仅对视了一眼,少年就冷漠的转过身重新戴好帽子。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一挥袖,连同身后的骷髅们一起消失在夜色中。
偷偷跟来的沐书临从藏身处走出,震惊的盯着少年消失的方向,许久才把视线投向云遥。
云遥捂着脸坐在地上,思绪一片混乱。
云昱死了,这是不容争辩的事实。最坏的可能性,是她的行动早已在别人的掌控之中。人死不能复生,或许“云昱”只是一个幌子。如此说来,她在敌人面前失态了。
沐书临把手放在云遥肩上轻轻拍了拍陪她坐了下来,“刚才的人……”
“不是云昱。”云遥没有问沐书临为什么在这里,只是把眼睛露出来,目光涣散的看着前面一片枯黄的落叶,“中计的是我们才对吧。”
一阵无言。
就在云遥和沐书临谈论今日之事的时候,鬼界也同样有着关于他们的话题。
在这黑暗的地下古城外围,只有星星点点的几盏灯光。而中央靠左的方向一条灯火通明的街市绵延千里,喧闹而繁华,如一条蜿蜒的巨龙沉睡于地底。这条街市便是鬼界最繁华的地段,世人称其为鬼市。
鬼市中心一幢繁华的酒楼里,迎来了今年最尊贵的两位客人。狐族族长言霜玖和鬼王幕府墨诏。
言霜玖一改往日阴沉的风格,正洒脱地与他请来的贵客对饮。对面之人气质清冷高贵,着一身张扬的红衣,银发如瀑,以半边镂空的银质面具遮面,把玩着手中那只精致的酒杯。如此身段和容貌,只一眼就能让人沉浸其中难以自拔。
言霜玖恭敬地敬了对方一杯。“墨诏殿下,您这唯一的小徒弟如今都让人顶替了去,身为老师这样坐视不理就说不过去了吧。”
然而面对言霜玖故意挑事的行为,对方的心境并没有多大起伏,微微勾起唇角笑了笑。“我教她的只是本事而已,她现在如何或者将来如何是她自己的决定,其他的又和我有什么关系呢?如果城主今天来只为这一件事的话,那便可以走了。”
“哈哈哈哈。”言霜玖不以为然的笑了笑,“我今天来自然不是为了这一件事,还有件事您需要知道,顶替您小徒弟的那个人,是我大计中最合适的棋子,希望您宽宏大量——把她让给我。”
满脸写着我不在乎的墨诏看着对桌激动到微微颤抖的言霜玖,眯了眯眼睛。他清楚地看到,言霜玖眼里那种抑制不住的狂喜和经过漫长等待终于迎来曙光的希望。
看着他的眼睛墨诏就想起了过往的自己。所幸,他终是没有走到这一步。坐了许久,他叹了口气,饮尽杯中的酒转身离开了酒楼。“去做你的事吧。”
言霜玖眼中燃起的光在墨诏离开的一瞬间就消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满目的冷眼不屑。他动动手指,瓶中未饮尽的酒水于空中汇聚,形成一面水镜。镜中,是尘土飞扬的后山。
被爆炸声引开注意的可不止“云昱”,晴雪阁的人也吓得不轻。好在荀忆安及时带着药出现,和大家解释了发生的情况。众人服下药水之后不多时,灵力已有了恢复的趋势。
幕书禾跟云遥赶去后山,沐书临仍被安排回去和大家会合。这次他没有再偷偷跟去,他知道他是真的帮不上忙。
离开山洞之前幕书禾在每个路口都安放了威力适中的爆破符,只等时机成熟时引燃即可。
逃跑的几个叛徒再怎么说也是主子,傀儡骷髅是不配和他们共处一室的。这样,既能在爆破时保护住证人,也能消灭被安置在后山山体内部的骷髅。
即便五人之后想要逃出后山,身上也一定会粘有大量的骨灰粉尘。到时候不等他们去抓,同门们也不会不起疑心。
那么留给敌人的只有两个选择,一是带走他们,二是杀了他们。无论他选择哪一种,实质上的受益方还是晴雪阁。有了线索,以三位长老的能力和手段,还怕查不到吗?
眼下算是小小的扳回了一局。之后如何,还要看对方怎么走。
待两人赶到后山,言霜玖却早已静静的等候在那里。身旁站着的,是身披斗篷的“云昱”。脚下跪着的,是那五名叛徒。
后山粉尘激荡,整个山体像被包裹住了一层朦胧的罩纱,零星散落的细雨纷纷扬扬将其缓缓打落,又轻遮住了林间草木。
云遥虽然还不清楚眼前这个人的身份,但真真切切感受到了他强大的压迫感。支撑着他王者气场的,无疑是那种自内而外散发着的来自灵魂深处的俯视众生的高傲。
幕书禾也早看出了言霜玖的不凡之处,悄悄将一直抓在手里的拂晓从背后递给了云遥。
自知幕书禾的小动作逃不过言霜玖的眼睛,云遥倒也自然起来,不紧不慢从腰间解下承寒玉重新系到拂晓上。
在双方都未亮第一张牌的时候,打的就是心理战术。越是在这个时候,越要悠然自得,稳中求胜。
“想知道你和你朋友的父母现在都在哪儿吗?”
云遥没想到言霜玖会问这样的问题,摆出漫不经心的姿态说道:“无所谓,这么多年不都是这样过来的吗。我说我不想知道,你信吗?”
言霜玖浅笑,“诶,这话多不好听。我这样心地善良的人当然不能让至亲分离的惨事发生。不如……”他微微眯起眼睛,右手袖口银光闪动。“我带你去见他们怎么样。”
未等回答,言霜玖右手指尖微动,数根锋利的银丝如离弦的箭般从袖中一齐飞出,在渐长的雨势中仿佛隐形了一样,直向云遥而来。
抢在云遥拔出拂晓之前,幕书禾一个箭步挡在前面,吃力的挡下了这轮进攻。那银丝的力道极强,竟能在灵剑上留下星星点点的坑洞。几番撞击之下,幕书禾的手臂已经全麻了,眼下根本感觉不到自己的手。
“还不错啊傻小子。”言霜玖对幕书禾的表现给予了肯定,“但是你知道她是谁吗,为了她惹上我,你可是会后悔的。”
幕书禾没有丝毫畏惧,收剑而立,笑脸相迎。“我当然知道她是谁。况且有师尊在,你没有能让我后悔的机会。”
“可你的师尊他现在不在。”言霜玖用威逼利诱的口气说道。
“谁说我不在。”
言霜玖猛一回头,正巧对上淳安祖师对他刺来的一剑。两人没有丝毫的废话,直接以武力定胜负。
持续了一整天的劣势状态,自祖师出现之后直接逆风翻盘。言霜玖已经没有胜算,无论是他的手下亦或是他自己。
那五个叛徒的武力值几乎可以忽略不及,跟云遥还未过几招就统统败下阵去。言霜玖仍在祖师的强势进攻下负隅顽抗。幕书禾跟“云昱”打得难舍难分。
云遥始终不愿和“云昱”正式交手,祖师又不准她掺和言霜玖的事,一时间竟无所适从。
幕书禾跟“云昱”越打越远,不知道他自己能不能感觉得到,反正云遥是隐约感觉“云昱”是有意在把幕书禾往其他地方引。
山下还有正在赶来的骷髅们,如果幕书禾正巧碰到它们,那一定无法招架。他原来打的是这个算盘。
想到这里,云遥动用灵力化出一弓一箭,瞄准了仍在缠斗的“云昱”。弟弟已经死了,他不是真的,没有必要因为他而伤害活着的人。
云遥狠下心来,用力射出这一箭。
利箭精准地穿透“云昱”的左胸,伤口处的衣服很快就湿了一片。在倒下之前,他回头看了一眼持弓的云遥,眼中满是震惊和不解。
云遥看着他缓缓倒下,宽大的兜帽再次遮住她熟悉的面孔。在这样一场雨中,他又一次倒在了她面前。
然而都未等心底的苦涩涌上心头,一阵呼啸的风就从耳边划过,后脖颈处忽的一凉之后火烧火燎的疼起来。
云遥下意识朝反方向转身躲避,抬手抚上脖子,一股湿漉漉的暖流糊了满手。而眼前,那个长得像狐狸一样的小师弟双手抓着一把带有血光的剑,扑闪着挂满雨滴的睫毛,眯着眼,也看着她。
地上散着几滴殷红的血,一把乌黑的发丝静静地落在旁边,随着风的吹拂稀稀落落散乱成片。这是云遥最后看到的一幕。
眼前的一切变得模糊不清,逐渐被黑暗所包围,同时身体灌了铅一般变得好重。云遥听到幕书禾在叫她,但她没有力气张嘴回答。一只有力的手从身后托住了她的背,之后就再没有感觉。
再次睁眼的时候,还是那张熟悉的小床。此情此景让云遥仿佛回到了她刚进入这个世界时看到的有关叶浅予的那个场景。一切都像梦一样。
云遥慢慢起身,伸手去摸脖子上的伤。这一摸之下可不妙,脖子后竟然空空荡荡的,头发只剩下了短短的一截——刚好可以盖住伤的长度。
“你的头发本来参差不齐的,额……我修了修,其实你短发也挺好看的。”沐书临从门口的地上站起来,揉了揉眼睛,朝云遥露出一个尴尬而不失礼貌的微笑。
“我,不是,我头发,这不是我的头发你懂吗?”云遥一着急,嗓子发干有点咳嗽,“剪头发在他们这儿可是一种刑罚。这我怎么跟人家叶浅予交代啊。”
“你在想这个啊。”
“不然呢?师尊没有什么法术能让我的头发重新长出来吗?”
“有是有。可是……”沐书临走近床边,低着头。“那剑上有毒,你的伤口和头发本来应该都不会再长了。铭矢长老用了好多药都没用,只能用止血带缠起来,为避免感染应该要一直裹着才行。”
云遥碰了碰脖子上的止血带,勒得有些紧,呼吸不大顺畅。“行吧,那只能这样了。”
经过这次的事件,云遥越发感到了自己的弱小和无助。敌人掌握着他们几乎可以说所有的弱点,无论叶浅予再怎么厉害终究只是一个人,她需要团队。
言霜玖落败而归,骷髅军队也元气大伤,现在还有一点疑问就是那条怪鱼的来历和去向。
在后续的调查里,云遥查到怪鱼的种类为鬼面鱼。这种鱼水陆两栖,民间传说它自地府而来,性凶猛,食人,繁殖能力弱但有极强的毒性。
虽然晴雪阁是渡过了这场危机不错,但云遥的“危机”好像才刚刚开始——幕书禾最近不知道抽了哪门子的风,就是追着她不放,做什么都要拉着她一起,惹得沐书临这几天一直心情不爽。
还有荀忆安,总是悄悄从铭矢长老那里偷跑过来给云遥送东西。今天是一盒点心,明天是一根发带,后天又是别的什么东西。云遥不收,她晚点就会换一件东西再上门,日日如此。
幕书禾跟荀忆安其他的朋友都把这两人的行为看在眼里,以为叶浅予使了什么法术迷惑了他们,每天来祖师那里告状的不在少数,祖师都笑着回绝了。
渐渐地,两人身边除了一些最要好的朋友,其他人都像避着叶浅予一样避着他们。偏偏他们像没事人一样我行我素,有时云遥还会感叹这两个人还真是继承了叶浅予性格上的优良品质。
这样看似岁月静好的时光结束在年末的最后几个星期。这次的麻烦是冲着沐书临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