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席捷你快放手!你弄疼我了!”重画殿厚重的殿门轰然关闭,把如泻阳光挡在室外。灵竹的右手被席捷紧紧握在手心,骨头仿佛都要被挤碎,此刻她正皱着眉头,试图奋力挣脱。
量完尺寸出来,灵竹发现席捷不在,便听老板娘的话坐在店内等待。可不一会儿外面乱了起来,灵竹好奇地伸出头打量,刚看见汹涌的火浪,就被席捷拉住手腕,二话不说地拖走。一路风风火火、快马加鞭,回到山庄,只不过刚好黄昏。
不给解释,也不理会灵竹的反抗,席捷沉默着、隐含怒气地把灵竹拉进重画殿。侍女见他面色不善,关好殿门后便退到数十米外,留给他们独处的空间。
灵竹挣脱不得,气喘嘘嘘地盯着席捷的后背,发觉他肩膀微微抖动,即便情绪埋得很深也能感到它的波动,便问道:“你怎么了?出什么事了么?”
席捷忽地转身,将灵竹纳入怀中,脸埋进她颈间长发里。
数滴水落入青丝,流过娇嫩的肌肤。灵竹瞬间睁大眼睛,满脸不可思议。
席捷他…….竟然哭了……
内心不由得软了下来,灵竹右手抚摸着他的背,左手托着他的后脑,轻声道:“乖,不伤心了,我在呢,我在……”
这种姿态分明是娘亲在哄年幼的孩子,灵竹下意识地就做了出来,而且没有感到一丝不适。仿佛已经演练了千百遍,抚摸的力度,落掌的位置,声音的轻缓,语气的柔和,都拿捏得非常合适。
抱着他的感觉,莫名熟悉亲切。灵竹想,前世的神祖,一定非常非常疼爱幼年的席捷。这个拥抱安抚的动作,他们一定做过无数次,所以才会留下肢体的记忆。
一旦以曾经的姿势再次碰触,沉睡千年的感情就会被唤醒。
灵竹收紧双臂,双眼微合,抱着他的后背,轻声呢喃:“小捷……”
深沉的爱恋,无奈的绝望,错综的纠葛,此刻尽数苏醒。
我已分不清现在的自己,是神祖,是灵竹,还是二者皆有。唯一确定的是,席捷,我是真的很心疼你,见不得你落泪。
席捷胸口一痛,大口吸气,抱着灵竹的手臂更加用力,像是要将她嵌入自己的身体。他闭着眼睛,祈求一般地说:“颜若,不要离开我,不要离开……”
灵竹闻言突然睁大双眼,而后慢慢闭合。眉间隐约浮现一朵红莲,忽隐忽现,像是被什么压制着,无法盛开。
那团红光在黑眸里飘逸,鬼魅而凄美。傅恒紧紧蹙眉,戴着玉扳指的拇指被狠狠握在掌心。忍了又忍,终于还是一掌推开殿门,走了进去。“圣主,晚饭时间到了,请用膳。”
灵竹受到惊吓,条件反射地睁开眼,那朵红莲随之消失。她面朝门站着,一眼就看到了傅恒,慌忙推开席捷。
因为刚刚哭过,不好意思面对下属,席捷直起腰,背对门站定,缓了缓气息,又恢复平常的淡漠语气。“知道了,你下去吧。还有,我不记得自己准许你可以如此无礼。”
“是我唐突了,抱歉。”傅恒这样说着,脸上却没有一丝愧疚的神色,反而有种解恨的感觉。席捷看不到,但灵竹看得一清二楚。不过她此刻思绪混乱,也没多加注意。
晚膳结束后,席捷和灵竹在山庄里散步。不知不觉中,已经进入了夏天,夜风也不再清凉,带着些微热气,拂过肌肤时,有种被抚摸的暖意。
人倚楼,石榴坠枝头,浅笑低敛眸。
轻抚袖,一杯梨花酒,抿唇相思瘦。
花影舒卷,流萤漫天。梦里潇湘,在灯火哪边。
席捷侧身站着,柔声问:“丫头,我们三日后成亲好么?”
指尖萤火虫受惊飞走,灵竹回过神来,不好意思地说:“我刚才没注意,你说的什么?”
“我说我们三日后成亲好么?”席捷包容一笑,捏起她脸颊的嫩肉,开玩笑地说:“在想哪个翩翩少年呢,夫君我还不够英俊倜傥么?”
“只是看萤火看呆了而已,哪里有想别人。”灵竹掩饰地笑笑,怎么能告诉他,自己在想某个夏夜,多日没见的流云与灵族幼主,隔楼相望呢。
“嗯,最好你没有想,否则我会让他再也见不到这世间的阳光。”席捷邪笑,而后换上温柔的表情,问:“那么,你的答复呢?三日后可好?”
灵竹犹豫了,当时面对流云时答应得爽快,说实话很大一部分原因是赌气和心灰意冷。想要让流云嫉妒生气,想要从席捷那儿得到温暖,仅此而已。
对席捷,自己不是不喜欢,只是不是一见面就脸红心跳的那种,而是淡淡的,近似于相守的亲情。
自己难过时,席捷像父兄,给予呵护。席捷难过时,自己像娘亲,给予安慰。自己跟他,其实是互为心灵归宿的。
可以与他一辈子生活在一起,不过不是以夫妇的关系,而是亲人,血脉至亲。
此刻的自己,是真的没有做好心理准备。既没有割舍掉流云,也没有爱上席捷,却断然答应了他的求婚,灵竹忽然觉得自己把事情搅得一团乱。于是开口道:“为什么这么急呢,再等等不好么,婚礼应该有很多事情要准备才对。三天,不能完成吧?”
“这些你不用操心,我会令人办妥的,你安安心心地准备嫁给我就好。”席捷眼神黯淡下来,口吻也带上了忧伤。“你愿意嫁给我,于我而言是天大的惊喜,最初是被喜讯砸晕的眩晕感,冷静下来后就是不安和担心。生怕这一切只是场梦,生怕哪天我一觉醒来,你就要离我而去……丫头,我是真的不能失去你。我已经等了一千多年,这颗心早已苍苔横生,而你是我的唯一阳光……”
或许只要是女子,就本能地拥有母爱,无论是否有孩子。所以见到可怜兮兮的人,不管他年龄如何,都会顿生悲悯、哀痛之心,想要安慰他,让他不再难过。
于是灵竹在席捷充满恳求的泪水汪汪的注视下,默默点头,违心地说了:“好。”
接下来的三天,山庄忙得七上八下,席捷又激动又紧张,灵竹则是迷茫而迟疑。抛开她时不时的逃婚、悔婚的念头,一切都进行得很顺利。尤其是喜帖这块,让灵竹见识了什么叫做人脉。
上至皇亲国戚,下至酒店老板,无论黑白、不分正邪、遑论身份,通通都收到了喜帖。到大婚前一晚,山庄已经被陆续赶来的客人挤得满满的不说,就连方圆百里的客栈也家家爆满。甚至因为抢最后一间上房,一直不太和平的两个门派大打出手,差点造成江湖动荡。最后还是上一届武林霸主出场,化解了一场恶斗——出于尊重,两门派主动把最后一间上房让给了他,不争了。
短短三日内,数以千万计的人从各地赶往山庄,声势浩大得远远盖过十几年前皇帝大婚。街头巷尾热议不断,就连刚会开口说话的小儿,也能吐字不清地发出“席灵大婚,万世一统”这几个音。
相对于外界的热闹不断、精彩纷呈,灵竹的生活就安静多了。每天早睡早起,按时吃饭,闲暇时听大婚程序、学礼仪,累了就在一堆侍女的环绕下乘船在湖上泛波,或者泡舒服的美容花瓣澡。除了见不到忙于接见贵客的席捷外,一切并无太大不同。
这天晚饭后,侍女把嫁衣捧了过来,请灵竹试穿。试了没几件,席捷就过来了。
遣散侍女,席捷一把将灵竹抱进怀里,喟叹道:“想死我了,好像几百年没见到了一样……”
两人脖子蹭在一起,恰巧灵竹此刻身上穿的是两只交颈鸳鸯,应情应景。这让她不禁红了脸,微微抗拒,推着席捷说:“才三天而已,哪有那么夸张。”
“我想你想得全世界都无暇顾及,晚饭都没吃,找个地方让辽旧国二皇子住下,就立刻跑来见你了。”感觉到她想要离开,席捷立刻加大臂力,将灵竹紧紧箍在怀中。“丫头,我爱你,爱你爱得快发疯了。一刻钟见不到,就急得团团转。”
灵竹呵呵一笑,打趣道:“团团转?你是小狗么?要不要我拿条链子,将你栓在身边带着?”
“你要是喜欢我当然愿意。不过就算没有链子,我也会围着你打转,赶都赶不走。一辈子就只认你一个主人,守护着你,陪伴着你,要是有人敢欺负你,我就咬他!”
“你这么凶神恶煞,别人见了就要绕道走,哪里敢来欺负我?只怕我连可以说话的人都没有,只能和你孤老终生。”
“有我在你不会孤独的,我可以帮你解闷。你心情好的时候我陪你踏青,累了的时候我当枕头,无聊的时候我给你唱歌,即便只是汪汪的叫声,我也会努力发出不同的声调来逗你开心。”席捷捧着灵竹的脸,眼睛里满是深情。“丫头,我会让你幸福的,相信我。”
温暖的夜风吹起飘飞的红纱,席捷绑着红丝带的银发曼曼轻舞。流萤如银河,红莲灿若火,浓浓的爱意肆意泛滥,终于将灵竹冰冷的内心淹没。
灵竹勾起嘴角,朝席捷绽开一个绝美的微笑。
因为幸福,所以一切都是最美的模样。
按照习俗,成亲前几日,男女是不能相见的。席捷纵然嚣张惯了,不理会时间俗律,但因为在乎所以还是介意,于是停留了不多久便与准备离去。
离开前,他握着灵竹的手,在她脸颊上印上一吻。“丫头,等我明日一早,迎娶你进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