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少云大吃一惊,睁大了眼睛说不出话。谢正远也不再说话,二人四目相对,一时间屋中一片寂静。
过了很久,风少云才终于颤声问道:“谁……是谁和王家有如此深仇大恨?又有谁有能力能做出此事?!”
谢正远又缓缓坐回椅中,看着风少云,过了一会才慢慢说道:“你很意外,可我接下来说的话会让你更意外。”
风少云立时转过头看着他。
谢正远道:“你想知道凶手是谁,凶手也想让别人知道是谁干的,所以他在墙上留了字。”
“什么字?”风少云脱口而出,可是话刚出口他就突然心中一震,然后一股寒意不禁从心底慢慢升起。
谢正远依旧表情平静,他吸了口气,然后一字字说道:“‘四月初九,王家儿媳。’署名是‘一夜风流!’”
“一夜风流”,这四个字风少云再熟悉不过了。当谢正远说凶手在墙上留了字,他立刻便联想到了雨化星也曾那么做过,再结合谢正远的神情和语气,风少云已然有了不好的预感。
可是当谢正远真的将那四个字说出口,风少云还是不由地呆住了。
他突然什么声音也听不见了,只感觉自己的头好像突然被炸雷劈中,被劈的粉碎,劈成了灰,然后又一阵风刮过,那灰又被吹的无影无踪。
风少云几乎已经感觉不到了自己脑袋的存在,他呆呆的站在那里,屋中又陷入一片死寂。
不知道又过了多久,寂静之中突然响起了笑声,那是风少云的笑声。他笑的很响也很真实,听起来就像是真的很开心。
可谢正远却丝毫不为所动,他仍然静静的看着风少云,目光之中反而多了些同情和怜悯。
谢正远知道,一个人突然遭遇了某种突发事件,一定需要一段时间来反应和适应,他更明白这笑声就是风少云的反应和适应过程。
笑声渐渐停了,风少云也已经坐回到椅子里,而谢正远依旧平静。
“人怕出名猪怕壮。”风少云苦笑着摇了摇头,“谢前辈,没想到,我真没想到,我的那个烂名竟然真的也能招来如此大祸……”
谢正远也摇了摇头,叹道:“如果不是风少侠你平时太不爱惜羽毛,如果你没有那样一个名声,又何至如此?”
“谢前辈,你不会也以为是我做的吧?!”
“当然不会,”谢正远淡淡说道。“这几日你从未离开家门,这我是知道的。而且凭你的武功我想还不是王家父子的对手,不然我也不会像现在这样和你坐在这里了。”
风少云感激的看着谢正远,咧嘴道:“那谢前辈一定肯为我作证了?”
谢正远点了点头,“凭令师和贵派在武林中的威望,只要令师愿意召开一场说明大会,再由我当场为你证明,这场误会自然便可迎刃而解。”说到此处他神情又变得郑重,“不过从此以后你可一定要谨言慎行,绝不可再有半点逾矩之举!”
风少云立刻也郑重的点了点头,但嘴角却仍带着一丝笑意,“前辈放心,从此以后绝不敢再胡作非为!”
“那么你就再多住些时候,”谢正远道。“等过几天事情稍微平息我就和你一起回天桂山。”
“谢前辈,我想去河南!”
谢正远立刻转过头,“你想去调查此事?”
“是!我要找到凶手,我决不能白白受这不白之冤。”
谢正远又缓缓摇了摇头,“可如果我是你,现在一定不会去河南。”
“为什么?”
“因为如果你现在去河南不但查不出凶手反而会越描越黑,甚至还有可能会因此丧命。”
“这么严重?”
“王老英雄行走江湖四十载,故交旧友遍布天下,如今他满门被屠,此事早已震动武林,想来近十年江湖中还没有哪件事有如此轰动。”
谢正远一边说着又从椅中站起,看着风少云接着道:“在他所有亲朋之中他的义弟你一定听说过。”
“您是说关中神剑?!”
“不错,孙一鸣!二人结拜已久,之前一直联袂行侠,直到十年前两人才分开,各回故里,孙一鸣回到了陕西。江湖上传言‘东有王金刀,西有孙一剑’,刀剑双雄说的就是这二人。”
风少云点了点头,“可是这和我又有什么关系?”
“孙一鸣为人冷漠,性格乖僻,只有和义兄才能融洽相处。他现在知道义兄满门被屠,我听说他散尽家财,遣散门徒,发誓不惜一切代价定要为义兄报仇,而且现在他的人恐怕已经到了河南。”
谢正远顿了顿,续道:“你现在去河南,如果被他撞见,你认为自己的剑能胜过他吗?”
风少云环抱双臂皱眉不语。
谢正远又道:“而且我听说华蓥山的两位掌阁使也已经下山。”
风少云奇道:“华蓥山也来人了?我听师父说过,华蓥夫人自从丈夫去世,四十年不曾下山一步,她对坐下弟子同样约束甚严,这次竟然一下来了两位掌阁使?”
“不只是华蓥山,贵派令师还有河北李总镖头现在应该也在河南。据说王家三十二口的尸首还是令师吩咐令师兄收殓的。”
“师父也在……”风少云喃喃自语。
谢正远看了风少云一眼,“我听说令师还在当地召集武林同道,召开了一次擒贼大会,会上他亲口承诺一定要亲手擒住你,定要还江湖一个公道。”
风少云怔住。
谢正远续道:“你觉得你现在去能说的清吗?”
风少云道:“我可以解释,凭我的武功根本不是王家父子的对手!”
“的确如此,可明枪易躲,暗箭难防。你明着打不过难道就不会暗算吗?况且江湖同道听闻噩耗无不义愤填膺,都恨不得把你拆骨抽筋,哪个又能心平气和的听你解释?就算令师愿意听你辩白,可是迫于江湖压力,他又怎能独断?如果将你交出,后果又会是什么?”
风少云沉吟着,过了一会,说道:“那……能否请谢前辈和我一起去?”
“当然可以。”谢正远点了点头,但沉吟了一会又道:“可是再过几日就是小女的生日,自从她娘亲去世,她每年生日我一定都会陪在她身边,所以四月十二之前我还不能出门。”
谢正远略微停顿,又道:“风少侠,你再稍等几日,等过了十二我立刻随你去河南。”
风少云点了点头,随后又仰起头呆呆的看着屋顶,过了很久,他突然又转过头,决然道:“前辈,我还是想去!”
“为什么?”谢正远显然很不理解。
风少云笑了,他又露出那种招牌式的笑容,他笑的轻松而随意。
“因为现在河南很热闹,就算查不出凶手,就算很危险,我还是不想错过热闹。”
谢正远对这个回答当然很意外。
热闹?是啊,还有什么比热闹更能吸引年轻人呢?谢正远显然已经忘了自己已不再年轻。
像他这样年纪的中年人肯定已经将精力都放在了名誉、事业,或者是儿女的身上。
作为老练的中年人,谢正远已经习惯了准确的把握每一件事情,可是他却已经记不清自己上次去做真正喜欢的事是在什么时候。
谢正远突然意识到自己的确已经好久没有凑过热闹了。他已经很久没有做过一件自己真正喜欢的事,就算是赏花,就算是桃花,自己之所以喜欢难道不也只是因为睹物思人吗?
谢正远注视着风少云,深沉的目光中似乎还带着一丝羡慕,过了很久,他终于转过身慢慢的走到窗边,轻轻推开了窗子。
窗外的桃花大多已经凋谢,他看着地上的花瓣,突然意识到,和老练相比,一颗年轻的心的确更加宝贵。
“花谢了来年会准时再开,可热闹过了的确就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再有……”谢正远依旧痴痴的看着窗外,喃喃说着。
风少云听见了谢正远的话,他转身来到书桌旁提笔蘸墨,在纸上写下了一行字,然后将信纸对折,递给谢正远。
“谢前辈,就麻烦您帮我把这转交给谢小姐吧。还请您替我带句话,就说请原谅我不能当面告辞了。”
风少云的字并不好看,谢婉莹展开手中的信纸,就看见纸上的一行字写的歪歪扭扭:“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
“他走了?”谢婉莹面如桃花,目光依旧直直的落在纸上。
“嗯,走了。他让我转告你,说原谅他不能当面告辞了。”
谢婉莹微笑着又将信纸对折,然后轻轻的转过身,目光投向窗外的远方。
她好样正眺望着远去的旅人,又好像在遥望着大地的尽头,她的心已随着目光一起飘向了远方。
“他当然会走……”
这时一阵风吹了进来,吹乱了她鬓边的长发,谢婉莹轻轻的用中指将长发又拢到耳后。
“因为我看得出,他绝不是甘于安定的人……”
风吹开了她手旁的书,书页翻动,然后终于在一处停下,就又露出了那枝夹在书页中的桃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