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深沉,昏暗的老屋里到处充满了潮湿的霉味,布满灰尘的地面上放了一盏油腻黝黑的老油灯,短小的灯芯上闪烁着一点微弱橘黄的火苗,这便是屋里唯一的光源。
这处老宅年久失修,墙皮已经剥离掉落了多处,矮小歪斜的房梁承受了过多的重负似乎已经再难挺直身板。屋外不远处的街道上,昏黄的路灯远比屋内更明亮许多,入夜后依旧稍显熙攘的路人和烧烤夜摊上喧嚣的酒令声,让这处老宅看起来更加寂寞,就像是一处已被现代化都市彻底遗忘的角落。
老屋潮湿的地面上躺着一人低声嘶吼着,他旁边的另外一人双腿盘膝坐在地上,一双眼睛始终牢牢盯住了他的每一次异动。还有一人显得手脚十分利落,仔细地将屋里屋外每一处地方都搜寻了一遍,哪怕只是一块破碎的瓦片也不曾放过。剩下一人一直站在墙边,一手抱在胸前,另一只手拄着下巴,紧紧盯着墙壁上一只密闭的铜棺正苦苦思索,看她眉头紧锁的样子就知道这事必定十分耗神。
各人顾着各人眼前的事分工合作着,谁也没有半点松懈。
时间一点一点流逝,眼看外面的天色已渐渐透出了白光,又是一个黑夜即将过去。
哑毛本来一直盯着被铁链绑缚得像是个大粽子的沈浪,此时忽而打破了沉默,问道:“还是没有头绪么?”
白星仍然目不转睛地仔细研究着那个神秘的铜龛没有吭声,只是活动了一下早已僵直疼痛的脖颈。这东西远比她想象中更加坚固难缠,到现在也还是一无所获。越是如此,也间接说明里面藏着的东西必定也越发重要,否则何须劳神建造这样一个精密的机关来储存?可这东西也着实厉害,竟让出身武侯世家的她也感到束手无策。
这时,无相鬼正好从外面悻悻走了进来,撒手将一些发霉腐坏的书本丢在地上,刚一落地,纸片便震得纷纷散落变成一堆废纸,他摇头道:“里外都仔细找过了,什么发现也没有……只有根脚的墙洞里藏着这几本书册,但也已经完全朽坏了……”百目神君隐退江湖之后存身的这处居所竟会如此简陋破旧也实在出乎他的意料之外,屋里除了那神秘的铜龛有些怪异之外更没有什么值得留意的东西,甚至你能一眼就能将整个屋里的事物都看得个明明白白。万人之上的五色教主隐退之后竟然过着这么清贫的日子……旁人看了或许会有些唏嘘感叹,但无相鬼心里却反而对这位已故的教主感到更加敬佩,一个人隐退便该有个隐退的样子,百目神君并非没有让自己过上锦衣玉食生活的能力,只是那样还叫隐退么?即使名义上叫做隐退,但心里却还是没有接受那样的现实。看这四周的情形就能明确知道:百目神君当年必定是身心合一,铁了心要远离那个是非江湖的!都怪自己,非要搞这些事情将他老人家又引了出来……
哑毛道:“要不咱们都坐下休息会儿,等沈浪清醒过来可以问问他本人知道些什么,总比我们在这里瞎忙活的强吧。”
确实,该做的努力都已经做过了,既然还是找不到线索,继续死磕下去也不是办法。
白星是个十分勤快的女人,闻言虽然停下了眼前的思索,但人却没闲下来,找出个破旧的小盆到外面街道上共用的自来水龙头下仔细洗涮了一番,就着清水将自己的头脸也清洗了一遍,整齐地束好了头发,又接了一盆清水,这才转身进了屋来。
将那一盆清水放在地上,对二人道:“你们也洗把脸吧,我出去买些早点回来……”说罢又走了出去。
哑毛就着脸盆先捧了两口清水喝下,一夜苦熬,冰冷清冽的净水下肚,人也清醒了些,转头问无相鬼道:“你喝不喝?”无相鬼摇了摇头,他不仅不喝,也不会真的去盆里洗脸,因为他的真实面目绝对不能轻易让人看到。
哑毛自顾自低下头,在盆里简单洗漱了一番,抬起头来正发现无相鬼一直死死盯着自己看,心里顿时觉得别扭,没好气道:“怎么?我还是那么帅,对吧?你说气人不气人!”
无相鬼无奈摇头,然后意味深长地一笑,也不准备答话就径自走到了屋外,双手环抱着站在天井里,仰头看着渐渐明亮起来的天空。
此人曾经也是五色教中极厉害的人物,如今虽然走到了一起,但却始终没人明白他心里的真实想法,所以在哑毛的眼里他依旧是危险的。
看来两人互相都不太对脾气,于是就这么一个屋里一个屋外的各自静静待着,谁也不去主动搭理对方,或许就是他们之间相处的最好的办法了。
隔了一会儿,院门吱呀打开,白星手里提着一袋冒着热气的包子走了回来,分递到两人手上。
哑毛接过包子,热乎乎的肉包子,饥肠辘辘两口就吃下去一个。无相鬼却拿着两个包子径自出了院门走了……
哑毛道:“他这是要干嘛?”
白星轻笑着摇了摇头,道:“不用管他,兴许是往日的心结种得实在太深了些,这些日子以来他都是这样的,从不在别人面前进食也从不在别人面前洗漱或是休息,就任由他去吧……”
哑毛点了点头,脱口道:“他还是这么见不得人……”嘴上这么说,但无相鬼的奇怪举止他却偏偏能够理解,有些人就是这样,好像永远都无法融入到人群里一样;虽然说每个人都需要一份独处时光去理清自己的内心、舔舐自己的伤痕,但对于无相鬼和哑毛这样的人来说这样的需求远会比普通人更多一些也是正常的。
吃过早饭,哑毛眼见沈浪犹自双眼圆睁瞪着地面,鼻息依然像狮虎一样不断低沉喷薄着,模样委实怕人,忍不住皱眉头又道:“沈浪这一年来难道都不睡的吗?”
提及沈浪这样的现状,白星心里总忍不住的难受,垂头低声道:“他……他这样便像是正常人睡觉一样了,勉强算是休息吧……”
哪有这样睡觉的?!长此以往就算是铁打的身子也受不了!
难怪,昨夜朦胧中看上去,沈浪仿佛还算硬朗,但现在借着明亮的天光去看就看得格外分明,其实他的眼眶早已深陷,黑眼圈和灰黄的皮肤更是重得像染料涂上去的一样,整个人都已瘦得有些脱相了……
哑毛越看下去,心情就越发低落……目光落处再无法直面正视沈浪的面容,独自靠在墙根角上生着自己的闷气,不久之后觉得眼皮渐渐沉重起来,竟在不知不觉中睡了过去。
也不知睡了多久,再睁眼的时候只觉得屋子里的光线依然显得昏黄晦暗,从窗户破洞上透入的橘黄色光束里充斥着飞舞不息的灰尘。
无相鬼也不知什么时候回来的,依旧独自坐在天井里,抬头看着天空中的云彩满怀心事。
白星还是站在那纯铜铸就的神龛前埋头苦思,手里已多了一本笔记,不时用铅笔在上面写写画画。
地上的沈浪还是那副凶神的模样,让人看了既怕又怜。
自己是来帮忙的却反而最先睡着了,这一觉也睡得真够久的……
哑毛十分不好意思地站起身来,挠了挠头,讷讷道:“现在几点了?”
白星愣了下神才反应过来,对他也没丝毫责怪,随口回道:“大概下午五点左右吧。”
这一觉睡得确实够久也确实够没心没肺的……
哑毛心里更加尴尬,挠着头皮,尬聊道:“沈浪大概什么时候会醒来?”
不说便罢,这一提,白星心里到反而有些紧张了,皱眉道:“按以往的情形来说,现在应该已经醒了的……但他这次仿佛陷入得格外深……到现在竟还没有一点将醒的征兆……”
沈浪今天的表现确实是十分异常的,不知怎地,竟像是完全深陷沉沦了一般,身上的兽性完全没有消退的迹象,自身的意志也没有一点挣扎复苏的苗头。这一年来的努力似乎一夜又回到了从前,好不容易看到的一点好转仿佛又石沉大海一样……
“或许是什么东西牵引了他魂根里的兽性,反过来压制了他自己的心性……这样耽搁下去恐怕会有危险……”无相鬼悄无声息走了进来,一脸忧心忡忡,续又道:“这纯铜神龛里的东西若是对他有益到也罢了,但既然到了现在我们也无法确定这事,我建议还是尽早离开这里的好,这地方好像有什么东西在牵制着他,再这样下去肯定是很难再醒过来了,再呆下去恐怕也是有害无益。”
白星点头同意,到现在为止,面对那神秘的纯铜神龛也依旧是一筹莫展。此物虽然神秘,但却不是眼前就必须打开的,急也不急于这一时,还是先照顾好沈浪要紧。
两人齐齐看向哑毛,他是沈浪最好的兄弟,事关沈浪去留利弊这样的事情,其实他最有发言权。哑毛其实对这事情一知半解,也没有别的想法,总之听他两人的肯定没错就是了,于是跟着点了点头同意下来。
现在街道上的行人还很多,要转移沈浪也不能现在进行,于是他们只有继续等待,等到一个合适的时机再把沈浪安全隐匿地转移出去,暂且去古老爷子那处宅院里安身些时日。
人在清醒的时候等待,远比在熟睡中时要难熬得多。时间一分一秒都过得很慢,然而屋子里谁也没有说话,四个大活人都在这里竟还是让人感觉出死气沉沉的难受。
天色终于一点一点暗了下来,街道上行人的喧闹声也逐渐小了下去,偏是有几个醉汉还赖坐在巷子口的烧烤摊上大声喝酒划拳不愿离去,而那里又恰是他们的必经之路。
那几个醉汉唠叨重复的话实在已经把哑毛听得厌烦了,他豁然起身便要出去。
白星忙问道:“你干嘛去?!”
哑毛转头狞笑道:“去打发几只醉猫,很快就回来。”
白星马上阻止道:“不行!这样做法只会让我们看起来更惹眼而已!最好再老老实实等一等……”
不等哑毛说话,无相鬼从鼻腔里轻蔑地斥了一句:“莽夫!”径自架起沈浪的身子,从怀里掏出一张薄如蝉翼的人皮面具在极不配合的沈浪脸上鼓捣了片刻,转身道:“现在可以了,走吧。”片刻间竟帮不断挣扎扭动的沈浪换了一副面孔,细看虽然稍显粗糙但已不再那般凶兽一般看上去吓人,此人易容术之高明纯熟,只怕当今已不作第二人想。
白星其实也早已有些等不及了,忙拿过一件外套替沈浪包裹在外面,遮盖住了那些重重缠绕铁链。想了想还是不太放心,终于还是抽出那方黝黑的撼龙尺,隔着两层衣物挨紧沈浪的身子将他们绑缚在一起。
此时沈浪突然十分难受地一阵颤抖,龇着牙无声哀嚎了片刻,才又慢慢平静下来。
哑毛满脸疑惑看着白星,问道:“这是怎么了?”
白星目中含泪转过头去,道:“他这些日子好像越来越惧怕这撼龙尺,每次挨近了就像是受刑一般痛苦挣扎……但…但若有这撼龙尺贴身放着,便能让他在痛苦之后稍有片刻的平静……别说了,趁着现在快走吧……”
哑毛和无相鬼一人一边扶起沈浪的身子,小心往外走去。
今晚的月亮特别圆,皎洁的月光照得地上一片雪白。他们慢慢挪到了残破的天井里,白星正上前去打开了院门,就在三人正要举步出去的时候,耳听身后传来一阵极其细微的金属响动之声,跟着“呛啷”一声!黑暗中传来一阵清脆的响动!
三人一呆!这是怎么回事?!
白星率先返回去查看,隔着破洞的窗户往屋里只看了一眼便即快速奔了回来,连日来紧张脆弱的神经让她此刻的神情看上去更加异常惊愕,低呼道:“先别走!那…那神龛竟又自己打开了!”
哑毛和无相鬼听了这话尽皆愣住,这莫不是真的着了魔见了鬼吗?那各种办法都想尽了也打不开的神龛竟然会自己又开了?难道是有人躲在暗处操控捣鬼不成?!
无相鬼顿时戒备起来!放下了沈浪,返身就去查探!只见他纵身轻轻跃起,左手搭住梁柱一端一掠,顺着屋檐一侧宛如一只硕大的壁虎一样蜿蜒攀爬了上去,立在屋顶前后巡视了一遍,见无异状,又一个翻身直接从屋顶上跃了下来,轻飘飘落在地上!
哑毛看了,心里暗暗称赞,此人果然身手了得,临敌更是老练,远不是一般江湖客能比得了的。还好此人现在与沈浪和自己站在一边,若是为敌,恐怕还是要栽在此人手中!
无相鬼落在屋门前面,反手拔出一把尖锐的长锥持在手上,翻身一脚踹开了房门,一个健步蹿了进去,身子着地一滚,再站起身时手中无常锥已横在了前面戒备!双眼在黑暗里闪烁着光亮,快速将屋内环境扫了一遍——除了那神龛又打开之外,其他看来却没有任何不妥的地方!
白星在后面也跟了进去,两人合力又仔细查探了一番还是没有发现其他异状,这才招呼哑毛和沈浪回到屋里!
点亮先前那盏昏黄的油灯,凑在神龛前面仔细去看,除了开合的地方因为摩擦露出了一些原本黄亮的铜质外,那神龛与先前并无什么不同。
这次再不敢贸然动手,仔细观瞧,只见神龛当中供奉了一尊泥塑的神佛,矮小而丑陋、歪歪斜斜立在当中。白星仔细看了半天却也没看出这究竟是供的哪路菩萨!无相鬼靠近端详了一番,也自摇摇头退在了一边,这就怪了,二人见多识广,若连他两都分辨不出来这供奉的究竟是哪路神佛,那这矮小丑陋的泥偶看似简单可也就变得不简单了!
哑毛站在一旁静静候着,白星和无相鬼反复将那铜龛看了又看,只觉得这当中立着的这尊泥塑造像一定便是此中关键,只是依然找不到头绪如何才能将它安然取出,万一这再稍微一碰,那神龛的机括又再次启动自己关上了呢?!却又如何是好?
从进来到现在,这神龛是怎么合上的?又是怎么自己开启的?他们究竟触发了什么机关?一切全然都是未知数!
现今又在众人面前展露无遗的铜龛究竟是机会还是陷阱?三人又一次沉默了……
这世上的事情往往就是这么矛盾而奇妙,闭合的时候发愁怎么将它开启,打开之后却又开始犯愁究竟该如何行动……翻来覆去,最为难的那点事全都在人心里。
纯铜铸造的神龛可毫不在乎别人心里的想法,反正只要你们敢越雷池半步,它就能再次闭合起来给你们看看!至于如何才能再度开启,这事恐怕只有它自己知道!
苦思琢磨了半天还是没有头绪,稍一合计:既然这神龛都自己打开了,而神龛里供奉的那尊泥塑又处处都显得是那么的可疑,再加上之前回忆起沈浪他爷爷临别之际留下的那番话……种种原因都让他们决定要冒险再上前一试!
三人之中属哑毛手脚最是迅速快捷,这份重任便也落在了他的头上。
哑毛最不喜欢各种磨叽各种废话,这就脱下了外套,高高挽起了袖管,全神贯注站在神龛前面调整好呼吸就准备动手!
白星站在一旁帮他掠阵,小心留意着一切细微的、可能发生的变化,再次向他强调:“切记,动作要快!出手切莫粘连,照准中间泥塑的目标抓着了就立马撤出来!我们也许只有这一次机会了!”
哑毛深深呼吸了两下,长长吐出一口气来,沉着点了点头答应,他已完全准备好了!成败在此一举!
只见他下盘稳稳扎了一个弓步,双手左右错列,这样方便更快速地将手探入之后又快速地撤离出来!心理和行动上的准备皆以做好,这就要开始行动!
周围紧张得连呼吸声也听得清清楚楚,那乌黑的纯铜机关神龛通体之上泛着幽暗诡异的光泽,无相鬼手中的油灯忽明忽暗,行动!就在这刹那之间!
忽然!一个嘶哑而疲惫的声音打断了原已经将手伸入了神龛且将触未触的哑毛,悠悠道:“你小子要是真敢这么干,我保证你以后的日子里便只能剩下一只手臂活在这世上……”有气无力的语音,打破了原本紧张的气氛,哑毛心里一惊,猛然抽手撤回!呼……还好……手还在……
将近子夜时分这会儿,沈浪终于清醒了过来!
哑毛重重顿足,低声咒骂了两句!早知道这小子是要醒的话,众人也用不着冒险去做这样的尝试!该当先好好问问他是否知情再做下一步的决定,现在想来,之前的决定和行动确实太过冒进了些,还好没有真的触碰到当中那低矮猥亵的泥塑造像,不然正如沈浪所说硬生生将这条手臂夹断,可当真不是闹着玩的!
沈浪虽然醒了,但整个人还不算完全清醒,幸好他刚恢神智时就看到了刚才那一幕,不然说什么都是晚了。这才短短一句话也说得他上气不接下气,这会儿白星替他解开了周身重重锁链之后只是瘫坐在地上,呼哧呼哧地喘歇不止。
白星默默拿过一瓶清水和一个早已凉透的包子,在他身边靠着坐下来,一点一点撕开了包子递到他的手里。沈浪接了过来,强忍着依旧发自灵魂深处的疼痛,艰难地冲她笑了笑,轻声道了句:“谢谢……”就着清水,缓慢地吃了半个包子,这才抬头看着哑毛,神情里反而有些责怪,皱眉道:“你怎么在这里?”
哑毛反呛了一句:“废话!你是我兄弟,我不在这里还能在哪里?!”
两人怒目对视良久,忽而一笑,将所有的情绪都在这一笑里释怀放下了。
隔了一会儿,沈浪稍微缓过来一些,举目打量了四周一番,在白星的搀扶下艰难站起身来,一步一步缓慢走到那神龛面前面停下,长长叹了口气,道:“爷爷临别的时候曾跟我说:剩下没学会的都在菩萨那里……这句话我一直想不明白是什么意思,现在看来,或许说的就是这神龛里的东西了……”说着话竟缓缓将手伸出,往那神龛深处探去。
白星低呼道:“小心……”
沈浪转头微微一笑,道:“没事的……”
在沈浪还小的时候,他就曾调皮地将一只老鼠放到这神龛附近玩耍,无意间,老鼠触碰了铜龛的机括,当即便被夹成了肉泥。他还记得当时被爷爷狠狠打了一顿,再三告诫不能靠近这处地方!但幼小的孩童却又哪里控制得住自己的好奇心呢?第二天,沈浪的爷爷好像也想明白了,与其让一个孩子压抑不住心里的好奇而去无限地尝试着接近危险,到不如将这危险细细剖析清楚,仔细说明给他知道还要来得更妥当一些。于是将这里面的秘密一一告诉了他。原来,这神龛之所以能够轻触关合全凭着里面巧妙灵敏的机关设计;但每次闭合之后便无法通过任何外力强行开启,外部也没有留下任何可以打开机关的线索或多余的纹饰,为的就是让懂机关消息的人看明白以后尽早放弃;然而神龛的内部却是融合了古今中外两套机械原理设计而成的,除了闭合、开启的机簧外还内含一套类似钟表一样的计时装置,闭合之后,内部的计时装置便也同时启动,要等过了24小时之后便又会自行开启。若是遇到不明白其中的原理的人,想要强行开启机关的话,铜龛应力之下便会永久闭合不复再开,同时里面的撞击碎暗藏的容器释放出强酸,将其中存放的一切秘密都完全腐蚀殆尽,当真是一招玉石俱焚的做法!哪怕机缘巧合,无意触发机簧使铜龛闭合之后却有足够的耐心等待了24小时,但看到铜龛自己重新开启的那一刻也必定吃惊不小,之前的思路难免受这现象左右,最终难免会有两种结果:要么彻底迷惑,从此完全摸不透这铜龛的机关构成;要么贸然行动,然后被铜龛夹断了手足!
白星听闻了解之后暗暗咋舌,这机关铸造设置的精妙和严密尚在其次,关键是这设计思路,确实令人难以捉摸!这思路让机关本身就像是一个思维陷阱,很容易便会让不明就里的人陷落进去而无法清醒准确地进行判断!
此时只见沈浪小心地伸出一根手指往铜龛后面阴暗难明的地方轻轻去探究,但只稍稍摸索了两下便已触动了那铜龛的机簧,耳中传来一阵细微的机簧运作和金属响动之声,糟了……白星不禁又紧张起来!这难道又将闭合?!沈浪不是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么……
沈浪也明显紧张了起来,将心一横,猛地往里面探了一把,终于找到了儿时爷爷交代过的那处位置,抠住一根略微凸起的小小铜柱忙用力往外一拨!“咔楞!”铜柱倾斜,卡住了机簧,铜龛里细微的金属运作之声音夏然而止。
白星额头上的冷汗都冒了出来,责备地看向他。
沈浪将手缩了回来,抓着头皮憨笑道:“好些日子没有回来,差点都忘了那机簧在哪里关闭……”
无相鬼无言迈上前来一步,冷冷道:“接下来的事交给我吧。”
二人点头撤下,只见无相鬼郑重其事地从衣兜里取出一副纤薄的羊肠手套戴上,调整了呼吸,上前开始细细地观察清理。尝试着将那尊矮小丑陋、形容猥亵且完全不知名的泥塑一点一点轻轻从神龛底座上分离了开来,小心而平稳地抬了出来放到地面之上,接着又从怀里掏出一把纤细的毛刷开始清理上面淤积的厚重尘土。这份工作需要十分的耐心、细心,而且还十分耗时。其余众人谁也没有说话,全都站在一旁静静看着无相鬼用熟练的手法将那泥塑逐步清理干净,这才又纷纷凑了上去观瞧。
研究了半晌依然不知这泥塑造像究竟属于哪位菩萨的化身,与大凡所见所识的造像都截然不同,铜龛之内除此之外空无一物。白星又仔细查看了一番,也没发现铜龛之中还潜藏着什么暗格之类的地方。询问之下,沈浪也完全不知道更多关于铜龛和这泥塑造像的秘密,事情终于有了那么一点进展之后又再一次搁浅下来……
众人沉默了良久,无相鬼回头看向沈浪的眼睛,只觉得他眼神里忽明忽暗,似乎刚刚才苏醒的自我意识又快被那灵魂深处凶猛的兽性重新占据。从这泥塑拿出来到现在为止,沈浪的眼睛就始终没有离开过它,看来秘密还是要从这泥塑里去寻找!心念一转,这才又想到:这秘密既然是五色教主百目神君所藏,凭什么单单只用了机关铜龛却又不用他原本最擅长的“毒”呢?是了,或许这接下来的一步陷阱会比刚才那铜龛更诡秘凶险百倍不止!
当即说明了原因,将其余众人遣退到屋外的天井里。独自端起那丑陋的泥塑仔细又看了一遍,轻轻放到鼻端闻了闻,再小心地伸出舌头去尝试了一下,心里这才有了眉目——这尊泥塑看似没有什么特别,其实泥土中混合了极其猛烈难配的药物!之后又在药胎外面刷上一层清漆将那药物的药性封闭掩盖,最后才在外面施以泥浆彩绘最终干燥成型!
这药物既是百目神君所调配的,必然非同小可,绝对不能有半点轻忽!
无相鬼从怀里拿出一系列试药防毒的装备和手段,先自行上下装备齐全,还是放心不下,又用以硫磺为主的防毒药物围着那泥塑在地上画了三重药圈,一切准备就绪,这才独自小心地走进了圈内。一手持了无常锥,以锥尖轻轻挑动那泥塑外曾,刚挑了几下,几片清漆剥落,露出里面的药胎来;与此同时,常年与各种毒药毒物打交道的无相鬼只觉眼前一阵眩晕,身子竟是站立不稳有些摇摇欲坠!心里顿时一惊!他想到这药胎里混合调配的药物必定十分猛烈,却万万没有想到竟能恐怖如斯!!!
耳听外面“噗通”一声,白星只靠得房门稍微近一些就已经被药得眩晕栽倒在地上!
忙自怀里翻出几瓶丹丸,这些都是他往日里倾注无数心血研究炼制而成的解毒保命的灵药,可比一般药物珍贵灵验得多!急忙抖出两颗含在舌下,将剩下的药丸匆匆封紧,顺着门缝丢了出去,赶紧吩咐道:“都快取两颗含在舌下!否则小命难保!”
外面三人依言含服,只觉入口清凉苦涩,但头晕目眩的症状也逐渐缓解。沈浪喂白星服药之后,她也缓缓醒了过来。这才知道那泥塑造像潜藏的凶险!急急往门外退了出去!
面对这种迅猛激烈的毒药他们完全束手无策,只有静静站在门外等待,心里却也未无相鬼捏了把汗。约莫过了一个钟头,大门被一脚踹开,只见无相鬼独自抱着一包事物匆匆跑了出来,头也不回地丢下一句话:“不要跟过来!”没命也似便往巷子外面如飞奔走而去!
哑毛看得呆了,面向沈浪狐疑道:“怎么办?跟不跟过去?”
沈浪对无相鬼似乎很是放心,白了哑毛一眼,没好气道:“有什么好跟去的?服从命令!静静在这里等着就行……”
约莫又过了半小时,耳听外面沉重的脚步声响起,无相鬼浑身虚脱狼狈地跑了回来,手里抓着一个亮银的长条形事物,还没等进得门来便已然脱力,重重摔倒在坚硬的青石板上。
三人忙上前将他扶在天井里坐下,休息了一会儿,无相鬼这才缓过气来,扬了扬手里那件东西,沙哑笑道:“这就是铜龛里藏着的秘密了!教主…教主他老人家果然厉害,这配药的手法和思路当真是令人望尘莫及,我…我差点回不来了……”
缜密的思维陷阱、精细坚固的机关神龛、施以剧毒秘药的丑陋泥塑,就为了藏匿现在无相鬼手中的这件东西!
这件东西究竟有什么重要?又值得百目神君在退隐之后还做出这样的布置来精心保存!
沈浪没有伸手,是白星代他将那亮银长条状的东西接了过来。
他此时的眼神已渐渐恢复如常,想来是那泥塑的药物之中掺有什么特殊的成分,只是细微的透露出一点就调动起了他灵魂深处的兽性久久难以抑制下来。眼前面对这东西的庐山真面目时,他的内心反而又显得出奇的平静。
白星将那物仔细端详了一番,又开始犯难起来。
那是一个亮银色、长条形的金属物件,外观大小与那撼龙尺到有几分相似,只是通体无纹,却在左右两端分别突出一颗尖锐的圆钉形状的东西,除此之外既看不到有什么纹饰或是缝隙之类,掂在手里分量十足,应是一个实心的物件。
无相鬼显得很高兴,道:“此物我虽也是第一次见到实物,但应该就是传说中那物没错了!”
“传说中那物?!”白星还是不解其意,这究竟是个什么东西,她完全没有半点印象听闻过。
无相鬼正色道:“此物名为‘阴阳书’!乃是这天底下的另外一件充满传奇色彩的神兵,我敢保证,其威名绝不在那撼龙尺之下!”
“阴阳书?!”白星素来博闻强记,但这阴阳书的名头她却也是第一次听说!
见众人还是不明白,无相鬼只有又续道:“相传手持阴阳书之人,能知天命、通阴阳、晓五行、明生死!任尔是龙潭虎穴、地府天门,有此物在手也敢闯上一闯!且能保你全身而退!你们说着算不算是一件神兵?!”
若是此物真有这般大的效用那当然是一件当之无愧的神兵,只是为何连白星这样家学渊源博闻强记之人却也没听说过它的名头呢?
无相鬼压低了声音继续道:“此物虽是一件不折不扣的神兵,但有传言说,此物一直被江湖中最神秘的一脉——鬼谷门下的摘星人所历代珍藏持有!是以世间听过它名头的人却也不多,我也只是曾经听族里老人提过此物的神奇和样貌,这才有此猜测!只是……教主他老人家又是怎么得到此物的,又因何要将此物秘密藏匿于此……这其中种种自然不得而知,但我敢断定,这就是传说中鬼谷门人摘星一脉所代代相传的‘阴阳书’!”
原来这东西更摘星人有关系,他们那一脉本就极为神秘,江湖中听过他们派别的人也自不多,所以难怪白星也是第一次听闻这世上还有一方神兵名为阴阳书的原因了……
哑毛在旁边早已等不及,催问道:“这位老同志,听你说了半天……但我只想问你一句:这东西应该怎么运用?又到底能不能治好我兄弟的病?”
这一问虽然态度无礼,但却把无相鬼问得怔住了,茫然摇了摇头,面露难色道:“我也第一次见到这阴阳书的庐山真面目,再说我也不是鬼谷门人摘星一脉的人,却又去哪里知道这阴阳书该怎么运用,对你兄弟那病能否有何效用……”
哑毛没好气地嗤笑一声,嘲弄道:“忙活了半天,没想到结果却等于放屁一样!这叫什么回事……”
这两人一直互相看不顺眼,此时一言激怒了无相鬼,就待原地暴起与哑毛争执一番,结果被白星赶忙拦了下来。无相鬼愤愤一拂衣袖,低声骂了一句:“莽夫!”转过头去一言不发!
哑毛听了这句也同样暴跳如雷,瞬间炸道:“你骂谁呢?!之前就骂我一句就已经忍了!你是在找抽不是?!”说着跳将起来,结果被沈浪拦住,重重呛道:“说的就是你!怎么了?!不对么?!你不是莽夫是什么?不学无术!无相鬼前辈若是不说,你又知道这铁疙瘩叫什么了?!给我老实坐下!”
哑毛被当头拦得一时无语,堵着闷气,还是复又坐了下来,悻悻道:“行,瞎子,你牛!我说不过你,我是莽夫,行了吧……”也转过头去一声不吭!
恶人还要恶人磨,这天底下只怕也只有沈浪才能降得住他哑毛这事是真的。
破解了纯铜神龛内的机关,化解了泥塑胎体中的毒素之后,众人终于取出了这方珍贵的神兵——阴阳书。继续留在这所老宅已经没有多大意义,商量之后,沈浪、白星和无相鬼三人顺着小巷来到了古老爷子生前居住过的那处院落暂时落脚;沈浪则独自回了自己家,出来已经两天了,还没跟家里人打过招呼,怎么说也得回去报个平安才是。
临别时,白星叫住哑毛,嘱咐他不要将自己和沈浪的行踪告诉任何人,包括她的家人在内。她怕族人知道事情的来龙去脉和她的行踪后不会坐视不管,更不会允许她继续留下来帮助沈浪脱离眼前的困境。哑毛神色认真地答应了她,对于眼前这个女人,他心里是又敬又佩又感激,当然由着她说什么是什么。再者,这番举动也全是为了他那好兄弟沈浪着想。不晓得那小子几辈子修来这样的福气,这辈子才能遇到白星这样的好姑娘。
他们相约明天在古老爷子家中重聚,一起研究并解开这阴阳书的秘密。
阴阳书既然被说得这么神奇,又被百目神君藏匿得如此严密,想必其定有非凡之处,只希望解开这阴阳书秘密的同时最好也能找到途径帮助沈浪走出困境、重获新生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