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律驰回头看到灵竹,呆了,舞桐也一阵错愕,“灵竹,你怎么……”
“舞姐姐,不怕,我在这儿呢,我来保护你!”灵竹张开双臂把舞桐护在身后,小豹子似地张牙舞爪盯着对面成年猛狮一般的忽律驰。
忽律驰看了她几眼,大概不屑于跟一个黄毛丫头动手,哼了一声便甩袖离开。
灵竹见他消失在门口,大大松了口气。“呼,吓死我了,还好有惊无险。”说完回头拉住舞桐上下左右查看,“你没有受伤吧?”
舞桐摇摇头。“竹妹妹,这样太危险了,以后不要再这么冒失鲁莽。”
“我才不管他呢,保护舞姐姐最重要。”灵竹抱着舞桐的胳膊,撒娇一般轻摇。而舞桐看着她,笑容里带着一丝察觉不出的苦涩。
第二天中午,照常暂时停下行进脚步,原地休息吃午饭。祈岁不像以前那样到处巡视,反而嘱咐宛昼他们,自己回来之前不要吃任何东西,不要喝一口水。随后四处望了望,看到舞桐坐在远处靠着岩石休息,便走了过去。“舞姑娘。”
舞桐正在发呆,忽然听到有人跟她说话,吓了一跳,抬头去看,只见祈岁正以审视的目光看着她。“魂主找我有事?”
祈岁在她身旁的石头上坐了下来,看了看她的侧脸。“还疼么?”
舞桐下意识地抚上脸颊。“好多了,多谢魂主关心。”
“我有一件事想求舞姑娘帮忙。”
“魂主但说无妨,能帮上的话,我定会鼎力相助。”
“没那么严重。”祈岁笑了笑缓和过于紧张的气氛,“最近需要我操心的事太多,晚上总是睡不好,我听灵竹说舞姑娘有一种香囊,戴在身上就能安神养眠,所以想讨一个来。舞姑娘还有一整箱,不会介意送我一个吧。”
舞桐却迟迟不作表示,半晌才歉意地说到:“本来确实是有一大箱的,只是昨天收拾东西时侍女不小心忘记放进包裹里,所以……我身上还有一个,魂主不嫌弃的话,先拿去用吧。”说着从腰上取下来一个鹅黄色绣桃花的香囊。
祈岁笑着推辞了。“绣着桃花,看样子这个香囊舞姑娘是想送给霁雪吧?香囊表爱意,既然如此,我便不要了。”
舞桐尴尬地笑笑。“有机会的话,我再做一个香囊,送给魂主。”
祈岁又说道:“前些日子见舞姑娘抚摸一只白鸽,我曾经也是纨绔子弟,颇喜欢养鸟,如今是不可能有画眉金丝雀之类的鸟了,但若能逗逗白鸽,也足够了。不知舞姑娘能不能把鸽子暂时借我养一阵,过几日一定归还。”
舞桐的脸色更加不好看了。“实在抱歉,自从来了草原,那只鸽子见到辽阔天空,越发向往自由,渐渐消瘦。我怕它绝食而死,便放了它,笼子都没有留下。”
“如此。”祈岁玩味地看着她,问道:“舞姑娘是宴月楼老板,是大将军的养女,是忽律驰挑中的王妃,此外呢,舞姑娘还有什么身份?”
“你这句话是什么意思?”舞桐蓦地睁大双眼。
“就是字面上的意思。”祈岁笑着,却带着刺骨的寒冷。
然而祈岁没有等到她的回答,因为脚下的大地微微颤抖,似有千军万马奔来。不多久,果然见西北方大批人马涌来,写着辽旧的旌旗飒飒飘扬,杀喊声震动天地。但三千护卫军和他们的头领杨迈没有一个站起来准备抵抗的,因为他们都昏倒在地,神志不清。只有五个人还清醒着,他们跨上马飞快地奔向大军。那五个人是忽律驰和他的四个武士。
灵竹见祈岁走回来,慌张地指着横列满地的士兵,问道:“他们怎么了?”
祈岁轻哼了一声。“你舞姐姐做的好事,往锅里放了香料,让他们昏睡了过去。”
“舞姐姐?怎么会?她为什么要这样做?”灵竹难以置信地问道,又转过头去看远处岩石边站着的舞桐,她也正看向自己这边,神色复杂。
“现在不是解释这个的时候。”祈岁大略看了看辽军,大概一千人左右,便对宛昼说:“用强光刺伤他们的眼!”
宛昼闻言双手在胸前划圈,一团光芒闪现,随后如滚雪球般越来越大且越来越亮,等辽军靠近,便挥袖大力甩了出去,金灿灿刺眼的日光如海浪扑过去,数十排骑兵哀号一声,双手捂住眼跌下马来。
“流云,起风!霁雪,撒花镖!”祈岁临危不乱,镇定地指挥着。
流云大开手臂,宽大的衣袖狂舞,猎猎大风遮天蔽日向对面吹去,路旁大树连根拔起飞向天空,几人环抱的岩石随风向前滚动。辽军顿时人仰马翻,乱作一团,后排的人勒住马匹,想要逃跑。
霁雪长袖一扬,顿时漫天桃花,花瓣纤薄,在狂风中高速旋转,锋利如飞镖。没被吹倒的辽军全身上下被花瓣无数次削割,鲜血横流,露在盔甲外面的脸部和手臂血肉模糊,惨不忍睹。
这一次攻击便消灭大半辽军,剩下的人纷纷逃进山里,躲在巨型岩石后面。风刮不到,花瓣也割不到,流云和霁雪便暂时住手。
寂静间,忽听得有人大喊:“他们为什么没被迷倒?你是不是要放过那些家伙?!”声音虽然飘渺慌乱,但也能分辨出是忽律驰。
“哥,你答应我要放他们一条生路的!”
回应的呼喊声从左侧岩石边传来,灵竹转过头去,只见舞桐哭着看向自己,那双眼睛还是那么明亮,那容貌还是清丽绝俗,多看两眼便会脸红心跳。而此刻灵竹一直一直看着她,心如死灰。
又是一片安静,夕阳落在山头,满地血红。这个黄昏突然变得无限痛苦,无限漫长,令人痛不欲生。
“你骗我……”灵竹摇着头,慢慢退后。
纯真的笑容是假的,恬美地叫竹妹妹是假的,温柔地添饭夹菜是假的,亲近友爱是假的,被迫和亲是假的。那么喜欢的舞姐姐,不舍得让别人伤一根指头的舞姐姐,是假的。
“竹妹妹,对不起……”舞桐扶着岩石,一脸哀伤。
“舞桐,你快回来!”忽律驰又再喊。“快点回来!”
“哥,你不能伤害他们,你答应过我的!”
“你再不回来,就不要怪我了!”又是寂静,却各自盯着对方,试图找到死穴。不知道过了多久,声音又响起。“妹妹,你不要怪我……放箭!”
一声令下,瞬间羽箭铺天盖地飞来,天空都被遮挡住,一时间天昏地暗。实在是太快了,快到祈岁没想出要怎么抵挡,快到灵竹只能够瞪大双眼,快到流云只撑开一扇面积不大的风屏,挡住身边的几个人。
“桐儿!”撕心裂肺的呼喊,充满绝望,山林里的羁鸟受到惊吓,扑棱棱一起飞向高空。这一声也震到了忽律驰,他立刻命令停止射箭,站了起来,往这边眺望。
灵竹循声看去,只见霁雪站在通向岩石的路上,他怀里的舞桐全身插满了羽箭,竟没有一处可以放手拥抱。她的后背贴着霁雪的胸膛,抬起头虚弱地看着霁雪。“你要活着,活着……”
“妹妹!”忽律驰一声怒吼,山林树梢为之颤抖。“给我上!杀死七神!”
这次祈岁反应过来了,在已然疯狂的忽律驰率领部下杀过来之前,让宛昼又了砸一大团日光过去。等忽律驰放下手再睁开眼,山原空旷,河水奔流,哪里还有他们的影子。
祈岁他们带着舞桐躲到了远处的树林里,霁雪坐在地上,让舞桐靠在自己怀里,握着她的手,一遍遍地唤着:“桐儿,醒醒。桐儿,你看看我。”
舞桐费力地睁开眼,虚弱一笑,一身红衣,脸色苍白若纸,仿佛浴火白莲。她唇瓣微微开启,幽幽说到:“帮我拔掉……拔掉,身上的箭……”
“桐儿,不要……”霁雪眼含热泪,摇摇头。箭头上都带着倒刺,强行拔出会是割肉之痛,而且血会流得更多,死亡来得也就越快。
舞桐继续虚弱地说:“我不怕痛……我想你,最后抱抱我……”
霁雪颤抖着双唇,轻轻贴在她额头上,像是在触碰易碎的玻璃,小心翼翼。他柔声哄到:“桐儿乖,等你好了,我天天抱着你。”
舞桐看着他,目光温柔似水,恋恋不舍。“我没有……明天了……”
“不会的,桐儿,我说有,就有。我是花神。”
舞桐抬起手,抚上霁雪的脸颊。“爱你至死不渝,以前说过的,我做到了……你以前,总是不信……我证明给你看了……”
霁雪仰起头闭上眼,两行泪水止不住流了下来。“我信,我一直都信。”
“九岁的时候,父王把我丢在边境,让我混入将军府……将军对我很好,教我读书,教我习武……赋儿很乖,总是好姐姐地叫着……十七岁那年,父王让我去杀大臣和武士……我打不过他们,就用将军特意为我种的棉素花,研成粉末,撒进他们饮用的水井里,等他们都睡着了,便一剑刺死……他让我杀将军,我下不了手,他就让我杀赋儿,否则就让哥哥去杀将军……赋儿死的时候,我恨极了这个世界,没脸再见夫人,便躲在宴月楼,很久不回将军府……后来遇见了你,我只想和你过安定的生活,可父王让我配合他演戏,否则就杀死将军……我同意了,可将军还是死了……”
舞桐的气息越来越微弱,霁雪心疼地抱紧。“桐儿,不要说了。”
“跟你在一起的日子,是我这辈子最快乐的时光……”舞桐笑着,眼睛眯起,像弯弯的月亮。
“此生,都做错了……若有来世,我还会带着你游闹市,看花灯……做满桌菜,为你添饭……牵着你的手,走遍临峦的大街小巷……让所有人都知道,我们在一起很开心……让所有人都知道,我舞桐……永生永世……深爱花神霁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