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雪断断续续下了一夜,翌日清早,这世界仿佛改头换面,被白雪覆盖了一切。
康亭踏着没到脚踝的积雪,在林子里穿梭了一大圈,野鸡山兔都已经躲进了洞里,唯有枝桠间,不时飞过几个瘦弱的鸟儿。
康亭捡了些柴火放在洞里晾着,一旁只剩下几只雪天之前打到的兔子,康亭望望已经晴朗的天,心头盘算着,该是回城里一趟了,除了购置些日常用物,也要看看家中父母是否安康。
起了这个意,康亭便做好了打算,这林子里他呆的时间不短,去往卞安的路大致在那个方向,他也心里明白,眼看着太阳照了两天,林中的雪化了七七八八,康亭才赶一大早,朝着大路的方向去了。
一直走到中午,康亭才走到押镖时走的那条大路旁,若是顺着路徒步走,难免会碰见几个卞安城里见过他的人,所以康亭犹豫再三,便想着等等,看看有没有外乡来的车马之类的,托人家稍上一程。
天公做美,康亭立在草丛里徘徊了片刻,正琢磨着这个主意能不能行得通的时候,便听得有车马疾驰的声音传来,康亭定睛一看,一辆马车近了,刚跳出来站到路边打算问上一问,便听得那赶车的人隔了老远,大声呼喊道:“让开!让开!”
康亭常年赶路,见对方面色慌张,该是有要紧的事情,便赶忙后退一步,伸出去准备拦车的胳膊还僵在空中没有收回,听得不远处马儿驰骋的声音又近了。康亭本欲接着挥手去拦,那骑马的人还未走近,便朝着康亭吼道:“滚开!”
康亭反应过来,还未来得及后退一步,便见那骑马的几人擦着康亭的身体疾驰而过,那些人约有七八个,均是一声黑衣,黑布蒙面,腰间别着利器,杀气十足,若不是康亭身形灵巧稍向后仰了一些,怕是已经被那几匹飞驰的高头大马撞翻在地了。
路上的雪化了之后,被往来的行人车辆来回践踏,本就已经撵成了一滩烂泥,如今马蹄奔腾而过,将康亭身上溅的满是泥渍。
康亭低头看看身上的泥巴,咒骂的声音还未说出口,便听见不远处打斗声起了,那些后追过来的蒙面人,纷纷抽出刀剑,杀向了前方马车里的人。
立在原地远远的看着,前方驾着马车的几人,倒也有些身手,只不过加上赶车的才三人,与后来那七八个下手残酷的黑衣人,根本难以匹敌。
依着康亭热血的性子,路见不平,必然不能见死不救,凭着直觉康亭便认定了那数量居多的黑衣人,以多欺少盛气凌人,不像是什么好人,光天化日朗朗乾坤如此猖狂的作恶,难免让康亭想起了卞安知府那一窝蛇鼠,不由得气上心头,抽出靴中匕首便跑了过去。
康亭的身手,虽不像传言中江湖大侠那般神出鬼没以一挡百,但若是对付眼前二三也是稳操胜算。康亭的加入,让那原本处于弱势的三个顿时轻松了不少,一群人缠斗在一起过了不下百十招,康亭见那三人打斗间竟将他挤到了马车旁,而后其中一人大喊一声“上车”,康亭便觉得被人推了一把,便顺着那力跳上了马车,还未回头看看其他情况,就听得耳畔一声惊雷响起,然后四周围冒起浓浓白烟,随着一声清脆的马鞭声,马车飞快的朝着远方驶去了。
康亭撩起车帘探出脑袋朝后面看了看,浓浓白烟当中,并不见黑衣人骑马追来,便不解的问:“他们怎么不追了?”
身后不知是谁应了康亭一句,“再追下去,就临近卞安了,他们这次刺杀失败,不会再轻易出手了。”
康亭不明所以,坐回马车看向车厢里的人,见两个男子也正静静的看着他,像是在细细观察,片刻过后,其中一个岁数稍长些的朝着康亭一拱手,谢道:“多谢少侠相救,若是没有少侠出手,怕是我们这次就难逃了。”
“路见不平,应该的。”康亭应过一声,同样也细细看了看两人,方才说话的中年男人一身束袖武服,方才打斗的时候,也是他的身手最好,该是名护卫,而他身旁的年轻公子,看上去同康亭差不多年岁,生的唇红齿白,文质彬彬,虽然周身衣衫一般,确是贵气十足大方气派,方才与黑衣人打斗时,倒也颇有身手,只是如今面色苍白,右手护着左肩的臂膀处,已经鲜红一片,而那血迹似乎之前便有,有过简单包扎,只是方才打斗的时候动作剧烈,又挣开了伤口。
似是察觉到康亭的目光,那年轻公子解释道:“有仇家追杀,之前便是死里逃生受了伤,还未来得及医治。”说罢,那公子犹豫一瞬,见康亭眉宇清澈一片坦然,又忆起方才仗义相救之举,开口道:“我京都赵昭,这位侠士,可是卞安人?”
康亭点点头,一抱拳,“康亭,卞安人士。”
互相介绍完毕,康亭见那受伤的赵昭眉头紧蹙,便知晓定然伤的不轻,好心提点道:“卞安城西有个百草药堂,那儿的老大夫脾气不好,医术确是不错,人品也端正,你们若是求医,可以去他那儿看看。”
马车里的中年男子没有说话,倒是赵昭点头,道了声:“那,劳烦康兄带路了。”
康亭点头应下,想着这几人是外乡人,既然遭人追杀,想必行踪也不会大张旗鼓的暴露,如今他坐上他们的马车进城,也算是正好。
进了城里,康亭应言带几人去了城西的医馆,自己却未曾露面,抄一条小路朝着家的方向去了。
到了家里,关上门看到已然愁煞心肠的父母,康亭给二老叩过头,报过平安之后,便又悄悄的出了门去。
头上蒙着一块儿粗布的围巾走在街上,康亭本想购置些东西速速回去,却见四处墙上,都张贴了官府捉拿他的告示。
康亭用围巾遮着脸,走近细看了一下,发现那告示上,凡是近几年枉死的人,都算在了他的头上,甚至那柳巷里一个妇人同某个衙差偷情,结果被发现打死了人家丈夫的事情,都成了康亭做的。康亭甚为无语,但罪多不压身,就算是如今说街上雷劈死了谁是他康亭的主谋,那也无所谓了。
原本不想理会这些,但是康亭刚走了几步,便听得一旁有人议论说,别的不知道真假,但是前些日子那一头撞在桌案上的白家姑娘,就是为他康亭殉的情。
康亭疑惑不解,便停下步子多听了几句,却原来,那知府的小舅子被白家姑娘拒绝婚事之后,还是贼心不死,便用旁门左道的方法霸占了白家的酒铺,想要逼得老两口将闺女交出来嫁给他,可那白家姑娘的泼辣性子九成九是随了白家老两口,夫妻两个就算是一辈子穷困潦倒,也不会干出卖女儿的事情。知府的小舅子见自己机关算尽仍旧不能得逞,又气又恼,便趁一日白家老两口外出之时,强行到那白家家里,想要玷污了白家姑娘,到时候人是他的了,白家姑娘不嫁也得嫁,嫁也得嫁!
可这世上,天不遂人愿的事情太多了,尤其是知府小舅子这般贪婪的愿望。当那白家姑娘即将遭遇凌辱的时候,如白家酒一般烈的性子上来,一头撞在了自家厅堂,供奉祖先的石案上,霎时间头破血流,生死不知。
白家老两口听闻出事,急匆匆赶回家里之后,那白家姑娘已经奄奄一息了,一家人请了郎中诊治许久,才保住了一条性命,眼下人还一直躺在床上,昏迷不醒。
康亭听闻了此事,心中为那白家姑娘惋惜的时候,却听人群中又将话题扯到了他身上,说是那白家姑娘临死前,脑子里装的定然是心爱的康家情郎,莫说清白家的姑娘受此侮辱已无颜面活在世上,更何况那白家姑娘,还要为他康亭守住贞洁,越说着,一番以他和白家姑娘为主角的,感天东西,相爱却别离的故事,便开始在街头巷尾传了起来。
这一番,让康亭脑海里又念想起了他和白家姑娘接触的时候,不过是进了铺子,那白家姑娘笑眯眯的问他,“要几斗酒?”他回答“两斗。”然后便再没有下文了,每次白家姑娘在的时候,给他盛的酒总要多一些,当初康亭还在镖局里夸奖过那白家做生意实诚,从不缺斤短两。实打实算下来,康亭觉得他同那白家姑娘说过的话,还不如同嫁给了小吴的王姑娘说的多呢。不过经这一番事情,康亭还是为那白姑娘心有惋惜,毕竟芳华年岁,却落了个这样的下场。
去离家较远一点的集市上采买了些东西后,康亭便琢磨起了出城的方法,之前他不曾想到官府会通缉他如此严密,以为稍做乔装便能出去,如今看来是有些困难。
来时路上遇见的几个人,必定不是什么普通人,进城的时候只出示了一块令牌,那守城的便毕恭毕敬将他们的马车放了出来,并没有例行检查,那令牌上刻了什么字康亭没有看清,但是断定,必然也与官家权贵脱不了干系。他是在逃罪犯,若那几人是官家的人,就不能再去找他们,康亭抬头望着日暮渐渐落下的天,蹙眉思索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