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Y是我的初中同学,一个渴望无忧无虑的男生。
我们相识在一个九月,一个秋天。
那时太阳正烈,没有落叶纷飞,没有清风瑟瑟。只有校园内婆娑的树影,落灰的黑板,和排排成列的课桌椅。
初一的一节体育课,两列队伍,互不相识,全是陌生面孔,在塑胶跑道上一圈圈反复。
头顶蓝天白云,我们挥汗如雨,我在队伍最前头,Y也在。
于是我们攀谈了起来。这是我们的第一次交流。
“诶,你叫Y对吧?”
“嗯。”
“这天真热。”
“是挺热。”
“诶,你生日在啥时候?”
“十二月八号。”
“嗯嗯嗯?同一天?”
“啊?你也十二月八号?”
“是啊,零六的?”
“嗯?是。”
“我去,同一天。”
“哈哈哈好巧。”
“你家住哪?”
“快要搬到检查站那边。”
“我去?又在同一个小区?”
“哦?这么巧。”
“你打篮球吗?”
“打。”
“那这周日去不去打球?”
“哪儿有球场?”
“就在小区对面。”
“哦,可以啊。”
“好,回去加我QQ先。”
“好。”
就在这前话不搭后话的问答中,一言一语,跑完了一整节体育课。
后来我加了Y的QQ,后来的那个周日没去打球,原因是Y的脚受伤了。
不过我依旧欣喜,生活中又多了个朋友。
(二)
初一的时候照例军训,学校将我们发配荒野,进行为期五天的国防教育。
对此,我唯一的感受:晒死了。
忘了是第几天,来到旧基地,阳光明媚,绿树成荫,一人一个位子坐下休息,好不快活。可鬼知道Y哪来的劲,跑到教官跟前就嚷:
“教官,我要做五十个俯卧撑。”
我一脸惊恐,教官被吓一跳,手里水杯差点掉地上。可能他在想这小子吃饱了撑着没事干,于是:
“哦?你想做做呗,去那边,100个,五分钟,做不完加倍。”教官指了指旁边一块太阳暴晒着的水泥地。
我嘞个去。我心想。
我嘞个去。Y可能也这么想。
不过他还是笑着做了,在全班还不算相熟的同学们的注视下,做了五百个俯卧撑。还是教官喊停的。
他回到我旁边,炭烤般的脸颊上汗如雨下,眼神疲惫却依旧笑着,还一边喘着粗气,树影在他的身上晃来晃去,枝叶摇曳,清风自来。
我去给他拿了瓶水,回来时,看到他在对着另一个同学的手表,双手对着自己的头发不停摆弄。我疑惑,他为什么看个时间都手舞足蹈。
于是我把水放在他脚边,问:
“你在干啥?”
“整头发。”
我懵圈,再次疑惑。
“那你拿手表干嘛?”
“没镜子,只能拿手表表盘凑合凑合。”
我无语,却又感觉他聪明绝顶。
过了那么一会儿,他转过头问我:
“头发还乱吗?”
我一愣,答:
“不乱,帅的。”
他满意地笑了笑,把手表还给了某个不相识的同学,拿起脚边的水,猛灌几口。
“谢了。”他说。
我没应,一脸惊奇地看着他。
乍一看,诶,Y俊俏的面庞还挺帅的。
(三)
以前常自己放学走回家,背着沉甸甸的书包,漫步过一花一木,偶尔瞧见天边夕阳,也挺快活。后来Y搬来检查站这边后,放学便有了个伴。有时两人并肩而行,有时同隔壁班的一位三人而行。放学多了点欢声笑语,也挺快活。
从学校到电车站的路上,有许多小商铺,似奶茶店,便利店,早餐店,美容店这样诸如此类的,花花绿绿,各式各样。有时放学得早,算准时间,互相问问带没带钱,如若带了,就跑去便利店的冰柜里拿两瓶饮料;没带,就只好路过了。
放学的路上许多个转角,恰碰天晴,则每个转角都会有惊喜,可能是占据一方的黄昏落日,可能是挂在云梢的淡淡彩虹,也可能是互相依偎的卷卷残云。
我们期待每一个转角,期待每一场日落,期待每一次等待时的放声大笑。
每一次Y都会借着车站某个告示牌来整头发,整好头发,一起坐着等电车的缓缓驶来。
这就是为什么,我看到蓝天会欣喜,看到夕阳会愉悦,看到云彩飘飘会拍你一起欣赏。因为我想将我眼中的美好都留在身旁,一刻不放。
Y每次都笑而不语,渐渐地,他也开始喜欢上了身边的一花一木。
(四)
初一有一次达人秀表演,我一兴奋报名了,顺便拖着Y和班上两个女生一起。
我们唱歌。
讲实话,我们每次练习的时候都会觉得,诶,唱的还不错诶。然后就百般自信,信誓旦旦地说这次表演稳了。
到了表演那天,我们四个换好自己的衣服,等待入场。我去上洗手间时,看见了Y站在洗手池前。当然不会是为了洗手什么的,那时学期已过大半,彼此已差不多相熟,以至于Y的行为我已见怪不怪。
他又在整理头发。我说:
“待会表演了诶。”
“嗯。”他啥也没说。
“有信心吗?”
“没有。”他给我这两个字。
然后,我们来到舞台旁,台下黑压压一片,全年级七百多人就这么挤在一个小小的体育馆里。音响滋啦滋啦响,狠狠地痛击了我们四个人的信心。
到我们上台了。
音乐一响,歌声一放,我都不知道自己在唱什么。唱完自己那一段,心想终于可以消停会了,结果没声了,只有伴奏在孤零零地回荡。我一惊,扭头一看,哟呵,Y的麦克风没开。
我们四个站在舞台上,好像四个僵尸,面无表情,尴尬至极。
最后还是故作镇定地结束了表演,我问Y:
“我去,你那话筒咋没声了?”
“我咋知道,可能是之前说的没信心应验了吧。”
现在一想,哦,有道理。
(五)
初一上期末,冬风乍起,告别学校,回家放假。
没有人想去思考期末成绩,没有人想在寒假雪上加霜。
但Y除外。
他和我说这次期末他怎么怎么样,哪科考差了,说要找学习方法,时不时来问我。我当时心里就想,Y好勤奋,想着想着还些许惭愧。我便也一一回答了他的每一个问题。
Y告诉我:
“下学期我要进前一百五,然后是前一百,然后慢慢向前五十靠。”
我回答:
“加油。”
(六)
之后疫情来了。
在家百无聊赖,重复网课生活。
虽然百分之七十在打游戏,百分之三十在上课。
其实也经常会想复学后自己会变成什么鬼样,并总提醒自己不能再清醒的堕落。但还是败给了在书房的一天又一天。
翻看聊天记录,发现从二月十四那天开始有我和Y的聊天记录,至于为什么之前的没显示,不知道。
那时只是提醒他班里的一些事务,没有多说什么。Y每次叫我都叫后两个字,真让人觉得亲切,我再一次对友情充满了信心。
网课的后半段时期也经常和Y打打游戏打打球,他还是和刚认识那样,帅气,阳光,具备着男生最完美的其中几个优点。真让我自叹不如。
有一天,他给我发消息:
“H,你能听到我爸在吼吗?”
“???”
“我爸又跟物业吵起来了。”
我回了个表情。
“唉,好无奈啊。”他说。
我又回了个表情。
“你听不到我爸的声音是吗?”
“听不到,很大声吗?”
“是啊,有一个路过的小孩都被吓着了。”
“这么夸张?”
“是啊。唉。”
“你在家对吧。”我问了一个莫名其妙的问题。
“嗯。”他回答。
(七)
复学前,Y和我说他换了个发型。我大吃一惊,惊讶Y的勇气的同时也不禁好奇,像他这样平常这么注重外形的人焕然一新的样子。
后来,大家都回到那个已经沉寂几个月的久违的教室。落了灰的黑板,排排成列的课桌椅,窗外春暖花开,清风自来。
我看到了Y。
他将自己的头发放了下来,在额前留了刘海,一直长到眉毛,头发也变长了些。
Y的确焕然一新了,变得更帅了,可我看着他的新造型总有种说不清的感觉。
刘海好像遮住了他的眼睛,Y再也不会为阳光刺眼而感到烦恼了,而原本一干二净的蓝天也飘来了几朵白云。
真是奇怪。
(八)
没有东西一成不变,看起来再怎么永远,也不过是少了时光的磨练。
忘了什么时候,蓝天下不再有个无忧无虑的少年。
复学后的那一个期末,Y考了两百零一名。
后来开优生大会,邀请年级前两百的学生。Y笑着说:“哈哈哈,没我事儿了。”
但他也去了,可能年级通融了一个名次。
级长在讲台上声情并茂地讲,Y时不时抬头,心不在焉。
我问:“你干啥。”
他说:“无聊,听级长吹水太无聊。”
一张张PPT放映着的是一个个冰冷的现实,放映着各所高中的录取率,升学率,历年分数线。
我听得挺认真。也不知道为什么,听大道理的时候总是侧耳倾听,但之后却怎么也想不起来这些个大道理。
级长拿其他学校的成绩给我们看,想给我们危机感。
散会后,我承认效果达到了,顿时感觉浑身充满了力量,实实的干劲。
我拍Y:“怎么样,下次打算考多少。”
他说:”不知道。“
(九)
初二了。
开学回来,再看到Y,变化不大。
那就是有变化。
座位调动了,Y坐在我后面。
于是之后凡是课堂上提到关于读书学习、家庭成长等字眼,我都能听到Y的声音。
不过不是赞同,是抗议和不屑。
老师说书山有路勤为径,Y说学海无涯回头是岸。
老师说一屋不扫何以扫天下,Y说成大事者不拘小节。
班级里经常哄笑。老师经常强调课堂纪律,不过无济于事。
(十)
某节课间,我看到了Y写的作文。
我大吃一惊,随即问他:
“你不怕被老师生撕吗?”
Y笑着回答:
“怕什么。”
于是我满怀激动的心情把Y拖到了语文老师办公室,连同他的作文一起。
老师仔细地看了一遍,说:
“你这作文,题材很危险啊,而且偏题了,偏题作文一律三十五分以下处理。”
然后她用红笔打了个二十八分,并让Y重写。
我和Y笑着回了教室。
现在依旧清楚记得那篇作文的内容:
“天台上,夜空如洗,我站在那,默不作声。
突然一个声音说到:’小朋友,要跳哇?‘
我一惊,回头看去,是一个老人家……“
(十一)
Y很喜欢打篮球,嗜球如命。这一点我从刚认识他那会就知道了。
初二前半学期,天气还热,正值夏末。Y每个课间都会下楼打篮球,往往都是下课铃一响就跑的那种,并且预备铃响了也没回来。
对此我深感不满,想警醒警醒他。
对此他只给我一句话:
“害,管它那么多。”
(十二)
“哇,张哥好帅啊,我偶像。”Y说。
我费了点劲才想到他口中的“张哥”是谁。原来是我们年级一个篮球特厉害的男生,校篮球社社长。
对于这个人,我持中肯的态度,Y常常提到,我也跟着夸上几句。
我问Y:“你干啥老学他。”
他说“我就喜欢他那放荡不羁的性格。”
(十三)
Y的家,我也经常去,他总和我说他们家的情况,他爸是怎么怎么样,他妈是怎么怎么样。
我很乐意听到他说这些,起码是他正常的宣泄。不过有时候宣泄过头了就控制不住了。
(十四)
初二也每天和Y放学回家,不过偶尔他缺席,只能我自己一个人走。
黄昏还是那样美,无论冬天再怎么凉,每个转角也还是有每个转角该有的等待和惊喜。
总是低头,总是漫步,总是沉默不语,总是欢声笑语。
城市的每一棵树倾听着马路的喧闹,每一朵花都沾染着尘世的彷徨,没有什么纯白无瑕,没有什么无忧无虑。
但,天总晴,云很轻,你对着天空呼喊,对着天空咆哮,也总会换得一片安宁。
(十五)
Y经常笑,笑得特别开心。
(终)
Y也还是总会对着镜子,整理头发。
他将自己面对的一切都放进镜子里,映射出一个少年初见世事的面孔。
多笑笑吧,镜子里的那个人也会一起笑。开心点吧,这样生活总是会开心的。
我想起Y对我说的一句话:
“朋友这个东西,你得好好用,用到恰到好处,所以有任何困难,找我。”
这也是我想对他说的话。
加油。