我,我还能做些什么?”语调因为激动有些升高,“既不能讲话,写张字条告诉我可好?”带着祈求,想要透过门缝看看门那边的她。
房里似乎有了动静,他盯着那扇门,盼着看见那一抹身影。
或许,是自己错觉多心了。
无奈地摇摇头,“素心……你告诉我,他到底有什么好的,竟能让你如此念念不忘!我把你捧在心头上,那样的在意你……你却对我如此狠心!”他不甘心,他到底哪一点比不上古三通。
“是,我是对不起他……只怪我当时被冲昏了头脑,一心只想得到你……”他仰着头,自怨自艾,“可他,连你怀了孩子都不知道,他配当丈夫吗?!”想着素心怀胎十月,却无人照顾,心疼不已,简直想把古三通拽出来揍一顿。
“呵……说到孩子,我也好不到哪去……嘴上说着在乎你,却连你怀了孩子都不知……还借着酒意想要伤害你,是我……是我亲手杀死了自己的孩子……”声音在微微颤抖。
“那是我的孩子……我们的孩子啊……我就那样……在自己的生辰之日……亲手夺走了他的性命……”他颤抖着往后退了退,脚步一个踩空,滑下一步台阶,踉跄了几步,才在地上站定。
他很难过,难过地不知道怎么才好,感觉滚烫的液体在眼眶里打转。他低下了头,不愿被人看见,即便此刻只有他一人。
门内似乎有了气息,他微微感受到,那气息有些沉重……她在哭吗?……还是……在咒骂我?
“你……你恨我,对吗?”终究还是忍不住问了这句,怔怔的盯着地面,“我也恨,恨我自己……恨我没能早点遇上你,恨那时的我没有能力保护你……恨我自己,嘴上说着爱你,却在不断地伤害你……”
抬头又看了一眼,没有一丝动静,看不见一抹身影。或许她早已心死,再不会因为他而有所动,或许,就从未有过……
自言自语了半天,没有一点动静。这大概就是她的回应,静默的回应……
又呆愣地盯着屋门半晌,负手在背,缓缓踱步离去。
屋里
听屋外没了动静,起身透过狭长的门缝,看见他落寞离去的背影,泪水不停的从脸上话落,浸湿了衣襟。
复又倚着门滑坐下,将头埋在膝盖上,不住地啜泣……
他说在她心里,他比不上古三通。如若比不上,她又怎会为他心碎?
为了她,他与天下为敌,甚至连自己的生命都可以不顾,她又怎会不心动?天牢里,见他将匕首刺进自己的胸膛,她的心也停止了跳动,那一刻,她只想随他而去。她知道,她一颗心早已系挂在他身上,她已深深爱上他,无法自拔。当她得知他为了自己所做的那一切,错愕、恐惧、自责涌上心头,她只想让他回头,替他赎罪……
他说她恨他,她又何尝不恨自己?
为了她,他将自己陷于万劫不复,他总是把苦痛留给自己,把温情和安心留给她……一句“不想再见他”,他便不再出现在她面前,只是远远的守候……为了她,他放下成见,让她与情敌的孩子陪伴她,自己却孤身一人……他为她付出了那么多,她却从未为他做过什么……
他说他害死了他们的孩子,她又何尝不是帮凶?
如果她早点意识到自己身体的异样,又怎会不知道自己怀了孩子?如果她不是故意疏远他,处处躲避他刺激他,一向将柔情留给自己的他,那夜又怎会突然暴怒,借着酒意想要强要了她,让她在恐惧中失去了他们的孩子……
低声呜咽,本以为三年不见,他已忘却自己,却没想到伤他如此之深……
三年,爱与恨交织纠缠。经过这一晚,验证了爱意早已胜过恨意,她爱他,也早已原谅了他……
殿外
见朱无视背手而出,脸色阴翳,李福微微叹了口气,连忙上前躬身,“皇上!”
“去御花园走走。”
“是,皇上!奴才这就命人清道。”
“不必了。”他只想清静清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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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后,御花园里银装素裹,皎洁的月光拉长了一道孤独的身影。
坐在石桌旁,酌了一杯酒轻抿。末了将两臂搁在膝盖上,呆滞地盯着前方。
微风拂过,忽闻一股淡淡的花香。循香而去,原是一株腊梅傲雪独立。“她应该喜欢的很……”嘴角勾起一抹笑意,想起那年在天山,她择梅而赏,寄情于诗句,是那样的灵动。
“小李子!”唤来李福,“明日将这几株腊梅送到坤宁宫。”
只要她欢喜,他也就心满意足。
寒冷的初春夜,两个相爱的人,隔着心墙,互相记挂,却又互相折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