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大厅原来是用于夏天病人挂瓶输液用的,因为夏天热,在输液室内闷得很,很多人愿意到外面来挂瓶,于是就把这片空地开辟出来,加了几排长椅子,用于夏天输液。这大厅有好几处门,加上整个墙都是窗户,一旦打开,空气流通很好,夏天不闷,不然武汉的夏天能把人都煮熟了。
现在这个输液大厅成了发热急诊的等候区,戴云阳一眼看去,一大半的位子都坐满了。还有些人不想坐,焦急的站在那儿走来走去,不时有咳嗽声传来,还有小孩的哭泣。
刚刚布置好,沈院长就来到了急诊室,召集大家开会,正式传达会议精神。这一次幸亏吴浩有了准备,在李艳玲忙着隔离急诊室的发热病区时,他已经在办公室里完成了急诊中心贯彻执行全国卫生会议和院党委会精神的贯彻意见,虽然很多都是老生常谈,没什么新意,但还是得到了沈院长的夸奖,毕竟贯彻精神态度端正,作风扎实,积极的态度是值得肯定的,至于具体措施,可以摸着石头过河,边创立边整改。
这一整天都在忙这些事情。
晚上下班回到家,看见妻子艾芬飞坐在沙发上抹眼泪。
戴云阳吃了一惊,赶紧坐在她身边问道:“你怎么了?怎么哭了?”
艾芬飞说道:“没什么,今天我有个病人死了,心里难受。”
对于感染科来说,病人去世其实并不是什么新鲜事,经常发生。虽然相比急诊科见到的要少,但一般也不会让妻子这么难过,既然这样,绝对是有原因的。
戴云阳搂住她道:“老婆,为什么难过,说出来,心里会好受些。”
艾芬飞声音低沉,带着哭腔:“这个病人是我们医院最早收的一批不明肺炎的病人,一直是我给她治。四十多岁,一个女的,很开朗。她进来的时候其实还不是很严重,或许也只是有些呼吸困难,上了氧气,但没有插管。可是前两天病情加重了,改成了鼻导管吸氧,结果下午的时候,她的心电监护仪突然发出报警,血氧饱和度从九十多一下跌到了八十,呼吸频率和心率都显著加快。”
“我觉得有些奇怪,为什么会是这样?我赶紧给病人换成了高流量吸氧,病人的血氧饱和度下降速度减慢,血压也在慢慢下降。我很着急,我都用了高流量吸氧,并且加大了流量和氧浓度,怎么她呼吸状况没有改善,血样饱和度却还在下跌呢?虽然下降的速度不快,可是还是在一点一点的下降,这样下去她迟早会呼吸衰竭的,而这时她的呼吸频率也升高到了每分钟四十多次,嘴唇也明显发紫……”
戴云阳握住妻子的手,说道:“这说明她体内血液浓度一直上不去,换用无创呼吸机吧。”
艾芬飞点头说道:“是呀,我也是马上给她换了无创呼吸机,拔下她的鼻导管,给她换上面罩。病人却发了疯似的突然烦躁的在床上,还要伸手去扯面罩,我和护士赶紧抓住她的手,问怎么了?她说她气吸不进去,说她要死了。而这时呼吸机也发出警报声,我从来没有感觉到呼吸机的警报声那么刺耳,我甚至都想把呼吸机给推到地上去。我赶紧安慰病人,我说你别着急,调匀呼吸,你要跟着呼吸机的节奏呼吸,没事的。”
“可是病人却使劲的挣扎,用力的想挣脱我们的手,要去扯呼吸机,好像呼吸器不是给她氧气而是堵住她的口鼻似的。我只好叫两个男护士过来,用布条子把她的手绑在病床两边的栏杆上,免得她去扯呼吸机。”
戴云阳很是有些吃惊,他没有经历过这种事,惊讶的对妻子说道:“病人是不是脑袋有问题?”
“当然没有,她意识很清楚,住院这些天说说笑笑的,心情也很开朗,还经常跟我们说卖海鲜的一些有趣的事,怎么突然就成了这个样子呢。”
“也许大脑缺氧造成意识障碍。”
“嗯,她连着喊她没气了,吸不上气。我跟她说让她调匀呼吸也没有用,呼吸越来越急促,血氧饱和度一下跌到了七十。”
戴云阳心头一凛,一旦血氧饱和度往下掉,也就意味着血里的氧气快速减少,身体脏器没有氧气,就像小鱼离开水面,很快就会衰竭完蛋。说道:“要推安定,让她尽快平静下来,才能够调匀呼吸,不然血氧上不去的。”
“我也是这么想的,所以我护士准备推安定。可是就在她准备安定的时候,我突然发现呼吸机的氧压不够,也许是这个原因,导致她根本没有能够得到足量的氧气。所以我立刻让护士先不要注射安定,赶紧重新换回高流量吸氧,护士立刻拆下面罩,重新给病人插上了高流量吸氧的鼻导管。而这时候病人已经开始陷入昏迷,也没有再挣扎了,因为意识已经模糊了,心电监护仪还在嘀嘀的叫。”
“我安慰病人,让她不要紧张,放慢呼吸,配合着节奏来,一定能够把氧吸进去,当自己睡着了一样。病人竟然还能够点头,说明她还有意识。而她的血氧饱和度也由七十回到了九十,回到了正常值的范围,我这才松了一口气,在场所有人也都放心了。”
戴云阳道:“那不是挺好的吗?”
艾芬飞说道:“我们所有的人都这么觉得,但是我始终觉得不放心,因为我仔细看了她的CT片,她已经有大半的肺都变成了白色,也就是失去了肺的基本功能,她就是上了高流量吸氧,她的血氧饱和度也才勉强达到九十,呼吸频率和心率都非常快,这样下去她很可能还会再次心衰的。”
“可后来我发现我估计还是过于乐观了,实际上那个时候她已经到了器官衰竭和心脏损伤的边缘。病魔特别狡猾,根本不会让我们看出这一点,它会突然把病人拖进死亡的深渊,根本来不及做任何事情。”
“就在下午下班的时候,我还准备去招呼她一声。她还跟我说她想打个电话,我说恐怕不行,要等你离开重症监护室再说。就这么一会儿工夫,我就听到了心电监护仪的尖锐的警报声,她就不说话了,就好像突然睡着了似的,拉出来一条横线,我立刻按了警报,急救小组的人立刻都冲了进来,我们马上进行抢救,一直抢救了差不多一个小时,她还是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