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同归于尽
天色微亮，茂密的树林里却仍然一片黑暗。
一袭白影艰难地拖着什么东西缓缓行进于杂乱无章的树林里。
白衣少女将赵无定拖到一棵大树下，感觉再也没有力气抬起手来抹去额角的汗水，才倚靠在大树下休息。她低头看着正不醒人事的赵无定，忽然间心底生出一种奇怪的感觉，眼前这个少年，似乎给他一种熟悉的感觉，但她明明不认识他啊。
白衣少女回头望向黑风山的方向，透过枝叶间的缝隙，只见一片黑暗之中隐隐看得到还有火光闪动，显然是黑风山半山腰间的黑风寨还未燃烧干净。山贼的山寨惨遭杀人放火，这到底是讽刺还是天意弄人，白衣少女一时之间也无从判断。
赵天霸拼死护送白衣少女和赵无定离开的那条秘道之中竟然不止一条通道，而是有三条通道，白衣少女虽然年纪不大，但却显得少年老成，自然知道这是山贼们用来迷惑追捕者而设计的秘道，所以很是随便地选择了其中一条通道逃生。只是拖着赵无定走不快，一直走了两三个时辰才从通道里出来，却发现已经离开黑风山身在这片树木里。
只是不知道那赵天霸此刻是否已经遇害？身后是否还有追兵？
赵无定却是悲痛交加晕死了过去，白衣少女一直拖着他走，也没有时间去查看他的伤势，说不定他伤势过重，如此折腾之下只怕性命不保。白衣少女想到这里，慌忙爬将起来，伸手去赵无定鼻间查探呼吸，幸好，还有一丝微弱的气息。
松了一口气，白衣少女又重新在大树下坐了下来，怔怔地抬头看着头顶枝叶间隐隐露出来的一角天空，已经看得到一丝启明星的光辉。
折腾了大半夜，加之原本便有伤在身，白衣少女此刻也是疲倦至极，不知不觉间竟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白衣少女不断地被恶梦所缠绕着，先是当日巫黑前来夺丹，被他重伤并下了镇脉天锁，当天锁植入经脉之中的那种痛楚袭来的时候，她无声地嘶喊着……而后是梦到师尊鹤白上仙不知如何被天外降落的流星焚烧而死，化为枯骨散落在自己面前……再到后来，则是山寨惨遭屠戮，尸积如山，血流成河的画面，一张张扭曲的脸孔，一个个叫嚣的鬼魂，从面前飘过，随后又钻进了心底，巨大的恐惧宛如一只鬼手自地狱深处探出，又深深地扼住了自己，要将她拖进无穷无尽的地狱深处……而到最后，浮现在地狱深处的，却是那一张苍白而阴冷的少年的脸孔——赵无定的脸孔！
白衣少女惊醒过来，却看到眼前一个背影，一个瘦削的背影，似乎历尽沧桑一般，深深地透着一种悲哀。
“……”白衣少女看到面前坐着的赵无定，还想起梦中最后看到的那一幕，一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话到嘴边却发觉竟是无语。
赵无定就那么安静地坐在白衣少女面前的地上，两条手臂呈不可思议的角度扭曲着耷拉在两边，手臂上血肉模糊，这两条手臂显然是废了。白衣少女看得眉头紧皱，眼睛之中微微有些湿润，连她自己也不明白，这是一种怎么样的感情。一瞬间却又想起赵无定奋不顾身挡在自己面前苦苦哀求张如烈不要杀自己那一幕，终于没能控制住眼泪滴落。
“你知道吗……”赵无定忽然说话了，他的声音哽咽着，隐隐有些颤抖：“一直以来，我都不喜欢当山贼……山贼要生存，就必须去抢，去杀人，我娘说过，万物生灵，皆有其生存的价值，没有人生来就有权力剥夺他人的生存价值……娘他也不希望我当山贼……我知道，所以八岁开始我就再也没有练武……我怕我拥有力量之后，会像山寨里的一些人一样，会跟着他们去抢夺、去杀人……”
白衣少女安静地听着，在这一刻，她就像是赵无定的一个知己一般，她愿意用全部心思去听他的倾诉。
“可是……”赵无定显得有些激动起来：“你不能体会在一个弱肉强食的世界里，一个没有力量的人，只会处处遭人欺压……我一直在想，如果老爹不是山寨的二当家，那些人早就把我赶出山寨了吧……”
白衣少女静静地听着，忽然有一种冲动，想要从后面抱住赵无定，她似乎能够感觉得到他说话时候全身都在颤抖，她想用自己的身体去阻止赵无定的这一种颤抖，抑或是给予他一点温暖。
“可是……就算是讨厌当山贼……我也不希望他们像这样离我而去……我真的……真的不想失去他们……老爹……大爹……三爹……”赵无定说到后来几乎已经是哽咽着说不出来了，白衣少女再也没能忍住，扑到赵无定身后，一把抱住他的肩头，“嘤嘤”地啜泣起来。不知为何，她便能够深深地体会到赵无定心中那种巨大的疼痛，犹如刀割一般的疼痛。
“我还道是山魈，原来躲在这里哭鼻子呢！”
骤然间一把熟悉的声音突兀地传了过来，把赵无定和白衣少女都震了一下，便见林木间一道黑影晃动，只几个呼吸的时间，便已经掠至赵无定和白衣少女面前。
赫然是手持一把细剑的蛮达。
“嘿嘿，终于还是让我找到了你们！”蛮达仿佛猎人一般盯着眼前的两只猎物，目光之中隐隐带了一丝狠辣，道：“那该死的秘道还真是有够折腾人的，不过老子倒是运气不错，第二次终于选对路了。这一次再也没有人保得了你们了！”
白衣少女此刻倒是镇定了许多，也许是自知再无生还机会，反而不再畏惧。赵无定看到蛮达的时候，却是浑身一震，蛮达追踪过来，出现在这里，那岂不就是说，赵天霸已经遇害了。
“为什么？为什么你们要这么做？”赵无定忽然厉声质问道。
“嘿嘿，死到临头你竟然还有兴趣知道这个？”蛮达倒不着急杀他们，冷笑道：“说起来这其中的原因却是很多，我随便挑一个说说吧。当年我们兄弟三人曾经败在张如烈三兄弟手中，那时候的我们实力太弱，也无话可说，可是我三弟却被方顺天那厮种下了‘奇盅’，十多年来一直受尽折磨，也只有方顺天家传的法宝‘血隐玲珑髓’能够彻底解除这种盅毒，我们追寻多年，终于拥有力量前来夺宝，顺带一雪前耻！如今我三弟也已经被你杀了，要那‘血隐玲珑髓’也似乎没有用处了……现在，你可以安心去死了！”
蛮达说到这里，突然眼中精芒暴射，飞身而至，竟是一剑刺向赵无定，欲一剑将抱在一起的二人刺个对穿。
赵无定骤然奋身扑了起来，白衣少女摔向一边，蛮达的细剑却是正中赵无定胸口，深深地刺入了心脏部位。
“嘿嘿，死到临头你竟还想保护那小妞？可惜你死了她也一样活不了！”蛮达恶狠狠地说着，想重新抽回手中的细剑，哪知道不知什么时候赵无定竟然抬起了两只骨折的手臂，两只手腕用尽全力抓住了蛮达的手腕，不让他将细剑从自己身体里拔出去。
“你……你想干什么？！”蛮达猛然发现赵无定眼中闪过一丝厉芒，当即失声大叫起来：“不！不啊……”
赵无定冷笑一声，突然间暴喝一声，只见他右边胸口处一道黑光突了出来，“噗”地一声深深刺入蛮达心脏位置，蛮达惨叫一声，竟然是那把灵器黑刀没根而入，深深地刺透了他的心脏。
“真是不爽啊……竟然要跟你这种混蛋同归于尽！”赵无定艰难地说完这最后一句话，再也支持不住，一口鲜血狂喷出来，但他脸上却是带着一丝笑容，心脏停止了跳动。
“我……我才不要跟你……”蛮达口齿不清地说着，心脏一阵剧烈的抽搐，大口大口的鲜血从嘴里涌出来，很快声音便低了下去，两个人还保持着互相刺杀的姿势，僵站在那里不肯倒下。
白衣少女呆呆地看着两具站立的尸体，控制不住两行清泪轻轻流淌，从小到大，她从来没像今天一样，两度落泪，而且还是为同一个人而落泪，更重要的是，在不久前，这个人还是她恨不得千刀万剐的无耻淫贼。
白衣少女捂住嘴无声地哭泣。
良久，她才重新调整好自己的情绪。她走到两具尸体旁边，用力地掰开了赵无定还死死抓着蛮达手腕的十只手指头，终于让这两个人分开。蛮达仰面倒了下去，那把黑刀兀自插在他心脏位置，散发着丝丝邪恶的气息。
白衣少女将赵无定平放在地上，然后将刺入胸口的细剑拔出来，而后用这把剑在一棵大树下挖出一个足以埋一个人的深坑，这才把赵无定放进坑里，用手一抷土一抷土地把赵无定埋了。做完这一切，她深深地看了一眼这个临时完成的坟墓，感觉一阵落寞侵袭着她的心灵，深吸了一口气，白衣少女才从蛮达的尸身上拔出那把属于赵无定的黑刀，插在坟前当做墓碑，然后转身离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