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艳玲在旁边一直不说话,吴浩问:“李主任在想什么?”
李艳玲抬起头,说道:“我在想我的一个类似病人。他当时血氧饱和还没掉下九十呢,我记得很清楚。但是他老说他难受,喘不过气。可我见他用无创呼吸机血氧饱和维持得很好。所以我就劝他说没事,给你身体一些时间,他正在跟病魔作斗争,会好的。”
“结果,我刚安慰完他,离开他的病床没一会儿,他的监护仪就警铃大作,再去救就救不回来,人已经死了。我当时就在想,如果他告诉我呼吸困难的时候,我就给他气管插管,直接把氧气打到他的肺里面去,他会不会能够挽救过来?我不知道,因为我没有尝试过。”
“很多路你只有走了才知道走得通还是走不通,在没有走之前谁也说不准。刚才听到吴主任说的话之后,我也觉得我更倾向于应该插管,如果当时我在听他说呼吸困难时就早插管,或许结果就不是这样。”
听了李艳玲说的这个事例,付主任说道:“好吧,我个人保留我的意见。不过我也同意这样操作,如果说早插管能够救病人的命的话。”
见付主任改变了主意,其他跟随他提出异议的医生也点了头。不就是早点插管吗?没必要犟着反对,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早插晚插都是插。
想着如果早插管能够早救命这个判断成立,就有可能多救一些生命,万一自己坚持不早插,等到不行了再插,后来证明这个理论不好,耽误了生命的救治,那岂不成了罪人?
这样权衡利弊之后,那些刚开始觉得不应该太早插管的医生也都同意把插管前移,及早插管。
基本达成共识之后,吴浩很高兴,赞许的瞧了一眼李艳玲。
她的这个事例非常重要,也很有说服力,一下子就把那些不太赞成这种观点的人的思想给扭转过来了。
吴浩也不知道他做的这个决定到底是对还是错。或许只有将来回头看,对死亡率做一些统计,才会得出一个比较清晰的认识,在新冠面前,到底是早插管好还是晚插好。
离开会议室之后,呼吸科的付主任和齐医生两个人回到了他们负责的三楼病区。
齐医生对付主任说道:“我还是觉得吴浩主任的说法有些危言耸听了。像李艳玲主任说的92%没有插管人就死了,我觉得这要么就是个案,要么她就有些夸张。哪有饱和度92%人就突然死的,除非他有基础病,比如急性心梗或者超高血压之类的,才可能导致猝死。”
付主任扭头望向他,说道:“难道你不觉得正是因为病人往往有这些基础病才住进重症监护室吗?而正是新冠肺炎,使得这些病因病变进程发生了质的变化,才会陡然夺走病人的生命。如果是这样,那新冠肺炎让病人原来的基础病的发展变得非常的诡异而不可控。假如说提前插管能够预防这样的后果,那未尝不可。当然,我也觉得太早插管对病人未必是好事,除非我们发现病人有这些基础病,警惕点提前插管来预防,也不是不可以。”
齐医生先前听付主任反驳自己的说法,还有些面红耳赤的。待到后来又听到他话锋一转,变成赞同自己的说法,便又高兴起来。
他说道:“就是呀,我就是这个意思。不能一刀切,得根据情况,有的基础病有恶化倾向的,无法控制倾向的可以选择插管提前。就像他们说的,用无创呼吸机短时间之内病情没有改变甚至恶化就马上插管。但如果没有基础病身体很好,氧饱和度又没有掉90以下,干嘛那么早插管?无创呼吸一样是可以控制的,一样可以保证病人的氧饱和,那种突然猝死的实际上更多的是基础病,我还是这么觉得。”
付主任说道:“行了,咱们先按照确定的这个原则进行。”
齐医生点头,他回到了自己负责的病房查房。
他的一个病人是个体校的学生,马上毕业了,打篮球的,个子很高,非常健壮,躺在病床上,他的脚只能斜着从病床旁边伸出去,拿一根凳子给他搁着,因为长出一大截,没有这么长的床。
他刚刚住进重症隔离病区两天,因为他的血氧饱和一直在92%左右徘徊,没有往下掉。轻微的咳嗽和发烧,肺部有阴影,但不太严重,只能勉强算一个重症患者。因为他是优秀的运动员后,所在的学校非常重视,联系了医院,要求他住进重症监护,就担心突然出什么情况来不及抢救。经过院里评定,勉强符合重症监护的要求,就把他收进来了。
他进来之后一直很活跃,他们的病房有四张床,其他三个有两个不能说话,因为插管。有一个跟他一样,也是戴个呼吸机面罩进行无创呼吸。血氧饱和只要离开无创呼吸机立刻就会掉到70以下,所以片刻都离不开。
而他则时不时的把氧气面罩取下来上厕所,做做热身运动什么的。齐医生开始曾经劝阻他不要剧烈活动,但是他说没关系,只是伸伸腿下下腰什么的。齐医生看他活动之后氧饱和度并没有明显变化,也就没再阻止。
开完会回来,齐医生来查房,在病房一眼就看见这篮球运动员正在做深蹲蛙跳。
刘医生吓了一跳,这个动作运动量很大了,可不是伸伸腿弯腰的事情。赶紧说道:“唉呀,你这样不行,赶紧上病床赶紧躺到床上去。你可是重症病人,你要再这样折腾,我可不收你,让你转到轻症病区去,哪有你这样的重症病人的?”
运动员又跳了二下才站直身,回来一屁股坐在床上,拿过氧气面罩照在口鼻上,说道:“齐医生,没必要大惊小怪的,蛙跳对运动员来说是基础训练,高强度的训练我还没开始呢!我不能够因为住院把这些给耽误了。不然马上要比赛,我出院身体状况恢复不了,上不了场的。”
“你现在先确保你能活着才是首要的,你是不知道这个病很危险,切不可轻视。”
这话让这运动员脸上的笑容消失了,因为就他来的这两天,他已经看见他们三楼好几个病人死了。他们病房也死了一个,就在他面前抬走的,死得悄无声息,没有哭也没有挣扎,就这么平平静静的就走了。反而是这种悄无声息的更让人惊骇,所以他立刻老老实实的躺在床上不敢再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