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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包子与小白

乾卦第一;九二、见龙在田,利见大人。

孤山山谷之中,卢用被无相鬼虫笛催动毒物蜂拥而至,一时没了还手之力,全身被那万种毒虫咬噬,疼痛难耐冲下了土丘,摔跌下去不省人事。四周毒虫满布,敌人环伺,生命弥留之际却一时也不能再作何感想。

一侧,大头鬼和白发鬼师徒众人看在眼里,皆以料定此子必死!只见那脸色苍白,断了一掌的年轻人走上前行了一礼,恭敬道:“师傅,徒儿这就下去瞧个究竟,若那小子还没死透便补上一刀送他上路可好?”

无相鬼一旁听了冷笑道:“没死透?嘿嘿……这话也太将老夫的手段看轻了些。此刻即便是那大罗金仙转世临凡也受得不住那万毒噬身的苦楚!”

白发鬼知他心狠手辣,常常谈笑之间便动手取人性命,担心自己徒儿这话冲撞了他惹出事端,忙对那年轻后辈训斥道:“还不闭嘴!你无相师叔是什么人?就这样还能不死?瞎说的什么梦话!还不赶快给你无相师叔赔礼。”

那脸色苍白的青年忙冲无相鬼一礼,恭敬道:“师叔手段神妙,自然无往而不破,小子刚才说错了话,还请无相师叔莫怪。”说着拜倒在地,续又道:“侄儿的意思是代师叔下去处理了那小子的尸首,以免留下后患……”

无相鬼皮笑肉不笑的点点头,对白发鬼道:“老鬼,你这徒儿到想得周全,不像某些个蠢材!活了一辈子也没个正形……”说罢重重一哼,斜眼瞥向大头鬼。这话里显然对他不满,从进谷到现在,那大头鬼寸功未建,还贪吃了他辛苦培育的异种蜈蚣。大头鬼这会儿被无相鬼话里话外挤兑着,但理亏心虚,虽不惧他,但总也是不想更惹出麻烦来。当下只得将这话装作完全没听见一样,把头一声不吭的歪在了一边。

无相鬼也不深究,转而对那脸色苍白的年轻人道:“这小子的尸首不用处理了,我这些宝贝儿从进谷潜伏以来便没好好的吃上一顿,这小子的尸首正好留给它们充当一顿口粮吧……对了,你却叫什么名姓?”那年轻人悄悄看了自己师傅一眼,躬身答道:“侄儿姓肖,单名一个啸字。愿为师傅师叔们尽犬马之劳。”无相鬼满意的点了点头,缓缓又道:“记下了……不过你这话却说错了!不是为我们这些个老不死的家伙尽心尽力啊,后生,而是为了咱们五色教,为了咱们五色教的将来而尽心尽力,这道理懂了么?”咳嗽两声,续道:“我已经得到线报,墨家的大队人马已经汇聚上路,估计不出七八日便定然会寻来这孤山之中来!他们虽然失了先遣,又失了那老狗和老鸡两个元老强力臂助,已然输了先手,但那墨者行会延续千年,根基人脉极其深厚,大家切莫轻敌大意了!是机会,也有风险!一切行事按原计划进行,莫要再节外生枝,吩咐手下各弟兄牢牢记住这八字——诱敌深入!一网打尽!”众人齐应了声“是!”无相鬼转头对白发鬼又道:“肖啸这孩子不错,年轻人,便是咱们日后的希望。我想让他负责西侧山谷一边的指挥事宜,你看如何?”这次行动全由无相鬼统筹大局,自己这徒儿能得他赏识当然再好不过,白发鬼难掩得意地笑道:“年轻人,是该历练历练,你怎么说就怎么办!啸儿,还不快谢谢你无相师叔……”肖啸忙躬身相谢,无相鬼拦道:“且慢,你也莫要谢得太早!需知,将那一方调度指挥的权利交到你手里,责任就也交到了你手里。若是做得好,自然论功行赏,但若是做得不好……一样按教规严惩不贷,你可明白?”肖啸应道:“侄儿知道!定不辜负师叔和师傅期望。”

那五色教数百教众各自领命散去准备诸多事宜暂且按下不表。

有道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这几天脑子里想的事情太多太杂,到最后多得连沈浪自己也理不出一个头绪来,双眼只要一闭就开始那反复无端的噩梦。

一会儿,梦到哑毛那家伙浑身血淋淋地站在自己面前,口不能言,面不能辨;一会儿,又梦到司晨先生的雄鸡满身鸡毛抖擞落尽,更被挂在那高高的树丫之上风干摇曳;还梦到了黑龙,黑龙瞪着一只凶恶的独眼,不甘的、无声的吠叫不止……

使劲挣扎着坐起身来,浑身发出的臭汗已经连被褥都被湿透。沈浪虚弱地从热水瓶里倒了一杯温吞的开水喝下肚中,这个早晨,对于他的精神和肉体状况来说依旧是糟糕透了的一天开始。

他在这小小的山村中已经停留了七天,旅店,本来离车站就不远,山村,本来也就不大。不管是进来、还是出去的人,都要经过窗外那个小小的火车站,更要经过他眼前的那道丫字路口。如果哑毛还会回来的话……沈浪心里想的是如果……那他便一定会经过那个路口,经过那个车站,这样自己便能在第一时间看到他的身影。所以,他整夜都开着窗睡觉,时时保持着惊醒,整日都不敢离开这个山村,这间小小的屋子。

自从车站一别,哑毛便完全没了音讯,想来这会儿可能正跟着狗爷和司晨先生在山中刺激的探险呢吧?沈浪这么安慰自己……

其实他心里隐隐也想了一些东西,狗爷这行人要干的事可能远没有听起来和看上去那么的堂皇、那么的轻松愉快;他现在只敢往好了去想,因为太多的负面情绪只会更快地摧垮他那疲累的神经和虚弱的身体。

这些年来,他很少为自己想过。他在工作中总是显得很卑微,有时甚至卑微得有些猥琐。到处讨好,只生怕犯下一点点错就会让自己那点可怜的、不可期的微薄收入变得更加危险。他在这世上已没有了依靠,或许从出生那一天,被父母抛弃在路边的时候他就已失去了所有能依靠的。所以,他的名字叫沈浪,流浪的浪!如果说他的生命中还曾出现过那么一点让他最为依恋的东西,那当然是曾经陪在爷爷身边的那些日子;再后来跟随古爷爷的日子虽然也算踏实,但终究还是少了点那种对亲情的依赖感。他没有什么朋友,他这一生到现在唯一的朋友便只有卢用一个,那个话很少,很爱冲动,到处惹事打架的哑毛卢用。

但现在,这些都不在身边,连哑毛这个唯一的朋友也独自追寻他想要的未来去了……

沈浪坐在床边,从堆得像小山一样的烟头里翻捡出一个还算较长的烟屁股来,用一次性打火机点燃了,深深的吸上一口。那凝固的焦油味充斥在他的口腔里,比新点燃的烟卷更显得格外浓烈。

他已经几乎快两天没有吃过什么东西,现在肚子里空空的,嘴巴里泛着阵阵苦涩。他也已经好几天没有洗漱过了,头发早就油腻得贴在了头皮上阵阵发痒,鼻子和口腔里呼出来的气味同样恶心难闻。一张脸上的一双眼睛,很艰难的睁开了一线,在弥漫的烟雾里半睁半闭地眯缝着,浑身哪里摸上去都是粘腻恶臭的油泥。

七天!有时候,只需要一天便能彻底的改变一个人。沈浪,在他自己设定的这个无形的监牢一样的圈子里呆了七天,门,能自由的开合,人,可以自由的离去……但这是他自己画定的一个监牢,一个无形的监牢,一个心牢……

身处其中,他不知道自己有没有改变,但他的样子看起来却已经像是一坨沾不上又化不掉的烂泥,混合了各种失落、肮脏、自卑……等等负面情绪的、自暴自弃的一滩烂泥!

其实,可能连他自己都不明白自己再怕什么,他可能怕的是任何事,任何事细微的事,哪怕只是一件很小的、无足轻重的事……

怕,他一直怕别人瞧不起自己,怕自己一不小心就抓不住手中的机会,哪怕,只是一点点能够改变他生活,抑或是一点点能够让他有理由继续活下去的机会……

他从来都不知道关于自己的任何答案,甚至提到关于自己的那些问题,他连问题本身都不曾真正的明白过。这么多年,他在怕什么?他在躲什么?好像连他自己都说不出来……

一个人,如果连自己都不再喜欢自己,别人又该怎么去喜欢你?

一个人,如果连自己都不再相信自己,别人又该怎么去信任你?

一个人,如果跪得太久,跪得太卑微,他就会渐渐开始不再喜欢自己,开始渐渐不再相信自己,也就渐渐的遗忘了自己的存在,最后彻底的失去了自己……

沈浪这样,并不是一天之内所能造成的结果……

这会儿,他正懒洋洋的耷拉着小旅馆里唯一的一双塑料拖鞋,用满是污垢的双手挨着个将桌上、床上的空烟盒一个又一个的摇晃了一遍。

等翻遍了这房间里所有的烟盒,找遍了这房间里剩下的所有的烟头,确定已经完全没有可能再找到一个稍微长一点点的,甚至还能再吸上一两口的烟屁股时。他终于决定了,决定出门去走走,所谓的走走,也不过是去对面的小卖铺里再买一些香烟回来……

拖着疲惫的步子走出房门来到街上。旅店的老板娘在门口摆了一个小小的档口,卖些早点和吃食。日值清晨,那炉火上冒着热气的大锅和锅里阵阵食粮的香味……撩拨了沈浪饥饿的肚肠一下,这会儿,他心里稍稍有了些犹豫,犹豫着是先吃一碗热腾腾的米粉呢?还是先去买一盒香烟回来,这……仿佛是个问题……

伸手抓了抓油腻发痒的头皮,拉了拉不太合脚的塑料拖鞋鞋跟,早晨太阳的光线刺得他有些睁不开眼。沈浪终于还是迈着懒散的步子,走到了那早点摊前,随手拖过一个矮小的板凳歪斜的坐了下来。桌子几乎跟板凳同样的矮小,坐下去便伸不开腿脚。沈浪耷拉着头,有气无力地问道:“老板娘,有热粥么?”

“有”老板娘便是也是旅店的那个老板年,那个中年的女人,这会儿头发干净利落的盘了个髻子正忙着收拾,她的回答得干净利落,这个只有早上才摆出来的小小的摊子也像她的人一样干净利落,前后打整得一尘不染。

沈浪连头都没抬起来看她一眼,这些天来他心里仿佛开始有些害怕看到她,甚至有些怕看到她那清爽利落的样子。嘟哝着对老板娘道:“给我来一碗……”

中年女人抬眼看了沈浪一眼,她的眼神里透着精明能干,身上流露出湘中妇女那种典型的勤劳和智慧,从骨子里都让人觉得清爽。利落地盛了一碗白粥,轻轻放在沈浪面前,又端来两个装着咸菜的小碟放在碗边。再没有一句多余的话,自顾自的忙着干其他活计去了。

沈浪凑近碗边,吃了两口滚烫的热粥下肚,虽然没有什么丰富的味道,但这种清淡的味道却能让人感到踏实。再吃上几口,身子也渐渐暖和了起来,他头也没抬,像说自来话一样独自问道:“您儿子人呢?让他去帮我买几盒香烟……”

中年女人同样也没抬头,利索地回道:“不在,上学去了。”

“哦……”沈浪随口应了声,就着咸菜吃下了半碗白粥,准备起身要走。那中年女人似乎有些责备的看了他一眼,转过身,手上拿来一个盘子,打开热气腾腾的锅盖,从里面夹出两个包子,一言不发地走到沈浪面前,重重将包子往桌上一放,转头就走。

沈浪愣了一下,讷讷道:“这……这不是我点的包子……”心里感到有些莫名其妙。

中年女人正用力地擦着一张普通的木头桌子,回头看了沈浪一眼,也不知道在跟谁说话,语气平和的说道:“吃包子,包子有肉,对身体好!”说完又继续低头去使劲地擦着那张小木桌。

吃包子,包子有肉,对身体好……

眼前这个女人可能大字也不识几个……

吃包子,包子有肉,对身体好……

但她的做法,她口中说来这样简单的话,这样质朴的道理,完全不饶一点弯子!现在正实实在在的像锤子一样的,重重的敲打了沈浪一下。沈浪整个人顿时懵了,这样一句话,这样一件事,顿时让他想通了很多东西……

本已经站起要走的身子,忍不住看了看面前那两个热气腾腾的包子,又看了看自己吃剩下的半碗白粥,清晨的威风吹拂在他的脸上,初升的阳光照耀在他的身上……

沈浪重重的点了点头,然后无言的重重坐了下去,一言不发的,开始认真真地吃起来……

包子,本来就谈不上是多高端或是多美味的食物,它就是任何一个城市里都会有的那种在普通不过的食物。

白粥,更是清清淡淡。但这时嚼在嘴里的,却比什么都实在,比什么都能让人感觉到温暖。

他这一辈子,从没有像现在这样认真地吃过一顿早餐。他将每一粒融在粥水里粳米都细细地在舌尖品尝了一遍,将包子的皮和里面包的肉馅也都仔细地在口腔里享用了一遍,这才重重咽下。那是熟悉的感觉,饱足的感觉,能量和生命的感觉……

沈浪忍不住哭了出来,泪水,顺着脸颊落进了粥碗里。

中年女人帮他拿起那碗,又添了半勺白粥在里面。

沈浪嘴里塞下最后一片包子酥软的外皮,细细地咀嚼然后认真地咽下,默默的将吃完的碗碟干净、整齐的摞在了一起,从身上掏出钱来双手递在中年女人手里,深深的鞠了一躬,道了一声:“谢谢!”

中年女人看着他,眼睛里终于乐呵的笑了,笑得那么淳朴、那么自然。

女人再没有多说一句,因为她明白:眼前这个年轻的男人已经明白;沈浪也再没有多说一句,眼前陌生的她对自己那份纯粹关心和责备,他已收下。

当他准备离开时,准备离开这个偏远的小小山村的时候,他的整个人便已经不一样了!

衣裳还是那件衣裳,已经洗得干干净净;人还是那个人,已经从眼睛里显出了风发的意气;山村还是那个山村,但已和昨日不一样了,这里的景和这里的人看上去都那么美!

平凡的人们忙碌着平凡的生活,你认为平凡,其实他们一点都不平凡!每一天、每一个生命、每一次努力……都不平凡!

沈浪用了七天时间去沉沦、去迷惑,然后用了一顿早餐的功夫重新找到了自己,那个本就年轻,本就应该充满希望和生命力的自己!

颓废的昨天已经死去,充满生命力的今天才刚刚开始……

吃包子,包子有肉,对身体好……

临行前,他给古爷爷打了一个电话,但没有人接。

他已经决定先找到哑毛,看看那小子是不是真的已经找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然后他就回去,回到那个熟悉的城市,回到那个熟悉的地方,再真正的按着自己的内心去重新奋斗一次,去好好的活一次。

将自己那个不大的行囊斜斜甩在肩上,迎着灿烂的阳光,他远远冲小旅店里的女人挥了挥手,在她的身边那个好奇的孩子刚放了学,嘴里含着一个枣子也对正他天真的傻笑。

然后,沈浪就大步的走了,沿着哑毛他们去时的路走了过去……

墨者比自己先走了七天,但那么多人的集结和物资调配并不是一时之间就能完全准备好的,像这样的一支队伍在真正行动之前一定会使用汽车这类大型的交通工具来运输辎重,用了汽车,就一定不会走那些汽车无法通行的羊肠山路。所以顺着沿途的踪迹,找到他们行进的大概方向也许并不是十分困难的事。

眼看天色已经慢慢转黑,夜幕即将降临。进山前,旅店老板娘还专门向他交代过,山中夜路难行,夜间更多有野兽出没。所以沈浪加快了脚步,他要赶在天色完全黑透之前找到老板娘口中提到的那间守山人搭建的柴棚,并在那里渡过第一个夜晚。过了今晚,再往后的行程就只有靠他自己衡量应变了。

所幸,天色还没有完全黑透的时候沈浪已经顺利的找到了那个小小的柴棚。守山的老汉这几天身子不舒服被抬回家中养病去了,柴棚里空着,只从外面用一个木销虚掩的插在门柱上,却并没有上锁。推门进到屋内,一股山林间所独有的草木混合了潮湿的气味迎面而来。小时候,他曾经常跟着古爷爷在山林中游玩露宿,再次闻到这股味道的时候让沈浪觉得既久违又熟悉。

柴棚里还有些守山的老头留下的日用品,棚子不大,但总好过独自一人在野外风餐露宿的挨过一宿。

沈浪整理了一下床铺上薄薄的垫被,又在旁边的火塘里笼起一个小小的火堆,屋子里马上暖和了许多。山林中早晚温差很大,特别到了夜里,被露水打湿的衣物穿在身上如果不能及时换下取暖,很容易就会让人生病,如果自己真的生病,到时候别说找到哑毛,只怕连走路都会变得困难。

沈浪掏出来带的包子,就这柴火烤热了一个吃下肚里,靠在柴铺上面枕着自己的外套,过不多久径自沉沉睡去……

睡到半夜,半梦半醒之间,却好像隐约听到那么一个声音在外面不断地呼喊,声音由远而近又由近及远。一惊坐起身来,侧耳仔细去听,那呼喊像是一个女子在不断的哭笑,这大半夜的,听到这样的响动,任谁都无法坐住。

外面是人是鬼?

沈浪此刻已经清醒了很多,他并不是完全不信鬼神之说,但早年和爷爷行走江湖帮人做的那些个风水堪舆、打卦相面的经历也让他知道,这世界上很多事情并不是鬼怪作祟,往往都是人吓人的事情占了绝大多数,有些当时想不明白的事,也许回头想想,就没那么玄乎了。

这荒山野岭,谁会吃饱了撑得,平白无故的闹这样一出来吓人!当下便决定开门看个究竟,不管是人是鬼总也让人见个明白,不管是生是死总也好过躲在屋里糊里糊涂。

见墙角立了一把劈柴的柴刀,随手便拿过来提在了手里。整理穿戴好了自己身上衣物,却没有马上便冲将出去,而是平心静气地往门后那么一站,动也不动的等着,等那声音再次靠近!一双耳朵静静地听着门外的动静,那哭喊之声似乎很有规律,从第一次听到现在已经循环往复的来去了两次,算算时间,这会儿应该马上要开始第三次了。刚做好准备,果不其然,忽闻门外不远处,一个疯狂凄厉的女子哭喊声音由远而近地靠了过来。

来得正好!沈浪一提胸膛里那口心气,抬脚猛蹬在柴门之上,单薄透风的小门顿也没顿便斜斜向一边歪了下去。双目精光往外面乌黑的树林里一扫,果然只见不远处,一个人影正步履摇晃着跌跌撞撞的从林子里跑来!那黑影口中又哭又笑,语声凄厉疯癫难闻,身上却穿了一套黑色的中山装,脸上还罩了一副厚重的黑框眼镜,此时早已歪斜着没有了作用。那黑影双眼失神,状若行尸走肉一般从他面前不紧不慢徐徐跑过,对沈浪看也没有多看一眼。

沈浪心头一惊,已认出了那人!那日他孤立雨中,墨者一行陆续从车站走过,其中一人路过时对他匆匆一瞥,就这一瞥,沈浪也记下了他。记得那会儿他还是一副书生模样,戴了副厚重的眼镜,满脸严肃的样子。怎么现在看来却已失魂落魄,形如恶鬼疯兽一般不顾一切,只知道往前盲目地奔跑?莫非……

自己不是正好在找卢用和那些墨者的动向么?要想知道,眼前最好的办法就是先擒住此人再说!

大步流星往前猛赶两步,他身子本就矫捷,几下已经赶了上去!只见那人步履蹒跚在前,沈浪抓准时机从那人身后掠到!

忽然,只见那人像是受到了感应,奔跑中木讷地将脑袋转了过来直直盯着自己,一双眼睛在眼镜背后睁得老大,脸上两行眼泪混着泥污树叶兀自未干,然后阴森森地对着沈浪诡异一笑。

纵便是自小与那些神鬼道行接触的沈浪看了也忍不住浑身打个激灵。机会稍纵即逝,当下一稳心神,举步绕到那人身侧,横掌向那人后颈重重切了下去!一掌砸中,掌沿犹中僵木,隐隐生疼。那一掌若是击中的是个常人,现在定然已经声也不吭便一头晕倒。但那人后颈中了沈浪一掌,只是身子略略往侧歪斜,摇摇欲坠地莽撞斜跑了几步,并没晕倒。

沈浪倒吸一口凉气,这莫非真是遇着了从哪个荒坟里爬出来僵尸不成?定睛看下,那人还在回头对着自己阴森森的似笑非笑、似哭非哭一脸诡异表情。提气纵身一跃上前,调转了手中柴刀,用刀背对准他的后颈再次重重一下击在当间。这回行了,只听一声闷哼,那人就像一截木桩一样直直地栽在地下。一招得手更不迟疑,沈浪一步骑跨在那人身上,用屁股将他坐在身下坐定了。但觉触手所及之处只觉得那人浑身肌肉僵硬如木,再一回想刚才那人疯癫混乱的神情。沈浪心中顿时明白,此人必定也是中了那五色教防不胜防的毒烟,现今身陷幻境不能自拔!

这些天来,他脑海中总在思考一些问题,如果再遇到那无处防备的夺命幻境应该怎么应付?除了疼痛能够让人在陷入不深的时候恢复清醒之外,理应还有其他的办法能够唤醒才对!火车上鸡爷不正是用自己雄鸡的鸣叫配合阳气初升的朝阳令那胖老板还阳醒转的么?现在正好有个活生生的标本摆在自己面前,正好试上一试?也借机会验证验证自己心中的猜想是否正确。立马横抱了那僵如硬木的身子,转身奔回柴房,将那人身子重重放在床上。转身拿起地上那些个守山老头留下的生活用品挨个辨别起来,待觉忽觉鼻头一酸,心中不禁暗喜,是了,要找的就是它了!

手里拿了起那土罐晃了晃,里面还装了剩余的大半瓶米醋。这世上,不止是疼痛能够唤醒一个人的意志,其实很多东西都能做到,而且很多就是平常生活中十分常见的日用品!

转身看向躺在床上那人,虽然已经失去了意识,但一双眼睛还依然睁得老大,再晚上一时三刻,恐怕就正要去见阎王了。死马当做活马医吧……伸手捏住那人脸颊,沿着齿缝将那酸得掉牙的米醋一点一点灌了进去。等了约莫十来分钟的样子,这才见那人的眼皮缓缓开始垂了下来,再等了几分钟,这才慢慢的完全合拢闭上。伸手探了探鼻息一股热气沉稳有力的能让人清晰感觉得到,身上的肌肉也逐渐放松了下来,不似之前那样僵硬如木。不禁长长叹了口气,幸好……自己的胡乱猜想看来是奏效了……

那人身子一放松下来,僵硬绷紧得久了,全身毛孔也一同打开了来,整个人犹如大病一场,显得虚弱不堪,大滴大滴的汗水如雨一般湿透了全身衣服。

沈浪忙拽过一床薄被往他身上盖拢,看他现在的状态更生怕让他着凉了反而会病得更重,进山寻找哑毛还指望眼前这人呢。

目光一转,落在那人手背之上,忽见他的手背上面开了一个小小的圆形口子,伤口里没有鲜血流出,这会儿却正有一个紫黑色的、芝麻般大小的虫子努力地使劲往外要钻出来,半截身子已经挤在了外面。这小虫似乎对自己十分感兴趣,正拼了命地舞动着前肢,忽然一下挣得松脱出来,摆脱了束缚之后竟迈动着兴奋的步子,顺着手背飞快地向沈浪爬来。

虫子虽小,但那颜色、那形态自己却从未见过。而且浑身散发着一股不祥的危险气息!这要真被它钻到自己身上那还得了!沈浪顺手用装醋的瓶底一扫,正将那小虫扫进了身旁火堆之中,忽然只听“噗!”的一声,立马激起了一团青白色的火焰,往上腾起然后又缓缓落下,小小的火堆在那一瞬间往外扩张升腾了不止一倍!整个过程持续了几秒钟才有缓缓收敛,等那青白色的火团慢慢消失之后,原本火堆里的火焰才又恢复成了正常的橘红颜色。

我滴个乖乖,这小虫什么构造?芝麻大一点,丢到火里就跟扔了个***一样……

忙低头再看那伤口,不由一愣,转眼之间,已经有一条由无数细小黑虫排成的墨线从那伤口中挨个顺着爬了出来。无一例外,正源源不断地挥舞着肢体朝沈浪爬动而来,毕竟虫身太小速度不快,但这场景已足够让人看了忍不住浑身都起鸡皮疙瘩!密密麻麻实在恶心不过,更何况还是从......从人的血肉里钻出来的虫子。

这小虫子虽小,但浑身散发着一股阴寒而危险的味道,不用想也知道那是万万沾不得半分在身上的!

沈浪心想,只是将一只小虫扔到火里,两厢一碰都能产生这么大的动静,而且从它们的色泽和那种对活体嗜血而动的习性来看,此物应是大阴大寒的东西。天地万物之间本存在着一种无所不在的生克关系,正所谓一物降一物,这世上压根就没有什么东西是真正无敌的存在;就像那猛火不也怕大水来浇不是?情急之下,双眼迅速地在柴房里又扫了一遍,忽然灵机一动,有了!试试这个!

一把抓起火塘边守山老头剩下的半个大蒜来,胡乱剥了几瓣丢在嘴里一通乱嚼,待嚼得碎了,赶紧冲那些细小的紫黑色小虫一口喷了过去!大蒜混合了唾液,正好适合的粘稠程度,这一下喷溅也正好糊住了伤口!手背上那些裸露在外的黑虫被那大蒜沫子一喷,竟真的纷纷慌忙退避,稍微沾上一点的现在已经了无生气的一个接一个掉落在地上,四肢乱蹬了一阵便即没有了动弹!嘿嘿……今天真是撞了大运,瞎蒙瞎撞的想到用大蒜治虫,竟真的就奏效了!

沈浪心里一阵欢喜,定睛再看那伤口,只见伤口中已没有小黑虫再继续爬出。但手背上的皮肤却不住跳动,忽然鼓起一个鹌鹑蛋大小的鼓包,凸起于皮肉之上急速往上移动。心里顿时明白,这是想逃啊!待哪里走?!忙撕下根布条牢牢缠住了那人小臂,暂时阻止住虫块聚集的鼓包继续上行。随手摔了一个抓到的瓷碗在地上,找那边缘锋利的碎片拿在了手里,眼睛动也不动的看着那虫块鼓包移动的方向,它……好像是随着人身血脉而行,能找到头绪那就好办!当下用那破瓷片顺着手肘筋脉上的一处位置轻轻划开了一道不深的口子,那虫块鼓包也刚好运行至此,忙将嘴里那点剩余的大蒜掏出来放在了伤口之上!大蒜刚放上,那上行的虫块鼓包便猛地一惊,紧接着急速掉头向下而去!沈浪忙将大蒜的汁液在手臂皮肤上画了两道阻拦,中间留下个细细的通道,说来那虫块鼓包也算听话,竟然顺着那通道从原先那伤口中不断的流了出来,滴落道早就准备好的深碗之中……不到一支烟的功夫,滴溜溜全都溜了个干净,有足足能盖满碗底那么多。

到后来,伤口里已不再有紫黑色的小虫出来,便开始流出一些半透明的液体;再往后,液体颜色渐渐转成粉红色,又渐渐转为鲜红,再流出来的便都是人体内正常的鲜血。沈浪这才真正放心的松了口气,这人道现在才真正算是救下了……

此人想必是先中的那夺命幻境的迷药,然后再中的那些细小黑虫的虫蛊!迷药毒发在前,那时候已令其浑身肌肉僵硬如木,皮肤更是牢牢绷紧;所以那些个紫黑色的小虫虽然进入了体内,但是一时间难以沿着肌肉和皮肤四处奔走扩散,被僵硬如木的肌肉正好困在了那里!直到沈浪用米醋解了他身上的夺命幻境之后肌肉和皮肤便慢慢的放松下来,那些小虫这才得以发作游走起来……

若不是沈浪发现及时,误打误撞死马当做活马医的大胆尝试了一番,恐怕今天便是他的忌日!

沈浪坐在椅子上抽了一支香烟,缓缓将烟雾从口中吐了出来,操心忙活了半天,总算没有白费工夫。不过现在细想,这事好像还是有什么地方不太对劲……这人既然是墨者,受袭之后又为何会单独出现在这里?其他的墨者都去哪了?还有……刚才自己听到的明明是一个女子的疯癫哭笑语声,但面前这人却明明是个男人。

说不得又多看了躺在床铺上那人两眼,一张国字脸显得严肃呆板,一双眼睛虽然紧紧闭着但看上去却又有几分女人杏眼那样妩媚的味道;双唇厚重敦实显得不善言辞,鼻头虽大,但鼻梁却向上很挺直很秀美的略带一点弯翘……这就有些奇怪了,以他跟随爷爷多年来算命看相的经验而言,这人的五官……似乎长得有些不太搭调,怎么说呢?就好像阴阴阳阳混淆在了一起。有人可能会说这是男生女相而已,没错,这世上当然也有很多人都会存在男生女相或是女生男相的情况,但那相貌却是天生天成的,或有美丑、不足之别,但就算如此,放在一起来看也绝没有眼前这样不协调、不融合的感觉。盖因一个人的面相若是天生天成的,美丑暂且不论,五官之间相处时日多了,就像是一家人在一起过日子,你每天照着镜子、每天五官一同感受不同的环境、季节、心情的变化,久而久之相处长了,那五官自然而然就像一家人一样能够融洽的相处在一起了,彼此之间不会显得生分。

但再观此人的面相,虽谈不上丑也谈不上美,不过似乎却有些不太融合的感觉。这种感觉就像是你家里来了个串门的亲戚似的,尽管大家再热情的招待,彼此之间的感情再好,但那也始终只是你的亲戚而不是你的至亲家人,明眼人还是能够一眼看出之间的不同。

一时好奇心起,也想着顺带再帮这家伙检查检查,看看身上还有没有其他地方也中了招的,毕竟有些病还是趁早治的好……

沈浪俯身凑近,近距离的再一一查看,只觉这人的皮肤显得很粗糙,而且皮肤上也没有明显的毛孔,这就更加奇怪了……莫不是这整张脸皮下面还藏着那些恶心的小虫?伸手轻轻在他面上按压了几下,触手略显干涩,但也不像是皮肤底下还躲着虫子的模样。

刚把手收回来,一低头,就看见这人正睁着一双眼睛,瞪得老圆老圆看向自己!

两个大男人离这么近的距离到确实有些尴尬,沈浪尴尬的笑了笑,若无其事的强装道:“你醒了?我正……”

哪知话还没说完,就听耳边一阵风响,跟着就听见“啪”的一声脆响!脸上火辣辣的生疼!莫名其妙的挨了对方一个耳光!

当时就被这打得懵了,捂着半边脸,怔怔道:“你……你这人……”话又没说完,耳边风声再响,那人举手又是一耳光重重甩了过来!这回还好他已经有了防备,反手一把抓住对方手腕狠狠甩朝一边,怒道:“你他妈有毛病吧?!我好心救你!你到好,不问青红皂白上来就是大嘴巴子伺候……”一翻身,没好气的站起身来,心里愤愤难平,这一个大男人竟然动手就扇别人耳光子!那是极大的侮辱,男人讲话最多用到拳头,但谁他妈扇耳光?那不是挑衅找死的做法么?呸……真他妈变态!!!出门没看黄历,这下打挨得那叫一个冤枉,那叫一个莫名其妙……

那人一脸惊恐的挣扎着坐起身来,急急低头检查了一遍自己身上穿戴的衣物,两只手紧揪着领口缩在床角里,一副惊魂未定的样子重重喘着粗气……

沈浪一言不发,捂着脸站在一边,冷冷的看着那人,心里寻思:这人莫不是中毒太深还没有醒转?转而心里就开始暗自咒骂他活该!就冲那副冷脸,平时一定没少臭着个脸给谁看呢,做人也不知道多笑笑,活该走这霉运遭这罪受……

转而细看,又越看越觉得这人有些不对,神情举止都像是在刻意掩饰隐藏什么一样。俗话说得好:君子坦荡荡!他到底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要藏着掖着?抱着往那人面前大刺刺一站,没好气道:“喂!我见过你!”

那人怔了怔,上下打量沈浪一番,依旧板着个脸,但却虚弱的点了点头,终于开口道:“我也见过你……”

沈浪回道:“那你有没有见过我一个兄弟,他刚加入你们这些人不久,就跟在狗爷周七身边一起来的。”

那人定睛又看了沈浪一会儿,缓缓点了点头。

沈浪最受不了这种自以为是的人,三捶打不出一个屁来,心里只想尽快问出个哑毛的行踪,续道:“刚才见到你时,你身上已经中了毒,还有那种恶心的小虫,不过不用担心……毒和虫我都已经帮你处理干净了。你尽管放心,我也不要你报答我什么,只要将我那兄弟的行踪告诉我,我自己去带了他回家,也就当是你报恩了,怎样?”

那人嘴里还一股子米醋的酸味未散,低头看了看自手臂上绑着的布条和残留的大蒜沫子,将信将疑的活动了一下手臂,感觉浑身酸软无力但确实已没有大碍,将养些日子体力便能恢复如初,这条命算是捡回来的。翻眼看着沈浪,却不会回答好与不好,反问道:“你用什么给我解的毒和这虫蛊?”

本以为他会对自己感激涕零,没想到反而先自顾自地问起问题来了,沈浪不耐烦道:“还能用什么?米醋和大蒜呗,这深山老林里缺医少药,难道我还能给你找来半片维生素不成?”

米醋……大蒜……没想到这么简单的两样东西竟然能破除五色教令人闻风丧胆的百目迷烟和百目虫蛊!眼前这人恐怕不简单……不禁又疑惑问道:“这是谁教你的?你怎么会懂这些……”

沈浪不耐烦的将手一抬,止住了对方话语,无趣道:“不用多想了,我蒙的!权是死马当做活马医了,你能活命是你自己命大……不过,你要连句感谢的话都不想顺口说一句到也不打紧,只要你回答了我的问题,告知我那兄弟的行踪去向,就权当是我反过来谢谢你了,成么?”

那人低头不语,二人四目相对,尴尬的互相对峙了约莫三五分钟,终于听那人开口又道:“我是见过你那朋友,但没有跟他们一起进山……你找不到的,去了也是徒劳,甚至还有很多危险在前方等着你,我也真心的劝你一句:你还是回去吧……如果你能听进我这话,也就权当是我对得起你。”

沈浪笑道:“让我早点回去?呵呵,那你呢?你能找到他们么?”

那人想了想,慎重的点了点头:“兴许能……”

沈浪忽然将脸凑在他的面前,嘻嘻笑道:“那要不……劳烦你明天陪我再进山走上一遭?找着我那兄弟,我立马掉头就走,如何?”

那人冷冷地看着沈浪的眼睛,冷冷道:“我劝你还是回去吧……你一个人进这山里,和进去送死没有什么区别!”

沈浪眯着眼睛,面上笑容不改,又道:“是不是去送死,我说不清楚,你也说不清楚,这事兴许只有老天知道,但我现在的想法,还是想请你明天陪我再进那深山里走上一遭……”

那人似乎嫌他靠自己太近了些,不由自主地往后缩了缩,抓住领口的手下意识地反又握得更紧了些,面上却依旧冷冰冰的,道:“我不能陪你,我还有自己的任务!再说,你要进山……难道你觉得自己的身手比你那朋友更高?”

沈浪笑嘻嘻地摇了摇头:“单打独斗,我不及我那兄弟一半。”

那人又道:“哦?这么说,难道你深谙设计、用毒,自信能破了那山里的重重毒障?”

沈浪还是笑嘻嘻地摇了摇头:“你说这些我以前都没机会去见识过,今天解你这毒也是误打误撞瞎蒙,大姑娘山轿头一遭。”

那人更加好奇,再问道:“那你凭什么觉得能凭一己之力安全地进到这山里,再带了你那兄弟安全地走出来?”

沈浪笑道:“我不确定是否一定能够做到。”看了看那人疑惑的表情,复又道:“不过看你戴副那么大的眼镜,原本还以为你是个有见识的读书人,现在一看,好像脑子里想的都是一些个片面的东西。我想反问一句,用这样的眼光去衡量事物真的好吗?难道这世上除了武力、除了阴谋用计、除了下毒布阱之外就没有其他制胜的办法了?那我来告诉你,这世上还有很多很多的‘力’,任何一种‘力’用好了都能转化成为实实在在的战斗力;往小了说:婴儿以啼哭为力、女子以美貌为力,那貂蝉文弱擅武不也照样扳倒了荒淫彪悍的董卓么……往内里说:学以智为力、事以谋为力、斗以勇为力,我现在有决心、有准备想要进山一趟,况且并不是与人为敌,只不过是想借机带走我那不成器的兄弟,你又何必老想着泼我的冷水呢……往大了说,天地以包容为力,万物以进化为力;往细了说,那云从风相、雨落成汤、滴水穿石、草木破土、虫蚁盗洞……都有它们本身独有的‘力’、可用的‘力’、可借鉴的‘力’,生而为人难道这点借助工具的想法都没有么?何必固步自封?只要懂得去分辨、去运用这些个本已存在的‘力’,预事而立,成事在天,剩下能有几分胜算又何必去计较呢?你上来就接连问我这么几个问题,无非只是想让我就此打住进山的想法。但若是我那兄弟在前,我都没这点信心和勇气去见上他一见,救上他一救,那还能算作是兄弟么?”

那人被沈浪这一顿说得一时搭不上话头,沉默了一会儿,忽然正视问道:“你当真要进山?”

沈浪将双手一摊,这不明摆的废话么?不进山,跟你在这里啰嗦半天又是为了什么?于是坚定地点了点头!山里那个兄弟不论如何,他都一定要带回去!

那人看着沈浪,一字一字道:“你难道就不怕我是坏人,故意把你往陷阱里带么?”

沈浪笑道:“这担心自然是有的,所以……现在是不是该换我来问问你了?从什么地方问起好呢……”说着突然一伸手,以极快的速度从那人脸上扯下一片面皮来!闪身跳开两步!

这一下出其不意,等那人反应过来顿时恼怒,挥手又向沈浪脸上一掌重重掴来!

沈浪一闪,忙往后又退出两步,手里揪着一片刚从那人脸上扯下的面皮,凑近鼻端闻了闻,又放在亮处仔细看了看,再放在指尖捻了捻,然后随手一抛丢在火塘里化成灰烬。脸上笑容有所收敛,冷冷问道:“难道你们这些人就那么见不得人么?都狼狈逃命了脸上还要罩着这么一个厚厚的人皮面具……”忽一闪身逼近,俯身对那人冷冷道:“姑娘家家的,别动不动就学着扇人耳光,这脾气可不好,十分不好……”

那人一怔,下意识的往自己脸上摸了一把,眼见已被识破,但还是强撑道:“你…你说什么?我听不懂……”

沈浪嗤的笑出声来,更凑近些道:“你听不懂?那要不我现在就把你绑起来,然后把你的衣服一件一件都脱了,到时候能不能明白我说这话的意思?”

那人吓得往后又缩了一些,挤在床铺的角落里,双手紧紧抓着衣襟,语声有些惶恐,道:“你……你到底是什么人?”

沈浪退后两步站直身子,正色道:“那我们再重新认识一下?我叫沈浪,流浪的浪!一个刚刚丢了工作的普通公司小职员罢了。还没请教……”

那人缩在床角犹豫了再三,终也放不再掩藏,沉静道:“我叫白星,墨者行会的一名墨客,行会里的人都叫我小白……”

沈浪听闻低语,道:“墨客……文人墨客……你这样的书生进山才真是有些让我担心……罢了,以后我就叫你白星吧,小白小白的,叫着实在别嘴得很。”嘻嘻一笑“好么?白星!”

墨客小白低垂了头首,低声道:“随…随你爱怎么叫……”

“那好,现在你先躺下抓紧时间休息一会儿,咱们明天再商量进山的事。”说着从包里掏出两个包子放到白星面前“睡之前把这包子吃了,有肉,对身体好……”

墨客小白还待再反驳两句,诸如自己并没答应陪同沈浪进山找人之类的话,但终究没有出口,眼看沈浪头也不回地走出了柴棚……

看看自己的伤口,又默默的摸了摸自己的脸庞,小心地吃了两个包子,终于还是禁不住困倦袭扰,沉沉地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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