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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忘川奈何

我是一枚玉。

玉,石之美也。

世人若说一个人温润如玉,定是在说这个人是个君子,温润且有光泽。

但我私以为,像我这样的,就是石头界的怂包,毕竟小时候我和父君手下的那个名叫三生的臭石头打架,向来是我吃亏吃得更多。

我降生于泰山之巅,东海之岸。与生俱来创世之神力,随少阳君一起与西王母共理二气而育养天地、陶钧万物。

少阳君说,他就是我的父亲。说这话时,他仍是一副稚气未脱的少年人样子,这幅形容实在是缺少信服力,虽说我当时还并未化成人型,做为一枚玉躺在他的手心里,却也抗拒的蹦了蹦,试图逃离这个毛还没长全却妄图做我的父亲的少年。

“父君,碧霞玉真么的会动了?”

我望向旁边的大汉,看他的样子,身形高大强壮,双臂有力,步履稳健,身躯壮硕得好像一堵墙似的。面相足足比少阳君大了一辈有余,口中却叫这样一个少年父君。

还来不及理清心中疑惑,周身的感知慢慢消失了,我又回归了一片混沌。

待到下一次神态清明时,我身处于一片波光凌凌的海底,好似有一束光在罩着我,晃得我睁不开眼睛,半晌才反应过来,原来,这就是我自己的光。

后来我才知道,少阳君将我投入东海,我乘天地之灵,历时九万年终化为神。

“吾乃碧霞元君。”

群山或全被云雾吞没,或留有几座山头露出云端。站在岱宗之顶,看见白云平铺万里,犹如一个巨大的玉盘悬浮在天地之间,云海玉盘甚为壮观。

碧霞元君看着这久违的景色,着实觉得亲切万分,这三百年间,她日日在那三十六重天上,虽说挂着思过的名,却实在无人敢问她的罪,显然想要问这位的罪,除了那位紫府少阳君,怕是无人敢开口吧。

“碧霞吾妹”

“冒味唐突干请,惟望幸许。”

“所恳之事,若蒙慨允,将不胜感激之至。”

“愚兄三生敬上”

碧霞元君再次看了看手中这封信件,这几句字眼写的尤为严峻,实在是不像三生平时会说出的话。

三生自碧霞元君化神以来,就同碧霞一同长大,一直是一副泼皮无赖的样子,碧霞元君从未见过三生握笔的样子,更别说想象他能够写这样一封信的样子。

“你说这个臭石头是不不是疯了,居然能写出这样一封信,还不顾自身修为的送上了三十六天,他不知道三十六天的气焰足以灼伤他的元神么。”一边问一边把信递给了身边的鱼梁儿。

鱼梁儿接过这封信好好端详,“所以,三生哥哥是识字的么……”

碧霞元君无奈的扶额,鱼梁儿关注的重点真是……引人深思。

“他好像很急的样子,都闯入三十六天了,可他的信里又没有说具体是什么事情,只说待你解了禁足尽快来一趟忘川。”

“别想了,去了就知道了,他肯定有要事。”碧霞元君虽然与三生时常打闹,但她心中十分清楚,以三生那种臭石头性格,居然开口求她。定是有了不小的麻烦,如此一想,也顾不得脚下的步履凌乱,赶忙向泰山脚下不远处的忘川奔去。

忘川河畔,奈河桥上。

桥下血河里虫蛇满布,波涛翻滚,腥风扑面。鱼梁儿虽然已经不是第一次来这里,却也忍不住打个寒噤。

当日在东海,鱼梁儿游经碧霞玉光泽之地,承蒙碧霞玉之光泽,修行一日千里,碧霞元君化神后便追随至今,无论是四海五岳还是三十六天。

“三生!三生!”碧霞站在桥上唤着三生的名字,却久久没有应答。只见原本应该立着的三生石不见踪影。

等了许久才见从污浊的忘川河里缓缓浮起一块巨石,鱼梁儿认出那便是三生的原身。

“元君,快看,三生哥哥在忘川河里。”

碧霞元君赶忙望去,巨石顿时化作了一位狼狈不堪的男子,身上满溢着忘川河中的腥味,神情面如土色,毫无生机,眼神浑浊呆滞。

碧霞元君看着往日意气风发的少年成了这副样子,心中不知是疑惑、还是心疼、或是是愤怒更多,五味杂陈。

“三生,是不是与谁打架打输了,谁欺负你了?我带着我四个哥哥去揍他……”

三生随着碧霞元君的谩骂叫嚣恢复了神台的清明,这才看清眼前的人是谁。

“玉儿……”一边叫着碧霞元君的名字,一边扑向了一身月白色宫装的碧霞元君紧紧的抱住了她。

鱼梁儿赶忙倒退几步,躲远了些,她虽然已经成了仙,但是这忘川水的戾气却也不是她能够承受的,赶忙眼疾脚快的躲开了。

碧霞来不及躲闪,身上这身在三十六天只有尊神才有资格穿着的云帛仙服便沾上了忘川河的河水和一时半会去不掉的腥味。但也只是可惜了一会儿,怀中的三生哭的惨绝人寰,碧霞元君从未见过三生这幅伤心样子,她还以为三生注定是铁石心肠的,不曾料到还有如此伤心的时刻,她抱住了三生想轻轻地拍一拍三生的后背,以示安抚,不成想,手恰巧抓到一条挂在三生身上的腥蛇,这黏腻的手感吓得碧霞元君赶忙甩开那条蛇,也捎带着把三生甩了老远。

“你……”三生跌坐在一旁,幽怨的望着碧霞元君,干脆顺势瘫在了桥上。

“你疯了?还嫌自己身上阴气不够重,钻进那忘川河干嘛?”碧霞元君心有余悸的看了看忘川河上时不时探出头的虫蛇。

“我觉得我心上破了个洞。”三生痛苦的捂住了胸口,蜷缩成一团,指了指心脏,“这里漏了,我得去河里补一补这个洞。”

“所以你为什么要去三十六天啊,你不知道三十六天的气焰会灼伤你的元神吗?”碧霞元君以为,定是闯入三十六天后,三生的元神被灼伤了。

“元神?我已经不需要元神了,玉儿,我们只是想要个孩子,为什么不行?你为什么不能早来一些,若是能早来一些,她或许就不会死了……”三生毫无预兆的哭了起来,蜷缩在地上,伤心欲绝。

我是碧霞元君。

“庇佑众生,灵应九州。”

“为众生造福如其愿,贫者愿富,疾者愿安,耕者愿岁,贾者愿息,祈生者愿年,未子者愿嗣,子为亲愿,弟为兄愿,亲戚交厚,靡不相交愿,而神亦靡诚弗。”

而三生,生于忘川河畔此等极阴之地,一直立在奈何桥边,张望着在红尘中浮浮沉沉的人们,迎来送往这些死去的阴魂,前世的因,今生的果,宿命轮回,缘起缘灭,都重重刻在了三生石上。他见证了芸芸众生的痛苦与快乐,欢笑与悲伤,笑容和泪水……见证了所有的轰轰烈烈在霎那间推倒重来,循环往复不过是一场一场被遗忘的旧梦。

即使如此这般的见过了许多,他也依旧躲不过这个情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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