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怎么了?”灵竹忙蹲下身,视线平齐地看着她,只是玩笑般的一句话罢了,怎么有如此大的反应。
“灵姑娘,我对天发誓,对圣主只有敬仰之意,绝无二心!”语嫣跪得笔直,右手五指并拢放在耳畔,神色认真到恐怖。
“我只是说笑罢了……”见自己惹出这么一出戏,灵竹不好意思地摸摸鼻子,欲扶她起来。
语嫣大大松了口气,顺着她的力气站起身,惊魂甫定地拍着胸口,委屈地说:“灵姑娘,这种话不能随便说的,会吓出人命……”
“怎么会?女孩子之间拿这种话题来互相打趣,不是再正常不过了么?”
“若是别人,自然没事,但圣主不行!”她坚定地抿了下唇,继续道:“只要是圣主认为会影响到你们之间的感情,不论是谁,都会被立刻杀掉!”
真是蛮不讲理!暴君!灵竹腹诽了两句,突然反应过来,蹙眉不满地道:“喂,我跟他没什么感情吧?”
“您只是忘了。”语嫣重新抱起雪狐,温柔地看着它,视线里充满依恋。“我是被狐仙救起并养大的,那时圣主的魂魄还不稳定,只有在阴气极盛的日子,能跟随狐仙去幽深黑暗的山洞,见圣主一面。说是见,其实只不过是狐仙对着空气说话,内容全部是关于一个人的。”
语嫣抬头看了看灵竹,莞尔笑开。“她出生了,她会喝米粥了,她长出第一颗牙了,她举着风车在向日葵花海里奔跑,她拿着竹子跟小厮们比武,个子只到他们腰部,气势却凶得压倒一片……狐仙总是挂着淡淡的笑,轻声徐缓地把她的一举一动讲给圣主听,整整十八年……”
不得不承认,自己被感动了。能够等待她出生,等待她慢慢长大,感情得多深沉,才能经历岁月冲刷而不减。并且,在黑暗中孤独等待的日子绝不仅仅是十八年……
灵竹深深吸了口气,水汪汪的眼眸点点闪动。
席捷说:“我已经等了你一千年了……”
日升月落,花开了又谢,云卷风舒间,落寞的、寂寥的、孤苦的,缓缓流逝的,一千个春夏秋冬……
有多少人最初爱得轰轰烈烈,令天地动容,却在平淡无奇的数年间,沦为陌路人。
一千年,简简单单的三个字,说出口用不了一秒钟,实践起来,却要用尽转世轮回的十生。
但席捷,他放弃了崭新的人生,自始至终都没有投胎,选择背负前生所有沉重的回忆,痛苦着,却又期待着,等待那个人。
能够被他这样爱着的人,一定倾国倾城,天下无双。
灵竹淡淡一笑,很轻地摇了下头,道:“不是我。”
即便灵族幼主有幸是他前世的恋人,那也与自己无关,我只不过是个身份不明的小人物罢了,身边人的离去就能让我异常低落,实在没有心力去承受那么深厚的感情。更何况,那份感情下,埋葬着无数冤死的灵魂。
有多爱,就有多疯狂,多罪孽深重。
“诶?可是……”语嫣还想说什么,但看到灵竹身后慢慢走来的那人,立刻噤声,恭敬地低下头。
“丫头,你可让我好等!”
飘渺轻柔的语调从背后传来,灵竹蓦地回过头,看到席捷神采奕奕地走近,身后还跟着两排提着棕木食盒的侍女。
见她露出不解的声色,席捷解释道:“那么久你都不来,我只好亲自把饭菜送来。”他摆摆手,侍女们便经过两人往池心水榭走去。
他瞟了眼不安的语嫣,问道:“你们聊了些什么?”
“这个……”语嫣吞吞吐吐的,不敢说实话。
“说了些楼阁亭台、湖光山色之类的。”灵竹帮她解围,又道:“你倒是有心。”
“这些不算什么,只要你想要,整个天下都可以给你。”席捷凑近两步,轻轻捏起灵竹的下巴,直直地看进她的眼睛。“但你,只能是我的!”
灵竹不满地皱眉,猛地打开他的手,后退两步。“胡说些什么!你这个自大、自恋、又人格分裂的变态!”
“灵姑娘!”语嫣站在一旁,替她捏了把冷汗。好不容易圣主恢复正常了,千万不要再惹他生气!
“哼!”席捷冷冷地挥了下衣袖,越过她径直往水榭走去。走了几步,又蓦地停下,转头道:“还不快过来!又让我去请吗?”
“我……”刚想反驳“我凭什么听你的?”,就被语嫣拉住衣袖。看着她恳求的眼神,灵竹不忍心拒绝,只好不情愿地抬脚跟上。
等她走近,席捷一把拉过,圈在自己怀中,冷声道:“我还没开始宠你呢,你就敢无法无天了!”
灵竹被他突然狠恶起来的语气吓了一跳,立刻挣扎着要逃走,奈何箍在腰间的手臂硬得像钢条,怎么都推不开。
席捷暗中用力,慢慢拉近两人之间距离,右手挑起她的下巴,眯着眼危险地道:“以前我处处包容,却得到那样的结局。现在你别想恃宠而骄!恩威并用,你才会听话!”
暴君人格出现了?这么快?灵竹心里大喊不好,谁知道他意识不清的时候会不会把自己撕成两半!就算没有生命之忧,跪钉板、用冰水洗衣服、在烈日下罚站也是很恐怖的!
灵竹出左勾拳,被席捷干净利落地一掌劈下。
再出右长拳直袭胸口,被他大手直接抱住,握在手心,动弹不得。
好吧!踩你脚背!灵竹抬脚狠狠地踩下去,席捷敏捷地躲开,并且在她的脚沾地的瞬间重重地落下脚。
“啊!”灵竹痛呼一声,我的脚背……
兔子急了也要咬人的!灵竹豁出去了,抬起腿朝某个部位猛地踹下去,心里还默默地念叨着:“别怪我心狠,是你威胁人在先!我的人生信条是,滴血之仇,当涌泉相报!”
席捷眼疾手快地抓住她的脚腕,看向灵竹的眼神又阴暗了三分。
被挡住了……灵竹像被雷劈了般僵在原地,一条腿已经悬空了,实在腾不出富裕的去再偷袭。天要亡我!
语嫣和雪狐都是一副见鬼了的表情,呆愣愣地看着他们你出招我拆招,比划得不亦乐乎,怎么看怎么像情人间的挑逗。
一只活了千年的雪狐表示,敢跟圣主玩猫递爪的人,这是第一个!不出意外的话,也是最后一个!
语嫣默默地红了脸,低声不好意思地问道:“狐仙,我们要不要避下嫌?”
雪狐忽地把头埋进语嫣胸口,以实际行动表达自己的赞同。
一人一狐刚想撤,却听到一阵清晰的“咕噜”声。其旋律之动人,声调之优美,绕梁三日,余音不绝。
席捷蓦地一愣,而后便笑弯了腰,捂着肚子,乐不可支。
灵竹难为情地摸着鼻子,脚尖在地面上划了一个又一个圈,强装镇定地自我安慰道:“虽然丢人,但起码被放开了,个人安危得到了保障,也是值得的!”
但看到笑得花枝招展的席捷时,立刻破功,凶神恶煞地吼道:“笑什么笑!肚子饿的时候不都这么叫!你羡慕我中气足气场强啊!”
席捷只得强忍笑意,肩膀一抽一抽,断断续续地说:“不……不笑你……去吃……吃饭吧!啊哈哈!”
狠狠地甩了个白眼过去,灵竹气呼呼地就往水榭奔去。粗鲁地拨开轻纱,只见六人坐的圆木桌上摆满了各种饭食,立刻眼冒绿光,如恶狼般扑了过去。唰地抄起筷子,竹端如行云流水般游走在各个盘子间,暴风骤雨,酣畅淋漓。
激烈的一曲结束,灵竹满意地放下筷子,揉着鼓起来的胃,舒服地打了个饱嗝。
席捷坐在她身边,闻声轻笑,满眼的宠溺。他垂手倒了杯茶,递给灵竹。“喝口茶,润润嗓子。”
灵竹痛快地接过来,豪放地一饮而尽。席捷拿过空茶盏,倒满,又递过去。见灵竹饮下,便再次续茶。如此反复。
侍女们撩起白纱,拿红绸带系起。
池塘里蜻蜓翩飞,红莲绚烂,溪水叮铃。天边淡云漫卷,风过无痕,雀鸟啁啾。美景如画,一览无余。
水足饭饱,灵竹心情大好,站起身走到水榭外的平台上。闭起眼,深吸一口气,顿时清香满肺腑。睁开眼,却见席捷眼底闪过忧愁。便问道:“怎么了?”
席捷轻笑了下,转眸遥望。
远山如黛,翠柳似烟,日光蓬松若絮。燕子掠过春水,带起一尾涟漪。
“如果我不变回去,就无法拥抱你。但若变回去,或许就不再能留你在我身边……”
席捷的语气淡淡的,哀伤缱绻,如漂泊无依的蒲公英。
灵竹不由得转身,安静地看着他。那一刻,突然想走进他脆弱的心里。于是便问:“什么变回去?”
沉默了一会儿,灵竹几乎不安起来,他才重新开口,道:“我带你去见一个人……”
“谁?我认识吗?”让他这么为难才下定决心,这个人一定很不一般。
“我希望你永远都记不起……”席捷紧紧握着木栏,骨节分明。“但我想赌一把,看看这次,上苍是否厚我……”
赌注是,我的生命,以及魂魄……
席捷看着满脸迷茫眼神纯真的灵竹,把最沉重的一句话,压在了心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