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发生在长安。
“闹花深处层楼,画帘半卷东风软。春归翠陌,平莎茸嫩,垂杨金浅。
迟日催花,淡云阁雨,轻寒轻暖。恨芳菲世界,游人未赏,都付与、莺和燕。”
长安城内,聆音楼里,美人如云,朝歌夜弦,日日笙歌。
“泽兰姑娘,大伙儿都在等着您啦。您可打扮好了?”
帐幔晕红,熏香缕缕,她坐于梳妆台前,点降唇,描黛眉,看着昏黄铜镜中的自己,眉目如画。
黛眉微扫,红唇轻启,她转头看向身侧那人,带动发间的步摇微微晃动,发出轻响。
“来了。”声音清脆悦耳,却暗带忧愁。
垂眸一声轻叹,她素手持起琵琶,离开了房间,步步走下楼梯。
青楼满座,谁懂寂寞。
起起落落,觥筹交错。
“泽兰姑娘来啦!”
不知是谁先叫唤了一声,随即众人的目光便全都移到了她的身上。
日暮紫罗裙,清歌口氛氲。
多年前,她走投无路来到了这里,日后便靠弹琵琶、唱曲儿,卖艺为生。
谁家伊人,风尘沦落。
青春轮廓,绝代芳华。
檀色点唇,黛青描画。
彩绘披帛,难掩忧色。
纤细的手指划过古朴的琵琶,音色流转,响于聆音阁内。
纤纤软玉削春葱,长在香罗翠袖中。
昨日琵琶弦索上,分明满甲染猩红。
………
八月诗禅,已是盛夏时节。
窗台上的藤蔓,零落了一片柔光;掠过一只鸟儿的影子,啼叫的曲子随之飘扬。
“泽兰姑娘,有人想见您!”
来者的呼唤声惊扰了笼中的金丝雀,打断了它的鸣唱。
金丝雀在笼中扑了扑翅膀。
“不见。”泽兰依旧看着笼中的鸟儿,柳眉轻蹙。
“姑娘,那人还让我转交一个东西给您。”
早已料到了这样的结果,小丫头将一小瓶药膏递向她。
“那人说,是给姑娘您用来涂手的。”小丫头低头,看了看泽兰因长期弹琵琶而泛红充血的指尖,又问道,“需不需要我给它还回去?”
曾经多少纨绔子弟、大户人家,给泽兰送金送银,又送宝物的,就为了能单独见上她一面。
不过全都被泽兰拒绝了,送来的东西也都被尽数还了回去。
更何况,这次只是这么一小瓶药膏?
小丫头心里想着,便准备将着药膏再收走还回去。
谁知,泽兰接过了她手中的那瓶药膏。
小丫头一惊,看向泽兰,见她看着手中拿起的药膏,眼神微动,似有什么情绪,从她波澜不惊的眼底渐渐浮现出来。
“不必了。”泽兰抬头看向一脸惊讶的小丫头,开口道,“让他过来吧。”
………
扬枹兮拊鼓,疏缓节兮安歌。
他名曰,安歌。
一介布衣,考取了秀才。
泡一壶清茶,屋内茶香四溢。
素手提起青瓷茶壶,为自己和眼前那人倒上。
“……多谢、多谢泽兰姑娘。”双手接过茶盏,他低头赶忙谢道。
泽兰拿起茶盏递到唇边,轻抿了一口,她抬眼看向对面那人耳尖泛红,一副不知所措的模样,不禁轻笑。
“公子不必紧张。”放下茶盏,她看着他浅浅一笑。
安歌抬头看向泽兰,脸庞发烫,眼神有些躲闪却甚是欣喜。
“小生仰慕泽兰姑娘久已,今日得以见着姑娘,可谓三生有幸,小生受宠若惊。”
爱慕她的人有许多,但他是极少数有幸私下见她的一个。
香帏风动花入楼,高调鸣筝缓夜愁。
看惯了眼前的推杯换盏、灯红酒绿,听惯了耳边的莺声燕语、曼妙轻歌。
她本以为自己便会像这般堪堪度尽余生,但谁曾想到,有人会猝不及防地突然闯入,送了她满怀明月清风。
“泽兰姑娘,您怎么了?”
安歌走后,小丫头见她还在发愣,关心地问道。
泽兰回过神,才发觉自己已盯着桌上他用过的茶盏良久。
她抬头看向小丫头,微微一笑:“无事。”
不顾小丫头疑惑的目光,她站起身,望向庭院外属于盛夏的碧绿苍翠。
鸟语蝉鸣。
………
雁声如洗,微凉的秋风席卷去夏日的燥热,转眼间,九月已至。
“泽兰姑娘!”
泽兰回首,便看见安歌一身青衣,正笑着向她走来。
从那日见面后,他便常来看她。
之前迫于无奈,她也曾私下见过一些人。
他们见她,也无非就是想听她弹琵琶、唱曲儿,再有些过分的要求,都被她只卖艺不卖身的底线拒了回去。
但安歌与那些人不同。
他上次来,给她作了幅画,昨日又为她写了首诗,不知今日又会给她带来何事何物。
他从不想着从她身上索取,让她为他做点什么。
安歌看着她,便会笑;见她笑了,他会比她笑得更开心。
他那眸中好像升起了盏盏耀眼的孔明灯,将她包裹其中,慢慢温暖了她。
………
秋雨潇潇,红枫飘落,洗去往日浮华。
此回,安歌考取了贡士。
“何时进京赶考?”泽兰垂眸,轻声问道。
“一月以后。”安歌低头,伸手摸了摸后颈。
泽兰拿茶壶的手不禁一顿。
“恭喜公子了。”她尽力笑了笑,为安歌倒满茶盏,虽是道喜,但语气中并无欢喜。
“泽兰姑娘!”感受到了泽兰的情绪,安歌抬头看向她,目光如炬,“待我考取功名,有了钱,定会赎你出来的!”
泽兰稍有出神,随即眼波流转,看着他轻轻一笑。
“好。”
………
胭脂美酒,窗映月圆。
青楼声色,不诉离殇。
今日,安歌进京了。
泽兰看着笼中的鸟儿,她伸手轻轻附上了那精致的银制鸟笼。
“日后,便又只有你能陪我了。”
没有什么缘分可以维系一生,再华丽的宴席都终有散场的那一天。
有人曾说过,萍水相逢随即转身不是过错,刻骨相爱天荒地老也并非完美。
其实,她从未奢望过安歌会赎她离开这里。
见惯了这人世间的薄凉,又怎会轻易相信男女间的情爱?
在爱情里,最守不住的是誓言,最经不起的是等待。
希望越大,失望越大。
这些,她都是知晓的。
但她之所以还是选择了去相信安歌,不过是给自己留个念想,好支撑着她在这人情淡薄的地方继续生活下去。
深画眉,浅画眉,蝉鬢鬅鬙云满衣,阳台行雨回。
巫山高,巫山低,暮雨潇潇郎不归,空房独守时。
………
二十年后——
长安原太守辞官还乡,朝臣安歌被任命为新任太守,奉命前往长安。
马车驶于长安街道,一阵清风拂过,吹起马车纱帘一角。
眼角余光一瞥,安歌心下一惊,低头抿了抿嘴唇,浓眉微皱。
“停车!”半晌,他抬头对车夫喊道。
马车停下,略有颠簸,车内夫人着装华贵,她朝安歌看去,满脸不解。
“夫君,离太守府好像还有些距离,您可有什么事吗?”
安歌转头看向她,顿了顿,似有波动暗含于他有些混浊的双目之中。
“方才好像看见了一位故人。”他垂下眼帘,“你先回府吧。”
………
杪商之季,秋风萧瑟,吹起的是一地凄凉。
安歌早已留起了胡子,泽兰的眼角亦是生出了些细纹,两鬓微白。
泽兰认出了他,她看着安歌,心中不禁泛起一股酸涩,眼眶也渐渐红了起来。
四目相对,却是相顾无言。
终于,还是安歌率先开了口。
“你……”安歌欲言又止,“你可嫁了人?”
他想着,若是她早已出嫁,那么他心中的愧疚或许还能减少一些。
“尚未。”
安歌一震,他看向泽兰眼旁泪痕,垂眸一声长叹。
“终究是我负了你。”
泽兰不语,她摇了摇头,泪如雨下。
诀别楼外,团圆未日。
他日来时,不似今番。
………
“红酥手,黄籘酒,满城春色宫墙柳。东风恶,欢情薄,一怀愁绪,几年离索。错,错,错!
春如旧,人空瘦,泪痕红浥鲛绡透。桃花落,闲池阁,山盟虽在,锦书难托。莫,莫,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